笔趣阁 > 华音流韶 > 画戟雕戈白寒

画戟雕戈白寒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突然,一个冷森的声音道:“慢!”

    杨逸之并没有停下,天下已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再顾忌。

    一道赤红的光芒凌空疾转,落在他的身上。这道光华来的是如此之快,竟让伤重的杨逸之无从闪躲。赤芒飙转,化作一道妖异的长虹,旋绕在杨逸之的身周,连斩七下。

    杨逸之忽然觉得一阵轻松,这道赤芒斩的并不是他,而是由三千甲兵与吴越王联合而产生的阵云杀气。

    一芒七斩,杀气尽空。

    桃花碎飞,却因杀气的消失而变得温暖。杨逸之那禁忌的最后一招竟然无法施展。因为这拼命的招数,必然是在穷途末路之时才能施展,此时没有外力的压迫,已去了施展的必要。

    赤芒一断杀气之后,连环抽动,缓缓缩进了一片黑衣之中。一双同样妖异赤红的瞳仁自黑衣中闪出,盯着杨逸之。

    孟天成?

    杨逸之眉头皱起来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显然,自上次一见之后,孟天成的武功已然大进,那自然是拜自己那惊神一剑所赐。此时,当是他讨回来的时候了。

    杨逸之淡淡一笑,心中清明空阔,不萦一物。生死荣辱,在末劫来临的那一瞬间,竟是如此之轻。

    孟天成也笑了,他的笑容很轻,宛如一层波浪,浮在他那清俊的容貌上。但这清俊却由于眸子中的那两点红光,而显得凌厉肃杀。杀气随着他的笑容,潮水一般涌出。

    如果说杨逸之的杀气如皓月明朗,他的杀气则如暗夜深沉,中间隐着无数凶星恶芒,淬厉阴森,微一鼓动之间,似乎有天狼厉嗥,惊心动魄。那些甲兵面色苍白,忍不住齐齐退后一步。

    孟天成的笑容更加妖异,那笑容似乎是杀气所化成的实体,让人不敢凝视。赤红的眸子缓缓移转,向吴越王看去。

    就算是武功大进、素为之长的吴越王,也无法直面这样的眸子!

    吴越王心中一震,强笑道:“孟卿意欲何为?”

    孟天成道:“天下人我都可以杀得,只有此人不能杀!所以想求王爷开一次恩。”

    杨逸之心弦震了震,他不明白孟天成是什么意思。但他能看出来,孟天成并不是因为对他的恨而这样说的,这就更让他困惑。

    吴越王似乎知道孟天成为何说这句话,叹息道:“本王也知道,此次急召你前来,便是想让你劝说他投靠本王的。本王是如何对待人才,你应该知道。”

    孟天成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此人志向已然如此,王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吴越王沉吟着,一道朦朦的紫气自他的身上升起,渐渐化为实体,使他的容貌模糊起来,看不太清楚。

    那是他将出手的象征!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似乎孟天成的这一句话让他也很为难:“孟卿,回到我这边来,我绝不追究此事。”

    这是他唯一没有用“本王”来称呼自己的一句话,这也表明了他是如何器重这个少年。

    孟天成眸子中的火光黯淡了一点,他忽然出手。刀光一闪如赤芒,那柄刀冲天而起,宛如天狼怒啸,赤化成一道贯天亘地的红光。

    吴越王的心紧了紧,他知道孟天成全力出手的一击有多可怕!

    紫气立即狂转!

    孟天成悠悠叹息一声,他的手伸进了红光中。

    一声悠扬的龙吟声自邪红弯刀中震发,漫天红光全都消失不见。

    此刀名赤月,每见血则长鸣。

    刀,横持在孟天成手中,刀身上,赫然托着一截手指,手指,齐根而断。滴滴鲜血正沿着刀柄染到刀身上,引发赤月刀阵阵长鸣。

    孟天成持刀的右手中指,已阙然。

    吴越王耸然动容,忍不住长声道:“孟卿,你何须如此?失去一指,你武功至少减了两成!”

    孟天成不答,他托着赤月刀,悄步走到吴越王身前,肃穆之极地将那根断指放在了金交椅垂下的虎皮上。

    然后,他步步倒退,每退一步,他脸上的笑容便盛一分,他身上的杀气也狂烈一分!

    黑衣恍惚间化成遮天黑云,漫空飞舞,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点红影却越来越明亮,宛如被黑夜所围裹的红日,不知何时便会喷薄而出,将世间的每个人都烧成灰尘!

    吴越王呆呆凝视着那截断指,仿佛在凝视着肝胆相照的那些岁月。

    孟天成忽然发出了一阵长笑,他的人也如末世的妖魔,张扬而悲伤:“王爷,你曾救我、成全过我,为了报答你的恩情,这些年来,我做了许多不愿意的事,但我从未后悔过。只是我自命刀法无双,却在一人手下尝了败绩。此人能在重伤时重创王爷,我亦想试一试!”

    杨逸之知道,他所说的那人,就是他。

    吴越王瞳孔骤然收缩,显然,他也视那次失利为奇耻大辱,想不到孟天成却单单提到此事!他慢慢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名剑。

    吴越王掌控天下兵马,素喜收集名剑。王府兵库中第一名剑,本为玄都剑,但当日嵩山顶上一战,玄都剑被卓王孙所夺,袭战武当三老,玄都剑名动天下,却成了吴越王的奇耻大辱,所以他下嵩山之后,另取了一柄剑。

    此剑名清鹤,乃是数年前魔教剑客凌抱鹤的佩剑。

    此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匠人用了几天的时间铸成的一柄普通的剑,却排名天下第十一。

    只因它是在凌抱鹤手中。

    后来凌抱鹤身殁,这柄剑便辗转流落到吴越王手中。吴越王选择这柄剑,便是赞赏凌抱鹤之志。

    他亦要本质平平的清鹤剑,在他手中焕发出异彩。

    他亦要剑因人名!

    鲜血不住流到赤月刀上,阵阵长鸣妖异地撼动着每个人的心灵。

    紫气飞虹,贯入清鹤剑上,清鹤剑亦如紫鹤引翅,将要飞旋天地。孟天成漆黑如夜的黑衣凌空曼舞,似要将一切包住,紫鹤黑衣宣泄出的气芒密集地爆裂着,肃杀一触即发!

    妖刀笔直,火烈如旭日!

    吴越王倏然出手。

    他一动,清鹤剑上的紫气立即轰发,一卷而上入苍天,化作漫天阵云猛扑下来。他的武功走的是堂皇大度一脉,动则天下齐惊。

    这种武功有了天下无双的内息作为基础,更是威势惊人,宛如万马齐奔,诸军混战,旌旗飘摇,霹雳列缺!

    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那点红光蓬然耀了起来,宛如暗夜中忽然睁开了一只深红的眸子。孟天成身形狂舞,但那抹刀光却凝然不变,只是以迅捷无伦的气势向紫气的正中央直夺!

    紫气若是如战阵,那红芒便如一支奇兵,冒死突入!

    孟天成的武功走的是偏狭一脉,一招出,便是生死相决!

    刀光闪到了吴越王的胸前!

    清鹤剑电光石火间旋回,架住了妖刀!刀上长鸣声震人心魄,清鹤剑竟脱手飞去!

    孟天成的刀法何等精妙,吴越王才露丝毫空隙,刀芒立即闪电般溅入!一刀直指吴越王的前心!

    红光陡然止住,赤月刀的刀尖正点在吴越王左胸处,只差一分,刀芒便可将这一代枭雄搅碎!

    孟天成火红的眸子中有一丝蕴怒:“你为何如此?”

    吴越王缓缓收回手掌,他的脸上有一丝落寞:“我想让你知道,我绝不以为你比任何人差。”

    孟天成眸中的火光碎乱,吴越王挥了挥手,甲兵整整齐齐地撤开,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吴越王萧索道:“等你了心结之后,吴越王府随时欢迎你回来。”

    虎皮金交椅化为飞灰散开,吴越王返身而走,再不看孟天成与杨逸之一眼。

    孟天成悠长叹息,竟有些寂寥。

    士兵牵过两匹马来,奉到孟天成身边,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天地之间,唯有桃花。

    杨逸之无言,他想不到这场争斗,竟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吴越王都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枭雄,若他没有太过狂野的雄心,也许会是黎民之福。但现在

    他目注孟天成。

    孟天成慢慢出刀,将插在地上的清鹤剑挑起,扔向杨逸之。

    杨逸之伸手接过,依旧无言。失去风月之剑的他,也许真的需要一把普通的剑来保护自己。

    孟天成目注于他,神情极为复杂,那妖邪的双眸弯成了双华冷月,让他如在天边。他突然冷冷道:“我救你,只不过是不想让一个人伤心!”

    说完,他翻身上马,用力一鞭,狂奔而去。

    他去的是北方。

    这个冷漠而骄傲的少年,胸中也有了块垒。

    杨逸之艰难一笑,他死了,会有人伤心么?

    会有么?

    相思惶然看着无数白点以极为迅捷的速度自山下升起。

    每个白点都是一个人,一个全身都遮蔽在白袍中的人。他们的身形极为迅捷,森莽丛林,似乎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转瞬之间,便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半。

    他们显然是怀着恶意而来。

    那些荒城百姓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的脸色瞬间转变为了死灰色。他们惊恐地大叫道:“白衣禁卫!”

    白衣禁卫?相思不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她也知道情势非常不妙。

    如果丛林并不能遮蔽他们,他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百姓恐惧地叫道:“那是蒙古皇室亲率的白衣禁卫!天啊,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出动白衣禁卫来捉拿我们!”

    相思心乱如麻,她显然看出,这些白衣禁卫尽是身怀武功之人,等他们攻上时,也许就是荒城百姓覆灭之时!

    锦囊!

    她忽然想起了杨逸之留给她的那个锦囊。

    “如果我还没回来,而敌人已攻过来了,你就打开这个。”

    也许这个锦囊中,有着最后的救命妙计!相思匆忙地将锦囊找出来,打了开来。

    锦囊上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一处树林并不很茂密的地方。那里画着一匹马。

    这是杨逸之驱马引走蒙古兵时夺走的那匹马,他拼尽全力,步行去天授村,全然不管这会耗尽他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置于最危难之中,只为了给相思留一线生机。

    那是他对这个女子最后的呵护。

    一匹马,只能救一条命。

    但另外的五百二十一条呢?

    锦囊跌落在地上,相思的心陷入了绝望。

    她能深深感受到杨逸之的情意,但她又如何能一人逃走?她已是荒城的莲花天女,永远承载着所有百姓的希望。

    她忽然想起了锦囊上那条弯弯曲曲的路,那是杨逸之为了绕开蒙古兵,而特意选择的路。也许这也是一条逃生之路!相思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冀,她匆忙对其余人道:“快些!跟我来!”

    这些惊恐到了极点的人已完全失去了主张,急忙跟着相思向外奔去。生死关头,每个人都激发出了最大的力量,竟然在一个时辰后,就奔到了尽头。

    尽头,树上,栓着一匹白马,白马似乎没有感觉到不远处刺骨的杀气,正低头悠闲地吃草。

    相思喘了口气,心稍微定了定,他们至少没有走错路。

    但她的安定并没有延续太久,因为周围忽然布满了白色的影子。

    蒙古战力最为骁勇的白衣禁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禁卫身上的白袍,是那么刺眼。

    相思一声尖叫,扑上去,想护住那些被恐惧击倒的人群。但她一个娇怯怯的身子,又能护住几人?

    禁卫的首领左手往下一切,做了个简洁的手势。

    所有的禁卫都踏前一步,唰的一声齐响,长刀出鞘!刀光雪亮!

    相思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呼:“不要!”

    她惊惶四顾,却宛如一朵柔弱的娇蕊,无法遮蔽漫天风雨。

    “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她可以为这群愁苦的人舍弃任何东西,所以,也只有她,才能成就莲花天女的慈悲。

    白袍将军深邃地看着她:“那要看你有什么。”

    见到白衣禁卫停住了杀戮的脚步,相思的惶急稍稍沉静了一些。

    她有什么?

    她能有什么?

    也许,也许她还有一点筹码,但她不知道,这还是不是筹码。

    她缓缓站起身,将惊惶与绝望强行压制入内心深处,这让她看上去雍容华贵,脱略尽一切凡俗的姿容:“我乃大明公主永乐,释放这些无辜的人,我跟你们走。你该知道一名公主要比五百庶民有价值的多。”

    白袍将军笑了,显然,他早就知道相思这个公主的身份。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禁卫走上前来,将相思包围住。

    透过那些一尘不染而高贵的白衣,相思最后看了她一路守护的这些百姓一眼。百姓在凄呼,他们不忍看到他们的莲花天女被敌人带走。但白衣禁卫们那肃杀的身影隔绝了他们的呼告。

    相思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她希望,她的甘愿就缚,能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

    如此,也就不再需要莲花天女了。

    青色的花已经枯萎。

    当杨逸之筋疲力尽地赶回山中时,他只看到痛哭的百姓。他的心立即沉到了深渊中。

    百姓们断断续续的哭诉声敲打着他的心神,但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公主!将她救出来!

    他艰难地站立起来。

    空中那一轮月是那么冷。

    杨逸之一步步登上高台。高台尽头的石座上,重劫依旧簇拥在满天苍白中,百无聊赖地闲坐着。

    荒城百姓生还是死,城全还是破,都不曾惊动他,他就仿佛是天降的灾星,将目送这座城池化为灰烬,绝不会中途离开。

    他根本没有看杨逸之,只慵懒地对着月光,将一缕缕银发在冰冷的指间缠绕出各种图案。这些图案,似乎便是对世间一切存在的启示。

    杨逸之一字字道:“她去了哪里?”

    重劫并没有回答,只注视着掌心的发丝。半晌,他才轻轻将发丝绕成的结解开,微微抬起头,微哂道:“你在问我?”

    杨逸之脸色冰冷,点了点头。

    唰的一声轻响,重劫将手中长发抛开,宛如洒下一场银雪,他笑道:“很好,你问对了人,我的确知道她在哪里。”

    杨逸之的目光变得锐利。

    重劫的笑容里有刻骨的讥嘲:“我亲眼看见她愚蠢地挡在荒城百姓面前,亲眼看见她自陈公主的身份,亲眼看见她被白衣禁卫带走,亲眼”

    他还未说完,杨逸之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他那袭宽大的白袍,将他从石座上猛地拉起来。

    杨逸之清澈的双眸在这一刻变得血红,他用力摇晃着重劫的衣襟,怒道:“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重劫并不挣扎,也不抵抗,任由他抓住自己,通透如猫眼般的眸子中写满了嘲讽。

    突然,他隐藏在面具后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轻轻道:“够了么?”

    杨逸之一怔。

    然后他手中猛地一空,重劫的身体宛如一道流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旁缠绕而过。

    唰的一声轻响,杨逸之腰间的清鹤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杨逸之的盛怒顿时清醒,心中暗惊,正要退开,但心脉中一阵剧痛,一时竟无法凝力。

    只这片刻的迟疑,剑如冷电,已架在了他颈侧。

    杨逸之神色渐渐冷静。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瘦弱的银发少年很可能也是一位绝顶高手,但刚才的愤怒让他失去了一贯的理智。

    只这片刻的冲动,或许,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重劫瞳孔中的一线光华徐徐化开,让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邪恶。他缓缓将冰冷的剑刃从杨逸之颈侧上移到颚下,逼迫他抬起头:“难道,是我忘了告诉你,任何凡人的手,都不许沾到我的身体?”

    杨逸之猛地侧开脸,不去看他。

    重劫的眼中的冷笑瞬间化为刻骨的厌恶:“更何况现在的你,是多么肮脏!”他突然俯身拾起杨逸之的一缕散发,放在鼻前嗅了嗅:“知道这是什么?”

    杨逸之冷冷不答。

    重劫的笑容更加残忍:“血腥之气!”

    突然,他报复似的猛然抓住杨逸之,将他拖到面前,道:“衣服垢秽、流汗溽体、花冠枯萎、体发臭秽,天人五衰之相已具备其四,你那些虚伪的雍容风仪,就快要土崩瓦解,而这具多少人艳羡的皮囊,也很快就要成为一堆肮脏腐败的垃圾!”

    杨逸之的神色并没有改变,这些,他从一开始就已料到。

    重劫看着他,凌厉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温和:“不过”

    他松开杨逸之,清鹤剑刃转开一边,而用冰冷的剑身轻轻碰触着杨逸之的脸:“不过相对于你自命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更喜欢你现在饱受摧残的脸。”他眼中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轻轻挥袖。

    一声清越的龙吟,清鹤剑已回到杨逸之的剑鞘中。

    重劫退回石座上,似乎刚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与耐性。

    他伸出一指,凌虚点在西北方向,轻轻道:“她就在把汗那吉的营帐中,此去不过三十里地。现在过去,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