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红酥手 > 第三章佛念珠

第三章佛念珠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人流默默地簇拥着范惜光往前走。人群中,多数是神情肃穆而两眼闪亮的老百姓,他们相信,范公子一定能为惠泽于民的范大人讨回公道。走在百姓之前的是二三十名兵卒和捕快,距范惜光挺拔傲岸的背影至少三十步。他们本应将这无法无天的年轻人锁上铁链,但那柄蓝汪汪的银钩阻止了他们。每个人都深知银钩的威力,而此刻银钩已失去了原来的主人。

    范惜光的酒意早被寒风吹醒,经过一场剧斗,浑身说不出的轻快。他不知道身上这神奇的力量是如何来的,但肯定与那黑袍少年有关,他甚至觉得,少年就隐在身后的人流中,只要他有危难,就会挺身救援。不管这少年因何而来,他深信,少年是他的朋友,是他这一生惟一的朋友。

    他穿过一条宽阔的石板街道,停在一所蹲着两只大石狮子的宅第前。石狮眦牙怒目,非常威武,大门上的兽头铜环比拇指还粗,黑底金漆匾额上“王府”二字隶书端秀凝肃。这份威仪迫得老百姓们远远散开,捕快和兵卒则在范惜光背后十步处围了半圈。

    大门忽然开了,两名鲜衣健仆分立两边,左首一名朗声道:“王大人有请范公子!”范惜光振衣而入。他没什么好畏惧,反正他的命只剩两日。大门重又阖上,两名健仆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过了中门,一条青石道穿过宽大的庭院直通正厅。范惜光曾来过这里,就在他中了第四名举人的当日,父亲携他来拜谒顶头上司布政使王左安大人。那时候王左安连声称赞父亲教子有方,神色间称羡不已,谁料想,覆雨翻云间,父亲成了阶下囚,自己也是命不久矣的通缉犯!他暗咬钢牙,眼中突燃起两朵冷烈的火焰。

    两名健仆就在这时候出手了!他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招式不可谓不狠,配合得不可谓不妙,然而范惜光今非昔比,他没有出剑,只以银钩使出剑法,水汪汪的蓝光一闪即止,两名健仆喉间汩汩冒血,栽倒在地。以他们的身手,也许还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只可惜一招之间,他们再也没机会报出自己的名号了。

    庭院里静极,惟有一片枯叶晃悠着无风而落。正厅屋檐上的积雪吐着幽白的寒光,雕花木门半敞着,望进去惟见阴沉沉的高椅、几案,以及一幅似欲破空而来的虎啸图。忽然间,虎啸图上有光点一闪,光点很快变大变亮,斑斓猛虎迅即被烟雾吞没。正厅竟似莫名其妙地失火了!

    范惜光不能不感到诧异。紧接着,让他更感诧异的事发生了——正厅大门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便袍,三绺乌须,白净面皮,形貌儒雅,正是布政使王左安。他右手握一支松油火把,厅中的火竟是他亲手所放。

    范惜光几乎便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动手,但他忍住了。他两眼鹰隼般盯住王左安,面寒如水,不发一言。王左安微笑道:“贤侄文武双全,甚是难得,这一身武功尤其出类拔萃,连包地这等硬角色都折在你手中,适才目不交睫之间又伤了燕山虎乌氏兄弟,知恩兄有子如此,当真令人羡煞。”范惜光冷冷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爹?”王左安叹道:“贤侄此言差矣,非是王某有意为难令尊,实是令尊不肯放过我去。我苦苦相劝,费尽唇舌,令尊却一味倔犟逞强,其奈我何?贤侄如若不信,尽可去问令尊。”范惜光沉声道:“我爹何在?”王左安诡秘一笑,火把微晃,道:“便在厅中。”

    大厅中的烟雾更浓了,白烟由门中涌出,烟雾中火光闪动。不管这是否陷阱,范惜光都只有冲进去。他大叫一声“爹”便如离弦之箭“嗖”地射入门中。室内浓烟障目,陈设、器物模糊难辨,他嘴里连声呼唤,辗转寻觅,同时全神戒备。他并未遇到伏击,却在慌急中踢翻了三只炭盆。一间屋中怎会接连烧上三只炭盆?难道他看到的烟雾中的火光不过是这三只炭盆发出的?事实上,大厅中根本便未失火?他头脑中灵光一闪,迅即便如充满了烟雾般混沌。他挣扎着抢到门边“咕咚”一声向外倒下。

    庭院中,王左安负手而立,眼见范惜光倒地不动,笑道:“你们江湖人爱用刀枪说话,其实只需稍动脑子,成事不过举手。包地若非太过冲动,怎会轻易送掉性命?”这番话是说给他身旁那金袍金冠、挺立如标枪的瘦长汉子的。那人面如橘皮,手握一杆五尺金枪,正是金煞包天。他针一样盯着范惜光,冷冷道:“事了之后,请王大人将这厮交由在下处置。”王左安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这一役你们包家的迷烟立了大功,我还要重赏你呢。”一摆手,身后的兵卒立即上前,将昏晕的范惜光架起拖往后院。

    范惜光头痛欲裂地醒来,眼前模模糊糊地难以视物。疼痛中,记忆一点点回到脑子里,这时他已明白过来,自己中了王左安的圈套。其实那圈套原本不难看破,可他既少阅历,又是救父心切,竟而睁着眼跳入陷阱。他心中自悔自恨,忍不住伸手猛击脑门,但听得叮当声响,腕间冰冷坚硬,已被上了铁镣。

    “光儿,”隐约中响起一声慈爱的轻唤。范惜光心神剧震,一骨碌坐起身来,使劲揉搓双眼。终于,他看清了,身前一人乱发披垂,形容憔悴,一个羸弱干枯的身体裹在宽大污秽的囚衣中,昏暗中看来犹如冤鬼,但那双深陷的眼睛怜爱无限地瞧着他,正是他蒙冤落难的父亲范知恩。范惜光热泪纵流,颤巍巍叫一声”爹”张臂扑入父亲怀中。范知恩搂住了,一双枯瘦的手掌哆嗦着摩挲儿子,柔声道:“好孩子,为父只道再也见不着你了,天可怜见,咱们父子终得团圆,为父咬牙苦守的秘密终于可以托付给你了。光儿啊,你可相信那王左安给为父所加之罪?”

    范惜光抬起头来,抹去眼泪,决然道:“爹爹清正耿介,对朝廷忠心耿耿,光儿好生敬佩,自来便以爹爹为荣,怎会信那老贼的言语?但不知父亲如何得罪了王左安?”

    范知恩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若说得罪,话就长了。当年我与王左安同殿为臣,我乃吏部侍郎,他是吏部尚书。此人收受贿赂,荐人惟亲,任人惟财,还想拉我同流合污。那日朝堂上,我终于忍不住弹劾王左安,怎奈皇上受其蒙蔽甚深,朝中王左安党羽纷纷为其开脱,尽管我有真凭实据在手,皇上仍是公然偏袒,将我二人各贬出京,做了地方官吏。数年后为父升迁为青州知府,原想就在这青州任上平安终老,孰料冤家路窄,三年前王左安擢升为地方布政使,仍是我的顶头上司。为父知其必然心内衔恨,三年来小心谨慎,对王左安亦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疏忽差池。可我知其品性卑劣,居官不正,早想为朝廷百姓除此一害。这些年来我虽然暗里查得其贪赃枉法、鱼肉地方的罪行,但此人擅能巴结朝中官员,又能讨得皇上欢心,若无真能触皇上雷霆之怒的罪证,是万万扳不倒他的。唉,为父存了这片心,害了自己也罢,却连累了你的师父清一真人。”

    范知恩浑浊的眼眶中忽现泪光,续道:“清一真人虽是方外之人,却是侠肝义胆,重然诺轻生死,委实令人敬重。去年中秋,为父与真人谈及心事,真人慨然允诺倾力相助。此后,真人几番冒险潜入王府查访,那一次发现王左安竟收藏有一件稀世珍宝。那是一串九十九粒龙眼大夜明珠穿成的念珠,每粒珠子一色浑圆不说,难得的是珠子中都刻有一个佛经故事,其精微生动之处令人叹为观止,乃是三年前南昭王献给当今太后的寿礼。据说夜明珠中的图画是微雕大师狄子候的绝世之作,狄子候刻完最后一笔,便因心力损耗过巨而亡。这件佛念珠在敬献途中,经过我山西行省时,恰在前任布政使于元慧府邸中被盗,于元慧因之获罪致满门抄斩,王左安也才由原明州知府继任为布政使。如今这件珍宝竟在王左安府中现身,其盗宝陷害以谋升迁之罪昭然若揭。此后,清一真人加紧探查,终于在那一日,真人负伤而至,将盗得的佛念珠和一封能证实王左安罪行的绝密信函交给为父。然而当时时机紧迫,为父未及细看,王左安的追兵已至,真人拼死相助,为父才堪堪将证物藏好。为父亲见真人浴血而亡,内心实是伤痛抱愧。不过,王左安陷我于牢狱,虽用尽手段,亦没能从我口中得到一字。”

    范惜光心中一酸,知道这“用尽手段”四字中,父亲不知忍受了多少苦痛折磨,而他未曾言及母亲,显然尚不知母亲已然身故。

    栅栏上昏黄的铜油灯照着范知恩微微冷笑的脸,忽然,他伸手抓住儿子的手,道:“光儿,你可知王左安为何要将我父子关在一起?”范惜光道:“他奈何不了父亲,却难道想从孩儿口中获知赃证所在?”“不错,他料定为父必然会将这秘密告诉你,所以,光儿,”范知恩两眼炯炯凝视范惜光“你答应为父,哪怕你亲见王左安将为父千刀万剐,也要守好秘密,待得有朝一日起出赃证,上京城告御状,定可将王左安置之死地,则真人与为父虽死,亦可含笑九泉了。”

    范惜光胸口一热,忍不住便想告诉父亲,自己命不久长,但见他殷殷期嘱的神色,这番话便说不出口来,只得点了点头,先答应再说。

    范知恩神情一宽,凑嘴到儿子耳边,低低说出了赃证所在,言毕,凝望儿子半晌,伸手拍拍他脸颊,突然猛一头往墙上撞去。这一下变起仓促,范惜光不及阻拦,但听“砰”的一声,墙壁漫流下幽暗的液体,花白乱发盖住了父亲一动不动的脸。一瞬间他明白过来,其实父亲死志早萌,他不愿成为胁迫儿子的工具,他宁愿自己死,也要保全儿子的性命。范惜光全身血液仿佛突然凝结,仿佛坠入深黑的冰窟,他想叫一声“爹”嗓子却被冻住,想伸手去摇撼父亲的身体,却痉挛着难以动弹。

    忽然“叮”的一声轻轻脆响,跟着“吱呀”一声,一个清瘦的黑影幽灵般掩到近前。范惜光眼泪夺眶而出,他已认出,这人便是救过他性命的黑袍少年。少年探手到范知恩鼻端,冷冷道:“你爹还有气,你哭什么?”范惜光又惊又喜,颤声道:“真的?”少年道:“他虚弱无力,想撞死自己并不容易,眼下只是昏晕过去罢了。你一个大男人,遇事这般沉不住气,慌慌张张哭哭啼啼,真不知”咳了一声,止了言语。范惜光受他抢白,面上虽热,心中却甚喜慰。

    少年捏开范知恩牙关,喂入一粒药丸,又点了头部几处穴位止住血流,转头道:“你还能走动么?”范惜光讪讪道:“我不慎中了王左安圈套,吸入迷烟,现下仍是全身无力。”少年“哼”的一声,似欲讥刺,终究忍住,道:“金银煞的迷烟除了他们自有的解药外,别无他法可解,只有待十二个时辰过去,药力自行消解,方可恢复功力。如此我只好扛你出去了。”

    范惜光道:“请将我爹一并救出,他受了重伤,身体这般虚弱,留在此处恐有不测。”少年微一沉吟,道:“王左安府中守卫森严,别有高手且不论,单是一个金煞包天,他的武功便远胜其弟。以我能力,潜入此处已甚冒险,若要照应你父子二人一起出去,恐怕非我所能。”范惜光瞧了一眼昏迷中的父亲,毅然道:“那就请公子救我爹走。”少年淡然道:“托我之人只要我照应你,你爹的死活与我何干?”范惜光热血上涌,冷冷道:“公子请便吧,我甘愿留在此处,与我爹同生共死!”

    少年双目中冷光暴长,如两道冷电般射在范惜光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然背过身去,背心急剧起伏,显是心情极为激动。少顷他转回身来,更不再瞧范惜光一眼,矮身负起范知恩直出栅门,消失在一道砖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