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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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老妈说如果我再跟她生活几年,她就得折寿,于是强行将我的高考志愿全部填写了南方城市-广州。老妈非得让我跟广州发生点故事不可。临行前一晚,我强行将老爸推进我的房间,我要跟老妈一起睡。从小到大,我都喜欢躺在妈妈的腿上让她帮我挖耳朵、剪指甲,而老妈对这样的工作也乐此不疲。

    “蔺落英女士,你就忍心把辛苦培育19年的宝贝儿子发配到边疆啊?”我枕在妈妈的腿上剪指甲。

    “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要多活多少年呢。这些年,我把青春都献给你了,现在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怎能错过。”我完全传承了老妈火辣的脾气。

    俗语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老妈虽然口口声声说放的开,可大学通知书拿到手上那一天,她第一个哭了。这些年来,她身体不好,家里永远弥漫着草药味。老爸偶尔开玩笑会说,红楼梦里有个林妹妹,咱家有个蔺妹妹。他们这对“革命夫妻”打从我记事就相敬如宾。老妈虽然脾气火暴,但对着老爸总是小鸟依人,而作为大学教授的老爸对老妈更是百依百顺。全家最不乖的就是我,逃课、打架如同家常便饭,小学到高中的老师跟我妈比跟我还熟,熟到我的小学老师常常约我妈逛街。

    我们一家三口提前一星期飞到广州,将行李寄存起来,就举家去往香港。这是老妈对我的承诺,如果我考上大学,就带我去香港玩三天。他们也可以趁机补办蜜月,于是在他们的蜜月期我勒索到了一双nike复古波鞋、一条levas立体裁减牛仔裤、一款sony数码相机。老爸老妈直嚷着被敲诈,一趟香港之行花了他们的棺材本。

    二、

    老妈陪我过了一个星期才回沈阳,走之前像托孤一样,里里外外说了个遍。

    广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同寝的几个同学也都来自全国各地,不消一个月大家都混的很熟。

    另外,最让他们嫉妒的不是我的数码相机,而是有一位对我呵护有佳的英语老师。说来也巧,那位英语老师也是北方人,年纪跟我妈妈相仿而且都姓姓蔺,这令我有一种难言的亲切感,所以在她的课上我特别乖。当然她对我也特别好,好到全班上下都知道她对我好。

    蔺老师对我的好,有时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她喜欢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让我不知所措,那眼神很温暖慈爱,似母亲看着出落得体的儿子。我常常打电话向老妈汇报,我有一个蔺老师,对我特别好,跟亲妈似的。我能想象出电话一边老妈妈吃醋的样子,她每次总会扮做很无辜的口气对我说,既然你们蔺老师好,你就跟她叫妈妈吧,以后让她给你拿钱娶媳妇,我落得清闲。

    三、

    广州的炎热天气让我这个北方小伙子很吃不消,经常上火,扁桃体发炎、口腔溃疡等等。一般情况我从不撬蔺老师的课,我总觉得人家敬我一尺,我得敬人家一丈,即便我淘气却也不懂得厚颜无耻。有一天所有病状一起发作,我躺在寝室里昏睡,也不管那么多了,恨不得睡上一个世纪,对世事不管不理。

    中午的时候,蔺老师在室友的带领下来到我们寝室,看到我昏昏沉沉的样子就把我给叫醒了。“张小航,怎么了?”

    “蔺老师,我很难受,感觉头就要炸了。”我依旧躺在床上。

    “快起来,老师带你去看病。”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我从来没看过医生,没事的。”我懒得睁开眼睛。

    蔺老师用手在我额头上摩挲“好烫,可能是热感冒,快起来,我们去看医生。”还没等我回应,她就指挥着两个同学扶我起来,一直把我扶到她的蓝色别克。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蔺老师在凉茶铺给我买了一杯24味凉茶。我喝了一口,差点吐了一车,这比我吃过的最苦的药还苦。

    “小航,南方炎热潮湿,很多人都要喝些凉茶去火,你是北方人还不能适应这边的气候,所以要常常喝些凉茶,这样才不至于生病。”

    “蔺老师,我还是吃药吧,最好是糖衣片或者胶囊,这凉茶也太难喝了。”我抹了抹嘴角。

    “你呀,一看就是被父母惯坏了。不过我要是你父母,也会这样惯着你,小伙子长的精神帅气,功课又好,人又善良。咳,还真拿你没办法呢。”我和蔺老师都笑了。

    从医院里出来后,蔺老师就把我带到她家。很干净简洁的一套三居室,阳台上摆放三盆君子兰。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家,我妈妈也喜欢君子兰,还有一盆跟我同岁。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些,我竟然湿了眼眶。蔺老师视而不见,避免让我尴尬,我打心眼里感激。在异乡能得到这样一位温柔善良老师的照顾,除了幸运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四、

    从此以后,我经常去蔺老师家玩。她有一位可爱的小女儿,丈夫冷言寡语,但看得出来他很爱蔺老师。蔺老师的小女儿叫若溪,她跟我混熟了之后经常叫我陪她去上街。广州的治安不好,她又偏偏喜欢闹市,一到周末休息就拉我去状元坊淘一些小女孩的玩意。她喜欢叫我哥哥,甜甜的叫,叫人好生喜欢。

    同学们知道后都取笑我,将来可以做蔺老师的乘龙快婿。我很反感他们这样的玩笑,小若溪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怎么可以这样亵渎亲情呢?

    临近寒假,我思乡的情绪越发高涨。我在心里默默计算回家的日子,我想念妈妈,打电话的次数也越发频密。可当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却接到妈妈的电话。这个春节她要陪爸爸去英国,我在电话另外一边哭了起来。“小航,你今年就在外婆家陪外婆过年吧,我要陪你爸爸去英国,估计回来时,你都已经开学了。我们将来可能要移民到英国呢。”

    “你们两个跑去英国happy,把我一个人留在家,太残忍了。不行,要去我们一起去。”

    “你也不小了,应该独立一点了,何况还有最疼你的外婆陪着你呢。再说,妈妈一回来就去广州看你。”

    “不行,你们要不带我去,我就不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广州过年。”

    “这话让你外婆知道多伤心啊,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天底下哪有你们这么狠心的父母啊。”

    妈妈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微弱,我也很倔强的挂了电话。第二天以为妈妈会心软,可妈妈依然固执不肯带我去。我当即就去把飞机票给退了,我就独立给他们看看。

    五、

    同学们纷纷离开学校,我一个人在寝室里发呆,心里满满的牢骚和委屈。

    若溪打电话叫我陪她逛街,我就邋遢出门了。

    “哥哥,你怎么了?失恋了啊?这么憔悴。”

    “我都还没恋呢,怎么失啊?”

    “我的校草哥哥没恋爱,我才不信呢?”她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本想从她那里捞两句安慰的话听,没想到又被他挖苦了一番。

    “我12岁那年,爸爸和妈妈出差两个月,我都是一个人在家。再说了,你可以来我们家过年啊,我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妈妈说过年带我去香港shopping,正好你陪我去逛。”

    我被若溪故意扮可爱的表情给逗笑了。

    寒假期间,蔺老师把我接到她们家。虽然他们对我很好,可我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广州的12月依然很热,可我总觉得冷,确切地说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蔺老师为了不让我感觉无聊,就给我和若溪办了健身卡。妈妈知道我执意不肯回沈阳之后就往我的银行卡里打了5000块钱。

    过年时候我原以为妈妈会打电话给我,我天天守着电话,一次次落空,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蔺老师一家带我一同去香港,我天天陪着若溪逛街,去游乐场。这让我想起行一次我们一家三口游香港的情景,不禁又暗自伤心。每每这时,蔺老师都会出现在我身边,给我安慰。

    六、

    妈妈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开学了。电话里的声音很孱弱,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就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妈妈到底怎么了?”

    “妈妈,没什么不用担心。”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对,爸爸你从不说谎,快告诉我妈妈怎么了?”我急的流出泪来。

    “你妈妈,快不行了。”爸爸艰难的道出了事实。

    我急忙去向导员请了假,定了机票回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我望着窗外漂浮的云朵,内心五味陈杂。

    妈妈躺在医院里,气息微弱,已经瘦的不堪入目。我扑到妈妈身上大哭,妈妈摸着我的脑袋“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把这些眼泪留着等我死了你再哭。”

    我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还要生几个孙子给你带呢?”

    我向爸爸和医生询问了妈妈的病情,得到的回应竟是随时准备后事。他们根本就没去英国,妈妈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我向学校说明的情况,准备留级,妈妈也没有反对。我每天都陪在医院里陪着她,偶尔回家取一些衣物。

    七、

    3月份的沈阳很冷,那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妈妈醒了就给我讲小时候的故事,可她从来不哭。

    一天,我从家里取衣物来医院。刚一上楼看见爸爸和蔺老师在谈话。我很好奇,蔺老师怎么来了沈阳,又怎么会认识我爸爸。

    “姐夫,我对不起姐姐,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蔺老师竟然是我的阿姨,我脑袋里充满了无数个问号。

    “我也对不起你姐姐,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要提了。这事不能让小航知道,否则他会受不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衣服掉落在地上,我踉跄走向前去。他们两个人也都惊呆了。我问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羞愧地低头不语。我冲进病房急于向妈妈求证,蔺老师怎么是我的阿姨,她和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和蔺老师也走了进来,妈妈握着我的手“你是孩子,不要管大人发生的事。她是你小姨,以后妈妈不在了,你就把她当妈妈吧,你不是说过吗,你的蔺老师比妈妈还好。”

    “妈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呀。”我的眼泪浸湿了妈妈的被子。

    蔺老师也扑到妈妈身边,不停的抽噎。

    “小航,妈妈告诉你,但你要答应妈妈不要责怪任何人。你爸爸跟我结婚前,跟你小姨有过一段感情,后来你小姨受不了我和你爸爸结婚的打击就去了南方。”妈妈似乎恢复了神采,有条不紊的讲起了他们当年的故事。

    八、

    妈妈走了,我有预感她是带着一段秘密走的,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她们三个人之前的故事。送走了妈妈,我跟蔺老师回广州。爸爸送我们到机场,过了安检,我和蔺老师坐在候机大厅。

    我明白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肯定要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但我还是坚持去揭开真相了。

    “妈妈,我知道你不是我小姨,你是我妈妈,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抛弃。”

    小姨被我提问吓到了,她哭着抱着我。

    “小航,我没资格做你妈妈,我那时爱上你爸爸,背着你妈妈怀上了你,你外婆把我赶出了家门。你妈妈一直有病在身,她在外面租了间房子照顾我。而你爸爸对我只有责任,没有爱,而你妈妈又不能生育,生下你之后我也想明白了,于是就把你留给姐姐照顾了。”

    我推开小姨“你确实没资格做我妈妈。你知道姐姐身体不好,还跟她抢男人。你又把我当成赎罪的礼物送给了别人。我原本真以为自己够聪明可爱,有福气得到这么一位温柔善良的老师的照顾,原来你们都是骗子。”我撕碎了机票,她站在候机大厅歇斯底里般大哭。

    九、

    我只有一个妈妈,她叫蔺落英,她不久前离开人世。我是个不孝子,我揭开了她带走的秘密,我辜负她精心为我的安排。我与广州的故事完结了,我与蔺老师的故事也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