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asifon文集 > 柳叶飞刀

柳叶飞刀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不是江湖人,却也不是俗人,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一直记得她走过来时的正妫聪氩黄鹚谋秤啊?

    1

    那个阳春的早晨我就知道她来了,从很早就看得到。大概是一百步远的地方,一身鹅黄的衣裙像是飘着走过来。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她走得轻快,确实是飘一样。我在心里猜测:她来找谁的?可是这个地方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方圆十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不远处就是我的草庐。那么她是来找我的。她应当是一个穿着轻装的女子,没有带兵刃,她或者不会武功,或者会。其实天底下的人也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就像你爱一个人,爱或者不爱,没有别的选择。

    我很远就能看到她过来,因为我的眼力很好,眼神尖锐,像是闪着寒光的剑气。这是师傅曾经对我说的。他要我专于练习这尖锐的眼神,不要我做别的。所以每天我盯着烛火看,那星如牛毛之火后来被看成铜盆大。可是当我还来不及问师傅这样做的目的时,他就死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挥舞着四肢跳下了山崖。他在山洞里坐着面壁了十年,我看了十年的烛火,他还是死了,死于自杀。这是个悲惨奇怪的老头。

    我不是江湖人,却也不是俗人,究竟要我把自己归于哪一类到现在也还是不清不楚。我盖了一间草庐,懂一些医术,算是做着治病救人的行当。但江湖中的人还是找上了我,因为他们知道我是我师傅的徒弟。想来那老头在这一行里名气还挺大的,但他竟然从来不告诉我。难道怕我打着他的幌子拆他的招牌?可是他中了邪一般跳下山崖去的那一瞬,除了我又有谁看见。看来看去,不管武功有多高、名气有多大,任何人都逃不过自己。

    江湖中有人找我,要考我的眼力,评判他们的武功高低。其实我已经说过,师傅只是教我练眼,并没有教过功夫。可是这些人仍然如此执著,一个个在我眼前卖力的耍刀弄剑,跟猴子似的。

    我强行忍住笑,给他们做一一的评论,然后又按他们的要求排出一个个名号的顺序,曰为“江湖兵器谱。”后来这个谱名气很大,影响也越来越广,引得许多人来。表演,比试,争名次,修改排名。我在一次次的欣赏与修改过程中,也渐渐熟悉了各路门派的大致底细,他们的掌门人、最擅长的功夫、手拿的武器、正还是邪,以及一流还是不入流。

    我知道的越来越多,可是我仍然还算不上大侠,甚至侠也算不上。我只是一个行医的书生,有事则给人治病,无事则拿着那把扇子在草庐附近散散步;师傅当年跳下的那个山崖是断然不能再去了,主要是怕触景生情,想起他跳崖时的那个怪样子,我便会心悸得不得了。顺便说一下,虽然我不是江湖人,却也有人好意的送了个江湖号给我:江湖百晓生。我听起来直想笑。

    现在她走过来了,近了很多。我看得到她用白纱蒙着脸,一身鹅黄的纱衣轻飘飘的。果然没有兵刃,当然我一时也不能很肯定。大凡女子都善使暗器和毒,如四川唐门的掌门千金唐小姐,一手飞天毒蒺藜用得出神入化,说好是在我面前点到为止的,但她居然在我眼前来真的;幸好我及时用了麻骨散制住了她。虽然我没什么武功,可毕竟也是我师傅的徒弟,而自从我给兵器谱排了名之后,便总有一些不甘心者来挑衅,为了自保,我研制了独门的麻骨散,那是一种药粉,沾身止动,用来对付二流高手足矣。

    2

    他就那个我要来找的人吗?为何这样一副模样。这就是母亲给我说起过的那个人吗?他怎么变了。听说他眼力很好,但此时我想我蒙上白纱也是多余。他怎么还可能认得我?

    1

    她站在我面前,白纱轻轻的吹起,她开始说话。

    “你就是百晓生?”这声音是装出来的,装得低沉又苍老。其实她根本就不应该在我面前装,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我想也还是没必要,因为不管她是妙龄女子还是老妇人,我的回答都将是一样。

    我回答她说:“我是。”

    那么她还要继续问下去,用她那假得苍老的声音问我。人的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容易伪装的,但她竟然选择了最困难掩饰的声音。师傅曾经告诉我,声音从人的心里面发出来,一个人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问你,小李飞刀为何排第三?”

    “那是他自己要的,其实他排第一也可以。但他说只要第三。”我这样回答她。

    小李飞刀曾在我这住过一些日子,我为他治病,偶尔讲一些养生之道。两个人相交也算是比一般人要好。他是个沉默少言的男人,眼神忧郁,脸色苍白。每天很多时间里都是坐在草庐的屋顶上发呆,吹草笛,用他的飞刀在树杆上刻下奇奇怪怪的符号。他是我称得上朋友的江湖人,但我不能保证他也称我为朋友。他有一次问我:“什么样才叫放下?”我说我不知道。从下山至今,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放下,因为还一直没有让我拿起过的东西,何来放下。不过在他离开我这之前我对他说:“也许就是在你投出飞刀的那一刻,便是放下了。”

    他勉强的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知道我说得不好,但总比没有回答的好。我甚至想过他在我这里住这么久,目的倒不是为了养病,而有可能是在等我回答。我回答得让他有些失望,但这也没有办法。

    “那么你见过他?”她又问,眼睛盯着我的脸。

    “当然。”当然!没有见过,如何来听他说话。“他在我这住了半年,我给他治病,但后来走了。”

    “哦”这一声叹气从她白纱后发出来,却带着无限哀怨和愤怒。这声音又好像并不是来自她的白纱后面,而是她的整个身体。我几乎错觉般的听得到这一声的悠长回响。

    2

    我想我确实找对人了。他果然见过他,他居然还在这住了半年。我自责为什么我半年之前没有来。我早就应该来的,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人找人的游戏,那是在浪费时间。我的时间也许还有很多,但我不想浪费,我不想浪费还没有得到的东西,那样只会让我得到的更少。可是当我听说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世后,我又不敢来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又来了,还站在他面前叹息。

    1

    感到有点累了,我坐下来,坐在身后的那棵泛着绿叶的大树底下。她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身体动作表现得很机械,活像一只扯线木偶。我平平静静的面对着她,等她继续问话。这几天没什么人来,我也很想有人一起聊聊,虽然我们两个刚才好像谈得极不投机。

    她突然停住身,把脸转向我,扯去白纱。露出的果然是一张年轻的脸。

    她问我:“你认识我吗?”

    我摇头。

    “他没跟你说起过?”

    我继续摇头。其实他给我说起过一回,说起一个他爱过却得不到的女子,但似乎不是眼前的她。

    这张脸也实在普通,算不上特别美丽,可不知怎么的我竟觉得这眉眼似曾熟悉。师傅面壁的山洞中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的眉眼便与她的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些锁眉的怨气罢了。师傅画中的女子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们有一个女儿叫鹿儿。对了!应该是这样!

    我兴奋的叫出声:“你是”

    “听说过桂州柳叶门吗?”她的话抢在我前头。

    “没有。”我又一次摇头。桂州通臂拳和蟠龙棍倒是见识过,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功夫。

    她淡手轻摇:“那是我开的。”

    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如此轻松,仿佛告诉别人自己创立一个门派和开一家客栈没什么区别。

    “哦。”

    “我和他师出同门。”她不在乎我的好奇,继续自言自语的说话。

    “他是我大师兄。我们从小在一起学武,受师傅打骂,他总是替我受罚。后来他拜别出师那天,是我送的他。你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那时应该还在那个山崖上,陪着那个可怜的老头看烛火。

    “你知道吗?我一直是喜欢他的。”她停了停,原来讲着讲着竟流了泪。“我杀了我师傅,因为他要我嫁给二师兄。二师兄并不喜欢我,而小师妹一直暗恋着他。后来,我又杀了二师兄,因为他让小师妹一个人伤心,她只会偷偷掉眼泪。再后来,我把小师妹也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突然中间插一句来问我。

    我只好摇头。

    “因为她只会哭,她不敢去争取。她太懦弱了,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把她杀了。”她叹了口气“我屠师灭门,以为这样他听到消息会来找仇家报仇,那时就可以再见到他,可他竟然没半点消息”

    “有病。”我说。这一句太突然,她的话头像被人硬生生拧断,急急刹住来问我。

    “什么?我?”

    “不,不是。我是说他一直有病。”我折起扇子又再次展开“他的病我也治不好,最后他走了,现在多半是找到一个地方在闭关养病。”

    沉默。

    2

    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他竟然还是那样木讷。还说他通晓江湖百事,这样的人,好笑。当然我也变了,十年未见,就算他眼力再好,又如何能认得出。但他恐怕认出我来了,他叫了一声,可那时我的声音比他的快。师傅常常教我,用暗器的人一定要快,慢了就会死。

    其实师傅不是我杀的,二师兄和小师妹也不是。师傅他年纪大了,一场春寒就没顶住,他在自己的房里断的气。我只是把我的飞刀戳在他的胸口。二师兄死在师傅布下了机关的密室中,想来他也不是怀什么好心,潜入密室来偷东西;小师妹在二师兄死后,上吊在自己的房里。我都在他们身上插了我的飞刀。我不知道什么会这样做,但又觉得非这样做不可。这些年来,我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爱上他,为什么会害怕见到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宁愿背上屠师灭门的罪行也要让他回来找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变傻了。

    1

    她又继续扯线木偶般无言的走来走去。这种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我一个人独处贯了,时间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多少精确的意义。

    但我又必须让自己时刻警惕。这个柳叶门的门主,连自己的师傅和同门都不留情,我很难说自己会没有危险。我的手暗暗放在身上藏着麻骨散的地方。在面对使用暗器的对手时,时间往往比生命还重要。

    我想起我的师傅。虽然我一直笑他是可怜的老头,但终于也没敢对他忤逆。虽然没能找到他的尸身为他送终——那个他跳下去的山崖深不可测,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死——但一直对他是心存敬意的。师傅对我说,他一生负了那画中的女子,现在不得解脱。他对我说,倘若他那个从小出走的女儿还在人世的话,他要我取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他说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会让他失望。他告诉我他的女儿叫鹿儿。三天后,他就疯着跳崖了。想想这些话都可以算做是他的临终交待,可我那时竟没听出来他是要离开的意思。师傅毕竟是高人,他把自己的声音伪装到了极致,让我也听不出。虽然最后失败了。可他还是做到把自己的心骗了一辈子。一辈子的自欺欺人,直到死的一刻才醒悟过来。或者当时他那坠崖时的疯癫,是心胸畅快到了极点也说不定。

    “你是鹿儿?”我问。

    “你有爱过的女子吗?”她问。她根本像没听到我的话。

    “嗯没有。”

    “怪不得。”她又走来走去,把我眼前晃得很花。

    我确实还没有爱过的女子。但也不能说得这样绝对,这句话是放在下山之后说的。过去我有过一点点印象,我第一次随师傅上山,正好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下山。我们陌生的走过,师傅的头一直直挺挺的向前。小女孩回头望了我一眼。

    可自从下山来,自恃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呆了十年,满街流动的庸脂俗粉自然已看不上眼。江湖人中,英姿侠女也是不少,可惜一个个不是已老作黄花便是嫁为他人妇。年轻的后起之秀又性格古怪,捉摸不透人。比如那个唐门的小姐,竟然拿毒蒺藜扔我。在被我止住身法后又向我求饶说是想闹着玩、给我开个玩笑。罢了罢了,这样的女子,我的草庐里住进半个也嫌多。

    2

    唉,原来他没有爱过。不过,这很好,至少这算不得骗人。其实女人是很好骗的,但他根本没想到。当然那时我们都还那样小,我们那样走过的时间又那样短。他的眉宇间有股英气,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爹挑的徒弟总不会差劲可是,这样子也好,事情总算没有我想的那样复杂。现在我总算可以交待他了。

    1

    “我和他师出同门。”她又开始说了。

    “我知道。”我接下话来“他出师时你送他。”

    “我杀了”

    “你杀了你师傅和你的师兄师妹。”我补充。

    “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这句话很黯然,很难让人理解,但也不难理解。

    “他走时送了一样东西给我。你知道是什么吗?”她又问这样没答案的问题。

    “不知道。是什么?”

    “一把飞刀。柳叶形的,单薄,锋利,刀柄上拴着火红的绸布。两面刃上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听起来似乎不错。”我说。

    “他说,刀给我,但他的心先要带走。如果时候到了,他会回来。”她停止了走动,现在是全身面向我。“可是我找不到他,他没回来。”

    “他到底在哪里!”她叫起来,样子发狂。

    “别这样,说不定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发狂的女子猛的一抬右手,一道白光飞过来。

    我不知怎么竟没有及时动手向她洒麻骨散。暗器被我的扇子挡住,但它撕开了绸布的扇面,我头一偏,它插在了身后的树杆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那是一把飞刀。如她所言,是柳叶形的,刀柄上拴着火红的绸布,锋利、单薄,闪着寒光,不愧是他的作品。只是我注意到在一面刀身上,笔画俊秀的刻着她的名字:鹿儿。

    “你若见到他,便把这个还给他吧。”

    这是她走时留下的最后的话。

    2

    这才是我来这的真正目的。当一个刻在刀刃上的承诺都可能成空的时候,我很难再对记忆里的一个眼神产生任何希望。他不爱我。他也没有爱过我。我只是自己累了。母亲说过,爹其实是一个好人,但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尽管他们多么愿意。因为木讷,因为胆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刚才眼前的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他说飞刀出手的那一刻就是放下。他说得很好。

    所以我最后留下一个并不是留给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