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华音流韶 > 魏王不救平原君

魏王不救平原君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队伍缓慢地向前走着,每个人都暗自窃喜。他们的希望并没有落空,又走了三天,蒙古兵并没有追来。他们已进入了深林的范畴,草莽苍苍,已极难寻觅了。

    突然,远远的山脚下,腾起了一股浓烟。

    似乎感受到一丝不祥的预兆,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来,惊恐地望着那缕烟尘。

    那股烟的附近,又升起一股更粗更壮的烟尘来,片刻之间,浓烟漫漫,连成了浓浊的一大片,缓缓向前挪移。众人正走在山腰上,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映在他们的眼帘中。

    相思脸色陡变,脱口道:“不好!他们在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

    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这是一条毒计。蒙古兵已经消失了耐性,他们采用了最毒辣的措施,烧光山上所有的草木。

    此时正是三月开初,草木才苏,北地少雨雪,极为干燥,山上积了无数落叶枯枝,火势一起,便极难扑灭,烈火连卷,只怕山中所有的人都难逃一死。

    何况,就算能躲过这场烈火,没有了林莽遮蔽之后,蒙古兵便可驱马登山,不日便可追上他们,大肆屠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迅速向山上蔓延而来。蒙古兵显然恨极荒城之人,山下仍不断有烟柱冒起,显然他们仍在点火。

    相思与杨逸之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惧。但当此之时,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杨逸之心中顷刻转了无数念头,却无任何一条能灭眼前之火。

    队伍住了下来,寂静笼罩在他们头上,他们那才尝喜悦的心灵,被这滚滚浓烟,残酷地撕扯进了可怕的炼狱。

    他们只能呆呆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浓烟,看着庇佑他们的莲花天女。

    相思忽然深深跪了下去。

    她跪倒在杂污的泥土中,双手合十,静静祈祷。

    微风吹起她水红的衣裙,一刹那间,澄澄碧空仿佛化为无尽秋水,苍苍林莽仿佛化为接天莲叶,而她就是其中那一株纤细的红莲,在风中轻轻颤抖。

    她的虔诚感染着每一个人,他们纷纷跪了下来,用自己的心灵,乞求上天的慈悲。

    当此之境,也只有仁慈的苍天才能垂救他们。

    但苍天仁慈么?

    浓烟连卷,飞舞冲天,天色似乎都被这些浓烟遮蔽住,变成深沉的黑色。火光越来越盛,烛天耀亮,那天忽然阴沉起来。

    大片的云卷绕在浓烟之中,越聚越紧,隐隐透出霹雳之声。众人的祈祷声更响。那阴云黑沉沉地压在山顶上,宛如末世的魔王,要诛尽天下所有的生灵。

    但这魔王,此时却成了百姓的救星。

    猛地霹雳一声大震,暴雨自浓云中冲卷而下,浇在烈火之上。滋拉滋拉的声音暴响而起,那烈火立时一暗,浓烟却更加猛烈。

    跪地祈祷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神迹终于出现了!

    对他们冷漠无情的苍天,终于展现了一次仁慈。

    才起的野火立即被暴雨打下,肆虐的红魔顿成慌乱的火影,最终熄灭在这连天暴雨下。那暴雨来的急去的也急,又是霹雳一声怒震,漫天云雾骤然轰散,又露出晴朗朗的天空。

    一条条细流自山顶滑落,汇聚在一起,滚滚向山下流去。那些野火还残存着点点灰烬,兀自坚强地腾起一点灰烟,却已成不了气候。泉流浇在上面,他们便成了污浊的浮尘,顺着山峦起伏,流入那不可知的沟壑中去了。

    相思虔诚地深深跪拜,她笃信,这便是上天的垂慈。

    天道威严,以世人不可想象的方式,展露了它的威力。

    但杨逸之的面容却未能展开。他的目光看得更远。他能看到,羞怒交加的蒙古兵并没有走远,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春日明媚的太阳将这些雨气蒸发,等待着草木再度干燥,他们将发起新一轮的火攻。

    那时,他们用什么来抵抗?他们能希冀再来一次暴雨么?

    杨逸之抬头,望着那宛如空青一般的天。日光刺眼,他知道,这一天并不会等待太久。

    他走到相思身边,轻声道:“我必须去山下搬救兵。”

    相思道:“救兵?什么救兵?”

    杨逸之沉吟了片刻,道:“明朝的军队应该仍驻扎在天授村,离这里并不远。只有他们杀来,击退蒙古兵,这些百姓才能得救。”

    他顿了顿,目光望着队伍中的人,道:“这里虽已隶属蒙古管辖,但他们中的部分人毕竟也是大明子民,明军有责任维护他们的安全。”他又转向相思,微笑道:“何况你是公主,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相思缓缓点了点头,她知道,杨逸之说得对,也许,这是他们获救的唯一的办法,天意往往借助人力,人不思自救,天亦不眷。

    杨逸之一笑,目注山下。

    他只说了一半的话,下山求救是不错,但他亦不知道能不能搬得来救兵。

    他面前出现了威武不可一世的吴越王的影子,这样的人,能够为了几百老弱病残的性命,而挥军前来么?

    他只希望,吴越王还未回来,而留守的将领能够仁慈一些。不找寻到公主,这些明兵绝不敢回去,这一点把握,杨逸之还是有的。但另外的呢?

    他必须尝试,因为这已是唯一的生机。他不忍看到这些百姓最终走向死亡,更不忍心看到她的眼泪。

    所以他必须一试。

    尽管他身负重伤。尽管他已失去风月之剑。

    尽管他知道,吴越王必欲除他而后快。

    但他并没有犹豫。

    相思看到他再度转身时,不知为何,心中又动了一下。

    忽然之间,天是那么阔,林是那么深,似乎这个男子再踏出一步,他们就再也不能相见。

    “别走”她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逸之笑了笑,他似乎知道相思的心意。

    他不想让她担心,尽管他心中也满是惆怅与迷惘。所以他停下脚步,转身,道:“给我句祝福吧,让我带着它回来。”

    相思也笑了。凝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闷与悲戚淡了一些。

    相思低头,她忽然看到一朵小花。那是一朵很奇怪的花,因为它的花瓣是青色的。

    青色的花开在林荫中,似乎是因为太少晒到阳光的缘故。相思的心动了动,这青色似乎让她有了信心。她轻轻将花撷下,递到杨逸之的面前。

    “我一直相信,青色能佑护我平安。珍重。”

    杨逸之轻轻将花接在手中。青色的花,孱弱而稀有,正如相思一般,纤柔娇弱,却带给每个人福佑。杨逸之珍而重之地将花朵握在手中,却发现相思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紧紧盯着他的手腕,盯着他在接过青色花的时候,无意间露出的手腕。

    那上面,有一道蛇般的伤痕。

    相思的脸色变得厉害。

    杨逸之的脸色也变了——他本想永远瞒下去的!

    相思伸出自己的手腕,那上面一片光洁,宛如无瑕的美玉。相思喃喃道:“我本以为圣痕会随着仪式结束而消失,所以才没有怀疑我的腕上为什么没留下痕迹。”

    她的泪水滴在湿漉漉的尘土上:“哪知是你。”

    她的泪眼抬起来,望着杨逸之。

    她能够看出来,在这双温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杨逸之一直伴在她身边,帮她救助满城黎民。

    那是最温柔,却最坚定的眷恋。

    相思忽然觉得胸中有些发苦,因为,她无法承受这些眷恋。

    她若真是一朵莲花,也是一朵只能承受青色而盛开的莲花,无法沾染别的颜色。

    相思的眼泪让杨逸之有揪心的感觉。

    他强笑道:“你救过我,我只是报答你的恩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再度涌起刺痛的感觉。那是有万种心意,却不能说出的痛。

    他说出这连自己都不再相信的报恩的理由,只因为,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便如白云一样,无论遮蔽了多少风雨,却仍然无言。

    他看着她,轻轻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却终于忍住了。他无法亵渎这个女子,哪怕仅仅只是加爱怜的一指于她。

    他眉头展开,化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如果我还没回来,而敌人已攻过来了,你就打开这个。”

    他将一个小小的锦囊交到相思的手上。那是他对这个女子最后的守护。

    相思轻轻点了点头,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愧疚。

    她很想说,当初救了他的,并不是自己,她也不是什么公主。

    但是她却说不出口。

    杨逸之终于有些释然,他的身子没入了林莽中。

    他一定要坚定,才能走开。

    天授村并不远,杨逸之却走得很辛苦。

    因为他已无法施展那流云般的轻功,只能像平常人一样,努力避开蒙古士兵的搜索,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步前行。

    那朵青色的花静静躺在他的怀中,杨逸之不忍碰触它,因为那会太快让它凋零。只要想到怀中的这点青色,他就会有坚定的信心,更快地走下去。

    他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便走到了天授村的村头。

    桃花依旧,漫天搅出厚厚的飞红。但以花为弦的仙人,此时却如此落魄。

    一曲郁轮袍,难道从此便成为绝响?

    杨逸之心头闪过一丝黯然,但他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感伤。他的目标,是要找到明朝的将领,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求他发兵入山,救出相思,救出他的公主。

    他只能希冀公主的身份,能让明将军放弃迟疑,提兵前来。

    他并没有花费时间在搜寻上,因为他才踏进天授村一步,便看到了无数的人。

    每株桃树下都站着一位士兵,天授村几乎被桃树围满,也被这些士兵围满。士兵甲戈鲜明,军威几乎惊起了漫天桃花。

    士兵的正中间,是一只虎皮金交椅。金交椅豪奢,虎皮威武,却都无法夺得椅中之人的风采。那人相貌威武,满面春风,正悠然看着杨逸之。

    吴越王。

    椅后站着两个人。

    左边之人一身戎装,手握在腰间刀鞘上,望着杨逸之不住冷笑,正是云龙五现欧天健。右边之人着黑衣,漫天桃花也无法侵占他身上的那点黑色。他冷俊的面容中带着说不出的邪逸之气,却又是那么耀眼。

    这个人,杨逸之也认识,正是当处在苗疆被他一剑击伤的孟天成。

    他此时武功大减,与当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单只一个欧天健,或许还有赢的机会,但若孟天成在,他就毫无胜机。

    何况还有高深莫测的吴越王。

    当日古井边那一掌,令杨逸之几乎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若不是风月之剑绵绵泊泊,不假丝毫外力,自能借天地之气而增长凝固,他几乎就死在了天授村中。这三人在此,就算没有满村精兵,他亦绝没有活路。

    但杨逸之并没有退缩。

    因为相思与荒城百姓之生死,就悬在他手上,就悬在这一刻。早在做出下山决断之时,他便已打定了主意,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吴越王的发兵。

    公主被蒙古虏获,或者死在居庸关外,吴越王都难辞其咎,杨逸之只想将公主的下落告诉吴越王,此外的事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吴越王一直将两个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一个是华音阁主卓王孙,另一个便是正道武林盟主杨逸之。有这两人在,吴越王难以横行江湖,也难以一统天下。

    这两人,便是他大计的障碍。

    此次无疑羊入虎口。

    但,又怎样?

    杨逸之昂首向前,对着吴越王一揖,道:“永乐公主被困西北七十里外的碧落山,山下一千多蒙古骑兵正在围山追杀,请王爷调兵前去营救公主。”

    吴越王哈哈一笑,豪气毕现:“本王倒有些佩服杨盟主了。”

    他大袖一挥,朝着漫天桃花指了指,道:“盟主明知道本王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盟主来投,又知道本王对盟主起了杀心,居然还能够来到本王面前而不变色,此等人才居然流落草莽,着实令人觉得可惜啊!”他凌厉的目光凝视着杨逸之:“本王乃是爱才之人,杨盟主亦有孺慕之心,盟主若为朝廷效力,本王作保,令你父子和好如初,如何?”

    杨逸之淡淡道:“是为朝廷效力,还是为王爷效力?”

    吴越王冲天大笑道:“本王就是朝廷,朝廷就是本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杨逸之道:“王爷将如此忤逆之语说与我听,料想是不会再放过我了。”

    吴越王道:“不从我者,唯死而已!”

    杨逸之道:“王爷急速发兵,营救公主,杨某愿引颈而就刀斧。”

    此话掷地有声,杨逸之脸色却没有半点改变。

    只因此意在路上便筹之烂熟,并非一时冲动。

    慷慨赴死者,自有一派凛然之气,却只让吴越王悠然一笑:“本王竟能未卜先知,早在此地列阵等候盟主,盟主难道就不知道其中之意么?”

    杨逸之脸色骤变。他猛然抬头,目光直刺吴越王。吴越王冠带煌煌,几乎将他的面色全都遮住,但一双眸子凛然犀利,炯炯对着杨逸之。

    杨逸之一阵急剧的咳嗽,温文的面色渐渐变得冷峻。

    他霍然明白,也许祭天,圣泉,公主,本就是一场阴谋。一场早就跟蒙古人勾结在一起的阴谋。

    吴越王根本不想让永乐公主活着回去。

    他的心颤抖起来。

    他怎么办?

    公主怎么办?

    他一定要回去,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就算吴越王集结天下高手、尽汇于此也一样!

    他的目光陡然凛冽,吴越王不由得一怔。他从未想过,向来温文如月的杨逸之,竟然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这让他忽然有些犹豫——他已没有必然能擒住杨逸之的把握!

    这犹豫瞬间化成了恼怒,堂堂大明王爷,问鼎天下的天皇贵胄,竟然怕了个草莽之徒!所以他立即挥手,道:“擒下!”

    桃花纷飞,桃树下挺立的精兵们立即飞纵,围成了一个大圈。那圈子里三层外三层,甲兵森严,围了个风雨不透。圈子的正中间,是杨逸之,吴越王,孟天成,欧天健。

    欧天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只因他知道,四人里武功最弱的,就是他。杨逸之若想突围,是不是首先选中的就是他?若杨逸之擒住他,吴越王会不会有所顾忌?吴越王会不会为了他而放杨逸之一马?

    这想法让欧天健有些忐忑不安,脚步情不自禁地错后半步。

    但杨逸之并没有看他。这让他又不禁有些惭愧,继而生出了强烈的羞恼,杨逸之竟没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伤重想逃的杨逸之,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杨逸之的目光,一直只盯着吴越王。甲兵闪动,勃发出杀气的杨逸之面上的笑容仍是那么淡然,只是多了分讥刺:“王爷若是拿如此精锐之师来抵抗蒙古,何人敢侮我朝?可惜!”

    吴越王冷冷道:“便是由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使我不能专心对外!大明朝不得安宁,你便是最大的罪人!”

    最大的罪人么?

    杨逸之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无言的浩叹。

    家父之不容,国君之遗弃,难道天地浩荡,竟不能存此磊落一身么?

    杀气漫卷,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萧索。

    纵然有风月之力又何为?家国破碎,他又如何清冷如风、温润如月?天地飘摇,风又如何能清、月又如何能朗?

    他想起了相思送给他的那朵花,青色的花。

    乱世纷争,自清如莲。

    云水澹荡,洗濯他一身的风华,他本不该在尘世中的。他本当携琴仗剑,飘然徜徉在十二层台之上,缥缈三山之中。

    闲与仙人扫落花。

    但他能么?

    他可以无视这万种苦难,只为了自己的一身逍遥?

    怀中之花在渐渐枯萎,离了枝的花,总是无法鲜艳太久的,它们的生机将会渐渐褪却,它们的美丽将会化成影子,妆点山河的破碎。

    花冠枯萎,亦为天人五衰之相。

    他已能看到自己的命运,因而无所畏惧。

    然而,荒城之民是不是也这样?离了他的公主,是不是也这样?

    杨逸之矍然而惊!

    他手上的指节突然发出轻轻的响动,一团黯淡带血的光华,在他手中缓缓凝结。

    无风无月,封风禁月之后,他便要自己创造出光芒。

    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力量。

    此招将发,他心中却充满了怜悯。

    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回顾苍茫的大地时,却发觉万千生灵仍在受苦的怜悯。

    那是大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