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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的杏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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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每年都要做一坛杏仁酒。冬天制酒,夏天开坛,每天饮上一小杯,一年不咳不喘。

    邻居的阿婆生过五个孩子,身子骨脆了,常向母亲讨些药吃,母亲就顺便送些酒给她。这天她向母亲询问做酒的方法,说要做坛杏仁酒。

    做杏仁酒要用苦杏仁,才有药性。酒最好用纯正的红高粱酒。把剥了衣的杏仁用滚水煮了反复扬洒去掉苦气,在用冷水浸几天,一到“三九”准时兑入高粱酒中,扎口封坛,埋入三尺深的雪地下。酿上一个冬天,一个春天,来年“三伏”即可开坛了。酿好的杏仁酒苦中带甜,芳香馥郁,用手指头蘸一下,能调起粘弦。

    母亲说,外婆家曾有几株老杏树不用剪枝打杈,丰丰盈盈地最能结果子。吃不完的杏肉晒了杏脯,杏仁酿了酒,小时候因偷喝外婆做给外公的酒,还挨过几次打呢。

    于是,整个夏天,我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待乡下的小贩把最先成熟的杏子摆在市摊上。

    阿婆一个人过日子,看样子挺寂寞。平常日子,不是在家翻箱倒柜,清理旧物,就是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边摇着一把大蒲扇,边哼小曲:

    “紫藤花,发了芽

    矮墙外,有个他

    紫藤花,凋谢了

    墙外的人,走远了——”

    阿婆不会像关汉卿那样文绉绉地道“别情”:“凭栏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可她唱给老情人的歌儿也是自己编词儿,自己谱曲儿。

    阿婆要酿酒了,她不再唱忧伤的小曲儿,人像上足了发条的老钟,又精神起来。头发梳的光溜溜,衣服浆洗得又硬又挺,整天里出外进不得闲。

    阿婆要酿酒了,就由她酿,或许年轻时没有酿成的东西,由此可以得到一丝补偿。几十年很短又很长,偶尔能记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雍容岁月,挺不容易。海誓山盟本来就不可信,能固执地相信它,更不容易。山不转水转,原地不动也是走天涯。自己做坛杏仁酒,把苦涩酿成一份释怀的好心情,自斟自酌,真是人生最美丽、最圆满的答卷。

    一日,阿婆突然提了半篮子黄灿灿的杏子来,兴冲冲地说,近些日子,她天天跑街,总算寻到这头一份。阿婆牙老了,不能吃酸,所以酸甜的杏肉全归我,她只要杏核,苦杏核。

    秋天过去了,阿婆家的阳台上,堆满了结实饱满的杏核。

    酒下坛了,我们帮阿婆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白雪覆盖住的泥土,并不像白雪本身那样冷。

    埋在地下的酒,还需静静地等候。

    冬天的尾巴还未腿尽,阿婆便把我拽进她家的院子里:“闺女,闻闻,这土,有香味了。”

    真的有香味了?是吧!或许,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支撑着人活下去的,有时候不过是一坛清香的杏仁酒。就是这样的一坛酒,在经过了漫长而沉寂的寒冬之后,每每开坛,就足以让人品尝出熟悉而陌生的滋味,足以让凄冷的生命温暖起来。

    能面对一坛酒,就不愁不能面对一颗浸在酒中的沉重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