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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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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寂冷风中,我伫立在高处,远远望着你和你的同伴嬉戏着、追逐着,蹦着、跳着撒着欢。而你沉静下来低头的模样,我总一厢情愿地想像成那是你在想我。你真的在想我吗?真的还记得我吗?我仰天长啸,你听得到我呼唤你的声音吗?

    对我来说,这样的守望已有许多日子了。我看不清你的模样,只有一边远望你,一边回忆你如花的笑靥、低柔的音调、轻盈的身姿。我无法靠近你一点点,无法再仔细端详你,因为我是狼,一只流浪的孤狼;而你是羊,整个大草原我所见到的最美的、如花的羔羊。

    那年春天,我随着我的族群快乐地浪迹在草原。我们一如往常,不远不近悄悄追随着一个羊群,等待着合适的进攻机会。

    羊儿们悠闲地吃着草、踱着步,如白色的花,东一朵西一朵地缀在无边无际的翠绿地毯上。忽然,羊群中我看到了你,轻盈、矫健,一身雪白的毛在四月的风中微微拂动。你的视线撞上了我的,啊!那样的温柔、沉静、灵动加点点忧郁的眼神,如两汪清亮的柔波,将我的心门一下子撞开了

    这样的眼神,我是多么地熟悉。我是在哪儿见过的呢?或是梦中相遇过?你看到我了吗?你肯定看到我了!你肯定看到我是一只狼了!可你为什么没有惊恐、没有骇惧呢?难道我眼神中的点点也是你曾熟悉、你曾梦到过的吗?

    我就那样怔怔地定着。同伴们向羊群扑过去的那一刻,我反应了过来,盯着你向你冲去。我不能让别的狼伤害到你,不能让别的狼将你掳去;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愿意一辈子保护你。

    最终你渐行渐远消失在地平线了。不是我追不上你,而是奔跑在你身后的我,不忍听你嘘嘘的喘气声,不忍见你雪白的毛皮被泥草所污,不忍你因畏惧我而心惊胆颤。

    那一天我离开了我的族群,成了一头孤狼。我要去找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从草原到戈壁,从戈壁到草原,我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寻着你。夜夜,累极而卧时,总能看到你在我梦里欢快地奔跑,看到你柔亮的眼睛对我微微笑。

    我终于找到了你和你的羊群。我悄悄走近了你,当你美丽的眼睛再次和我相遇时,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眼神,我不顾一切向你奔去,我要把你拥在怀里。可是该死的牧羊犬发现了我,对我狺狺狂吠,你的主人闻声赶来,我不得不逃走。

    我再也没有靠近你的机会。可恶的牧羊犬时刻警惕着我。我日日追随着你,只要稍稍靠近你和你的同伴,他就会长吠不止报告主人。我只得远远望着你,那种相望却无法相守的日子对我来说,比找寻你时更难过几十倍。我一天比一天地迫切要与你在一起。每晚,我都谋划着种种能与你在一起的办法,沉浸在自己所编织的美妙的梦里,一遍一遍不厌倦地演绎着与你的缠绵。

    将大大的羊皮紧裹在身,我靠近了你族群边上的羊只。这张完整的大羊皮,是我偷来的。惟有此,惟有把自己装扮成一只羊,我才能零距离地靠近你。这个主意我已考虑多日,我明白其间隐藏的莫大危险,可一想到从此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就热血沸腾什么也不害怕了。

    没有羊怀疑我的身份,该死的牧羊犬也只是懒懒地溜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了。我头上卷卷的大羊角,鲜明地标志着我是一头羊,一头魁梧的公羊!我的身体一步一步在向你靠近,我的心一下紧似一下地狂跳。啊,我如花的羔羊,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我终于能和你耳鬓厮磨长相守了。我侧着头抬眼看你“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可是你一直在向远处眺望,你当然地以为我只是你众多同伴中的一个。

    我不敢用狼的语言呼唤你,更不敢用身体去触碰你,我怕我魁梧的身体碰痛了你。在我眼里,你是那样的柔弱,那样的圣洁,而我不过是一只粗野的孤狼。我默默走在你身边,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虽然你并没有看我一眼,我也满足了,我心的酒杯早给幸福斟满了。时光啊,就在这一刻永远地停止吧!

    一股久违的浓郁的浑腥味幽幽袭来,我心里一凛,狼的气息!有同类要来攻击羊群了!凭着嗅觉我能感觉到在几里外伺机的,还没形成严密包围圈的狼起码有十好几只。怎么办?是回归同类中去还是照旧伴着她走?回归同类她肯定会被别的狼掳去,伴她走我裹着羊皮我俩又怎逃得了生?刹那时,我仰天大啸一声,又啸一声。羊们听到我的嚎叫,惊恐地四散开。草原上狼嚎四起,他们开始分头追捕着羊。你撒开腿向牧羊人的蒙古包狂奔,我裹紧羊皮紧随你后。别怕,我的羔羊,我会一直保护着你!

    一头矮小精悍的黑狼最终追上了我们,嗖地扑向了你,将你按倒在地“住手!”我嚎叫着,不顾一切向他纵身跃去,羊皮随之滑落下去。黑狼惊惧地回头,当看清我也是狼时,激动得向我友好地嚎叫一声,又继续向你的喉管低下头去。我狂怒,张大口死死咬住他的头,狠狠一拽,一片粘着血肉的毛皮给扯了下来。黑狼惨叫,落荒而逃。我矮下身子,急切地想把你从地上扶起,我不舍得你受到哪怕是半点点伤。

    而此时,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声长喝——“好你个畜生,天天围着我的羊群打转,今天终于落在我手了!”猛回头,枪响,对准我的是一支尚冒着蓝烟的黑洞洞枪口,你的主人,正得意地跨在马上。

    血从我的头顶汩汩涌出,我缓缓倒地了,头侧向着你的方向。我感觉到一个长着翅膀的我正在离开我的肉体,慢慢地向上浮,向上浮!

    来吧!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吧,我如花的羔羊!你柔亮的清波是我灵魂的天堂,快来拥我入怀吧,你温暖的怀抱是我肉体的归宿。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了,可还是强睁着眼期待着你。啊!感谢上天,你到底听到了我的呼唤,在这落日的霞晖里,如同一朵五彩的祥云,缓缓地向我飘来、飘来!

    我虚弱得看不清你的眼神,但我知道那里面肯定满含着爱恋、感谢、凄婉、痛绝。啊,祥云包围住我了!我如花的羔羊,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我能仔细端详你的模样了,我能听得到你轻柔的声音了。我感觉到你如兰的气息在我耳边吹拂,我的心终于和你的贴在一起了。

    冷不丁地,我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脚,我听到了你清脆的声音和恨恨的骂声“刁狼!披着羊皮想来偷吃我们。哼!死有余辜!”接着,又是狠狠的一脚!

    那一刻,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2005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