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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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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准备去看一个贼的时候,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这个贼是个偷鸡贼,经常在雨夜潜入我们村庄,第二天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却把七八只鸡背走了。

    我们村庄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从多次作案的方式看,谁都肯定偷鸡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狡猾得象只狐狸。

    但他再狡猾,也就狡猾得象只狐狸,所以终于被抓住了。再狡猾的狐狸如果不停的偷鸡,肯定是要被抓的,何况他知识象狐狸呢。

    抓住的贼是要倒霉的,这个贼当然不例外。

    这天早晨我破例没有分配到任何事做,就一直没有起床。后来我的弟弟,那个无聊而顽皮的小家伙从外面跑回来,把一双冰冷的手伸到我被窝里取暖,顺便计划着弄醒我了。

    我爱我这个顽皮弟弟,但我还是拍了他一巴掌。我当时睡得正香呢。

    我说小狗日的我正做美梦呢。

    我恨死你了。

    弟弟没闪,他眨巴着绿油油的眼睛望望我。他说你做个屁的美梦,外面的事才就美呢。

    我说外面怎么了?

    谁都不知道是谁的那个贼被抓住了。他说,现在死狗一样吊在树上打呢。

    弟弟很少见过打人,见打人了他就觉得兴奋,觉得新鲜。

    有人去喊村长了。他说,说不定村长已经来了,村长来了肯定有好事发生。弟弟眉飞色舞起来,硬拉我起床。

    不起来我到你床上尿尿,他说。

    我真敢尿,要不我穿着靴子爬上来跳舞。他又威胁地说。弟弟要我做什么事时从来不会哀求,他喜欢要挟,这就是我弟弟顽皮的地方。弟弟的靴子又湿又脏,所以我只好起床了。

    我很快洗脸,扒饭。我扒完饭再喝了口茶,被弟弟拉出去了。

    我真想打一下,他说,但是我又不敢打。

    有什么不敢打的?我说。

    那我这次就去打一下。他兴奋了,他跟我在一块的时候总是兴奋,因为不论发生了什么,有我顶着。

    有哥哥顶着呢我怕啥。他经常这样说,他拉我起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我在背后顶着,有我顶着他才敢打那偷鸡贼一下。

    村长确实来了。就连他的老婆娘也来了。

    村长胡子拉渣,六十五岁了,却一脸慈祥。他坐在小学校里的一条长凳上。他的老婆娘坐在他身旁。

    村长喝着浓茶,这会他说话了。他问这偷鸡贼偷过哪几家的鸡?

    立刻有十来个男人站出来。

    有这么多吗?村长说,他的眼睛很快闪了一下,笑了。这时另几人也笑了。有一户不仅男的站出来女的也站出来了。大家的笑声激怒了男的,他回过头来盯着自己女人。

    你出来干啥?他说。

    给你助阵呢。

    助你妈的头。

    大家又暴笑。女人红着脸站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讲了一句。笑声停下来,村长又发话。

    你们觉得如何处置这贼?他问,要不要打?

    打,当然要打,不打不行。

    以前还剁手呢,哪只手偷剁哪只。

    两只都偷两只都剁。

    十来个男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其实这也不是己见,是把以前用过的都搬出来了。

    好,那谁先打?村长说。谁先打呢?

    十来个男人推揽着。这时我弟弟猛地冲了出去。他说我先打。

    我想阻止他,可来不及了。弟弟窜到吊着偷鸡贼的那棵核桃树下,抓起一条鞭子唰地抽了一鞭。

    弟弟只抽了一鞭,抽得也并不重,但带头的作用却有了。他跑回到我身边,有些惋惜地说我还想再抽一下呢。

    我牵着他,说够了。于是站在一边看。

    偷鸡贼是被几个小青年抓住的,时间大约在凌晨四点左右。这几个小青年在看通宵录象,有个尿鸡出来解手,就看到了那个偷鸡贼。

    偷鸡贼当然没有看到他,他正钻在鸡圈里偷鸡呢。

    你就慢慢偷吧,尿急的人想,他的尿突然不急了,他蹑手蹑脚去喊其他人——

    偷鸡贼就这样栽了。这次他仅抓到三只,但一只都带不走了。

    凌晨四点雨还在下,又黑又冷。看录象的对偷鸡的一顿拳打脚踢后把他吊到树上,又继续看录象去了。

    紧跟在弟弟后面的男人使劲抽了一鞭后犹豫了,他回过头来望着村长。

    是打一鞭还是两鞭?他说,他想我弟弟不过是个毛孩,他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村长想了想,说,你再打一鞭好了。于是他又再狠很抽了一鞭,把鞭子传给后一位。

    这人接过鞭子就一口气抽了三鞭。他才不管别人呢。

    这样抽到后面有人干脆抽十鞭八鞭,一面质问起偷鸡贼来。

    你说以后还敢不敢偷?他们问。

    你爹是不是也偷?

    我爹不是。偷鸡贼回了一句,声音停起来狠不舒坦,大概是冷坏了,说不定是打坏了。

    以前的几次是不是你干的?他们接着问。

    你是哪里的杂种?

    但这次偷鸡贼不再答。他们有接着问了许多,站在一旁的女人和孩子也过来问,但他不再回答。

    弟弟拉着我站到核桃树下,弟弟想看看有没有抽出血来,有没有抽出血他很关心。

    人们问了一阵后被村长喝退了。村长家的鸡从没丢过,但是村民的鸡丢了也就等于村长的丢了,因此他也要过来。

    村长打不起人了,何况村长又是慈祥的人,他只是问些问题。

    我和弟弟没退多远,他们的对话我们都听见了。

    开始村长大声问了很多,偷鸡贼没有回答。

    他说所有的问题我都不想回答。

    他说村长,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他叫村长站到他身边,村长就站过去了。

    他轻声对村长说,其实我是儿子。

    村长的眉头皱了皱,他想这小贼想耍滑头,耍赖皮了。

    就连我弟弟都笑了起来,他对我说,在狗日的说自己是村长的儿子呢。

    我狠狠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别打岔。

    偷鸡贼的目光很柔和他又轻轻说了一遍,村长其实我是你儿子呢。

    村长终于笑出声来。

    偷鸡贼更真诚了,他说村长你别笑,我说的真话呢。他顿了顿,又说,要不你家的鸡怎么一次都没丢呢?

    这下村长不笑了。

    这倒也是真的呢,他想。他细细打量偷鸡贼。

    我家就住在近阳村,偷鸡贼说,他已经看到村长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凝重。所以他接着说,我妈就是——就是近阳村铁匠的媳妇。是她告诉我,我是你儿子呢。

    我妈还说——他看看村长。

    我妈还说二十二年前,在小树林里,她才十七岁,被你——他说到这儿不说了,他一直看着村长。

    我们看到村长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看着偷鸡贼。村长大概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惜他不懂村长这个意思。他又说了。

    我不恨你,我是你儿子呢。他最后一次轻声说。

    村长坐回到他的长凳上。

    他叫抓住偷鸡贼的那几个小青年过来,让他们把偷鸡贼扭到派出所去。他对他们说快去吧,这可是大功劳呢。

    于是偷鸡贼深情地望了村长一眼,被扭走了。

    弟弟问我是不是跟去看。这小家伙还想凑热闹,我不同意了。

    你要去以后就别找我撑腰。我说,实际上我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帮着他欺负欺负他的小伙伴,然而他始终是怕我不帮他的。

    他说那就不去了。他又眨巴着绿油油的眼睛问我,偷鸡贼真是村长的儿子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

    就算村长这次一回去就病得动不了,并且于十五天后死掉了,我还是不知道。

    别说我这样的呆子不知道,村里肯定也没人知道,他们就连偷鸡贼跟村长说了什么话都听不到,怎么能知道呢?

    他们知道个屁。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