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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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就不是个爱照镜子的人，虽然我是个刚过三十的女子。
可是今天冲凉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墙上镜子里我苍白的脸，额角竟有了细细的纹，像一条一条弯弯曲曲的丝线，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心，突然的就停顿了一下，想起蛇。
我是个喜欢蛇的孩子，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校门外的那个老大伯有一个蛇场，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蛇，它们吐着芯子溜来溜去，我喜欢看它们灵活的身子。虽然它们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我喜欢它们从我光着的脚背上溜过去的时候，那种清清凉凉的舒服的感觉。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它们开始爬上我额头的呢？
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自己容颜的了，也许与我不自信有关，我是单眼皮，不漂亮，虽然我的鼻子长得高挺，但单眼皮总是一个小小的遗憾，我不止千百次的对自己说：没么大不了的，这样更有特色，林忆莲的小眼睛还被称为“万人迷”呢！但是不经意间，淡淡的不爽情愫还是会爬上心头。
还是忍不住的，凑过来看，左眼皮下面，长出一个小痘痘来了，红红的，中间已经开始胀脓。长火气了。我知道，喜欢吃麻辣的我，总是不会调节自己的进食，但既然是自己爱吃的，不多吃些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胃？只是，这颗小痘痘想男人了，家里的话说，女人想男人的时候，眼皮底下就会有痘子钻出来。
想男人了？不禁皱起了我的眉毛，我的眉毛是淡淡的，淡得仿似被我藏在书柜里头的笛膜，一沾上水，轻轻一碰就可以变形的。以前舞蹈老师说，我的眉毛最好化妆的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化妆呢？女为悦己者容，身边没有能够“悦”的男人，我化了妆卖俏去？
男人，为什么又想到男人？而且很不幸的，又要想到他？有多久了？没有他开车带我去街边的小摊上吃麻辣烫了。想起那个冬天，他总是驾上他的奔驰，载我去吃麻辣，豪华的轿车驶进喧嚣肮脏的市井，总会聚来许多奇怪的目光。也许，在常人看来，拥这种私家车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样贫民的市面上的。可是他去了，因为我。他总是抓紧我冰冷的小手，看着我说“我是这样的在乎你。”那时候我的笑容该是多么的甜美啊。我就坐在车内，听着>的曲子，看他打开车窗，低着头走下车去，等着他买来我喜欢的一串一串的麻辣烫，然后肆无忌惮的吃，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而他，是从来不敢碰辣的，他只是用他温温柔柔的目光，把我严实的包围，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想。
我的确在做梦了。
呆立在镜前已经好几分钟，洒水头还在哗啦啦啦的响着，淋在身上，惊觉它燃烧般的滚烫。赶紧把火力开关调小了，连惊叫都来不及喊出口。
肩上是麻辣辣的痛，低头一看，都被水给烫红了，我可怜的肩膀！心悸悸的，如果水再烫一些，那我身上的皮肤是否会一块一块的被剥落下来，然后再一小点一小点的生出新的细胞？应该是会的吧？虽然会很痛很痛，但起码，它可以是全新的了啊。如果我的皮肤可以像春蚕一样蜕新，那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禁不住去看镜中洁白的身体，没有如丝缎般的光滑，也没有粗糙到如树皮般恐怖，只是没有暇庇。妈妈说，我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没有一颗痣，甚至是一点点的斑。她担心这样的无暇会预示我成长的多舛，而我自己却一直乐观，哪怕有我被洪水淹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在我高考落榜的时候，在我险遭强暴的时候，在我流浪街头的时候，我都不曾害怕和退缩过。我总觉得，上天要这样安排，必定有它自己的道理，直到我爱上他，然后离开他。
我一直找不到自己身体上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不都是一样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么？为什么先前最亲密的女友会说我的身材是男人喜欢的身材？她凭什么说我的身体容易吸引男人？别的男人喜欢不喜欢关我什么事呢？只要他是喜欢的就行了。
我知道他喜欢，因为我感觉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人的。就像两杯水倒过来倒过去，水分子总是融合在一起一样。
但他常常会用手掐我的腰，狠狠地掐，他说：“你这个害人的妖精，你要是出卖我，我会杀了你！”于是我呵呵的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管住我了！”我明白我血液里的孤独和任性，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我还不知道我爱他是否已经到了彻底的地步。
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在那一刻想到过地久天长这个词语。
我很努力的证明我自己绝不是轻易出卖他的人，也很努力的让他的家人完完全全的从内心里接受我，包括他的正在上高中的女儿，还有我自己的父母。不错，我是外地来的穷人家的孩子，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根本沾不上他们富贵衣裳的边儿。而从我家人的角度来看，嫁一个离异的在年龄上完全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无异于糟蹋资源。可是我没有想过他的家世显赫，我只知道我爱他，我需要他这个人，而且孩子需要有一个父亲，如此而已。
当所有人大张旗鼓准备婚事的时候，他，却要出差去了。他说：“宝贝，等着我，我很快回来。”我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上前去帮他整理好西装领子，然后轻轻的，吻了他。
如果，我那天不是心血来潮想去他的公司看看，如果，我那天不是发神经的想起要在婚礼上送上对他工作有帮助的建议，如果，我那天没有轻轻的，轻轻的推开他办公室内室的门我就不会看到:
两具交缠的赤裸的身体。
我的手放在我隆起的肚皮上，我感觉到手指的颤抖，我费了好大的劲还是发不出声音。
直到他光着身子跪在我的面前，他说：“对不起，我原本只是想在我们结婚以前和她了结以前的事的，我没想到”
我的身体在剧烈的抖动，我觉得我的baby也在剧烈的抖动，我捂住我的双眼，我说：“我要杀了你！”
我向前扑过去。
我没有杀他，我杀死了我的孩子！因为我摔倒了。朦朦胧胧中，听到他疯狂的叫喊，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听到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先救大人要紧！”
嘿嘿，先救大人要紧。我突然笑了，淹没在不断的水声里。我轻轻的揉搓着我的腹部，我知道里面曾经有一个深深的伤口，但是它已经在时间里慢慢地愈合，只剩下伤痕了。可是为什么，在这面透明的镜子里，看得到我的容颜，却看不到内心的伤痕？看不到孤独的灵魂？
我想，如果当时我是清醒的，我一定会阻止医生救我的，死去反而是好的，最起码我不用在痊愈之前那么痛苦而又艰难的离开他。
我知道我穷，可是我的灵魂却是高傲的。所以我要离开，这是我自己坚持的，不会有后悔。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是会掉眼泪？
我伸出手来，接住从眼角滑落的泪，然后又摊开掌心，迎接洒落下来的水滴。
我看见镜子中那个已经渐渐老去的女人，她打开了冷水开关，缓缓地跪了下去。她想起小的时候，每逢下大雨，她总喜欢伸出小小的手去，捧起从屋檐上一串一串滴落的水珠，她喜欢它们轻轻重重的打在手掌心上的感觉，她喜欢拿个破烂的雨伞，撑在屋檐下，她喜欢听它们蹦蹦跳跳洒在雨伞上的声音
直到，我猛然发觉，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像儿时从我穿着掉了跟的凉鞋的脚背上缓缓爬过去的，蛇。
我一直就不是个爱照镜子的人，虽然我是个刚过三十的女子。
可是今天冲凉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墙上镜子里我苍白的脸，额角竟有了细细的纹，像一条一条弯弯曲曲的丝线，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心，突然的就停顿了一下，想起蛇。
我是个喜欢蛇的孩子，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校门外的那个老大伯有一个蛇场，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蛇，它们吐着芯子溜来溜去，我喜欢看它们灵活的身子。虽然它们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我喜欢它们从我光着的脚背上溜过去的时候，那种清清凉凉的舒服的感觉。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它们开始爬上我额头的呢？
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自己容颜的了，也许与我不自信有关，我是单眼皮，不漂亮，虽然我的鼻子长得高挺，但单眼皮总是一个小小的遗憾，我不止千百次的对自己说：没么大不了的，这样更有特色，林忆莲的小眼睛还被称为“万人迷”呢！但是不经意间，淡淡的不爽情愫还是会爬上心头。
还是忍不住的，凑过来看，左眼皮下面，长出一个小痘痘来了，红红的，中间已经开始胀脓。长火气了。我知道，喜欢吃麻辣的我，总是不会调节自己的进食，但既然是自己爱吃的，不多吃些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胃？只是，这颗小痘痘想男人了，家里的话说，女人想男人的时候，眼皮底下就会有痘子钻出来。
想男人了？不禁皱起了我的眉毛，我的眉毛是淡淡的，淡得仿似被我藏在书柜里头的笛膜，一沾上水，轻轻一碰就可以变形的。以前舞蹈老师说，我的眉毛最好化妆的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化妆呢？女为悦己者容，身边没有能够“悦”的男人，我化了妆卖俏去？
男人，为什么又想到男人？而且很不幸的，又要想到他？有多久了？没有他开车带我去街边的小摊上吃麻辣烫了。想起那个冬天，他总是驾上他的奔驰，载我去吃麻辣，豪华的轿车驶进喧嚣肮脏的市井，总会聚来许多奇怪的目光。也许，在常人看来，拥这种私家车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样贫民的市面上的。可是他去了，因为我。他总是抓紧我冰冷的小手，看着我说“我是这样的在乎你。”那时候我的笑容该是多么的甜美啊。我就坐在车内，听着>的曲子，看他打开车窗，低着头走下车去，等着他买来我喜欢的一串一串的麻辣烫，然后肆无忌惮的吃，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而他，是从来不敢碰辣的，他只是用他温温柔柔的目光，把我严实的包围，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想。
我的确在做梦了。
呆立在镜前已经好几分钟，洒水头还在哗啦啦啦的响着，淋在身上，惊觉它燃烧般的滚烫。赶紧把火力开关调小了，连惊叫都来不及喊出口。
肩上是麻辣辣的痛，低头一看，都被水给烫红了，我可怜的肩膀！心悸悸的，如果水再烫一些，那我身上的皮肤是否会一块一块的被剥落下来，然后再一小点一小点的生出新的细胞？应该是会的吧？虽然会很痛很痛，但起码，它可以是全新的了啊。如果我的皮肤可以像春蚕一样蜕新，那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禁不住去看镜中洁白的身体，没有如丝缎般的光滑，也没有粗糙到如树皮般恐怖，只是没有暇庇。妈妈说，我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没有一颗痣，甚至是一点点的斑。她担心这样的无暇会预示我成长的多舛，而我自己却一直乐观，哪怕有我被洪水淹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在我高考落榜的时候，在我险遭强暴的时候，在我流浪街头的时候，我都不曾害怕和退缩过。我总觉得，上天要这样安排，必定有它自己的道理，直到我爱上他，然后离开他。
我一直找不到自己身体上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不都是一样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么？为什么先前最亲密的女友会说我的身材是男人喜欢的身材？她凭什么说我的身体容易吸引男人？别的男人喜欢不喜欢关我什么事呢？只要他是喜欢的就行了。
我知道他喜欢，因为我感觉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人的。就像两杯水倒过来倒过去，水分子总是融合在一起一样。
但他常常会用手掐我的腰，狠狠地掐，他说：“你这个害人的妖精，你要是出卖我，我会杀了你！”于是我呵呵的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管住我了！”我明白我血液里的孤独和任性，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我还不知道我爱他是否已经到了彻底的地步。
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在那一刻想到过地久天长这个词语。
我很努力的证明我自己绝不是轻易出卖他的人，也很努力的让他的家人完完全全的从内心里接受我，包括他的正在上高中的女儿，还有我自己的父母。不错，我是外地来的穷人家的孩子，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根本沾不上他们富贵衣裳的边儿。而从我家人的角度来看，嫁一个离异的在年龄上完全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无异于糟蹋资源。可是我没有想过他的家世显赫，我只知道我爱他，我需要他这个人，而且孩子需要有一个父亲，如此而已。
当所有人大张旗鼓准备婚事的时候，他，却要出差去了。他说：“宝贝，等着我，我很快回来。”我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上前去帮他整理好西装领子，然后轻轻的，吻了他。
如果，我那天不是心血来潮想去他的公司看看，如果，我那天不是发神经的想起要在婚礼上送上对他工作有帮助的建议，如果，我那天没有轻轻的，轻轻的推开他办公室内室的门我就不会看到:
两具交缠的赤裸的身体。
我的手放在我隆起的肚皮上，我感觉到手指的颤抖，我费了好大的劲还是发不出声音。
直到他光着身子跪在我的面前，他说：“对不起，我原本只是想在我们结婚以前和她了结以前的事的，我没想到”
我的身体在剧烈的抖动，我觉得我的baby也在剧烈的抖动，我捂住我的双眼，我说：“我要杀了你！”
我向前扑过去。
我没有杀他，我杀死了我的孩子！因为我摔倒了。朦朦胧胧中，听到他疯狂的叫喊，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听到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先救大人要紧！”
嘿嘿，先救大人要紧。我突然笑了，淹没在不断的水声里。我轻轻的揉搓着我的腹部，我知道里面曾经有一个深深的伤口，但是它已经在时间里慢慢地愈合，只剩下伤痕了。可是为什么，在这面透明的镜子里，看得到我的容颜，却看不到内心的伤痕？看不到孤独的灵魂？
我想，如果当时我是清醒的，我一定会阻止医生救我的，死去反而是好的，最起码我不用在痊愈之前那么痛苦而又艰难的离开他。
我知道我穷，可是我的灵魂却是高傲的。所以我要离开，这是我自己坚持的，不会有后悔。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是会掉眼泪？
我伸出手来，接住从眼角滑落的泪，然后又摊开掌心，迎接洒落下来的水滴。
我看见镜子中那个已经渐渐老去的女人，她打开了冷水开关，缓缓地跪了下去。她想起小的时候，每逢下大雨，她总喜欢伸出小小的手去，捧起从屋檐上一串一串滴落的水珠，她喜欢它们轻轻重重的打在手掌心上的感觉，她喜欢拿个破烂的雨伞，撑在屋檐下，她喜欢听它们蹦蹦跳跳洒在雨伞上的声音
直到，我猛然发觉，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像儿时从我穿着掉了跟的凉鞋的脚背上缓缓爬过去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