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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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沉积在我记忆里近三十年的真实故事。虽然时过近三十年它却一点也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淡出或模糊。那个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悲惨女人的不幸人生时时的撞击着我的心灵，每一次撞击都让我的内心泛起一种无法释怀的酸楚和隐痛，让我为之惋叹，为之痛惜。
那是80年，我从部队下乡到白城市平安镇的七零机械场上班。单位为我分了一个靠在路边的一个小平房，但在那个时候，在那样偏远的小镇，我的住宿条件己经算是不错了。就挺知足的了。
大约到那半年多吧，一天中午我正在和妻子吃饭，因为天热没有关门，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进来，吓了我和妻子一跳，只见她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嘴里不停的叨咕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她向我伸出脏兮兮的手，冲我嘻嘻的傻笑，笑的我头皮直发悚，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要吃的，我没想什么赶快拿两个馒头给她，让她快点离开，看着她我都吃不下饭了。然后我告诉妻子，以后吃饭把门关上，不要让她再进来。
下午到单位和我的师傅说起了这事，师傅长长的叹口气对我说：“她来了就给她点吃的吧，那个女人真的好可怜，她的命运好悲惨啊。”师傅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晶亮的泪光。师傅沉默了良久，接着给我讲起了这个女人的故事。
这个女人和她的男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住在离镇上四五里路的一个小村子。她小名叫桂珍儿，因为她父母三十多岁才生了她，她还有个哥哥比她大十岁。他爸妈以为不能再生了呢，没想到老天厚爱他们，又赐给他们一个漂亮的宝贝女儿，觉得珍贵，就给她叫了这个名字。她十六岁那年她爹生病去世了，她正读初三，她想不念了，因为哥哥结婚分家另过了，父亲走了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可她妈执意不肯她辍学，这孩子懂事也争气，为减轻她妈妈的负担，在初中就考上了师范学校，这孩子学习好着呢，人也聪明着呢，如果读完高中再考她可以考个更好的大学。本来她毕业可以留在县城教书的，也可以找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结婚，可为了她妈和他男人，她回到了镇上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师傅又沉默了一会，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说：他男人叫福生，是个独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十二岁那年他爸妈出车祸一起都走了，他爹那辈三代单传，所以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和桂珍儿一个学校读书，学习也很好，福生有点内向。初三没考就不念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之痛，所以身体不太好。没法子福生只好辍学回家种田，照顾二位老人。桂珍儿读师范那几年，福生帮她照顾着家，她家的大事小情都福生帮着张罗。因为桂珍儿和福生上学时就很要好，福生答应桂珍儿你去安心读书吧，你妈妈由我和你哥哥来照顾直到你毕业。桂珍儿说那多不好意思呀，福生憨憨的一笑，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桂珍儿毕业后还是我做的媒给他俩定了亲，当时福生还说什么都不同意，说自己配不上桂珍儿。可桂珍儿的意志坚定着呢，她知道福生为她付出很多，再说上学时他俩也很要好。也许是桂珍儿的真诚打动了他，后来福生也就同意了。
两个孩子的婚礼办的很简单。但俩人恩恩爱爱日子过的可圆满着呢，跟蜜儿似的，俩人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全村人谁不羡慕呀。结婚的第二年添了一对龙凤胎孩子，给福生的爷爷奶奶乐的合不拢嘴，这回可后继有人了。但孩子出生的第二年两位老人相继去世。桂珍儿和福生很孝顺，给两位老人好好的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福生在家种田，桂珍儿上班挣工资，小日子过得在村子里也属上等户。福生和桂珍儿都很勤快能干，又懂得节俭。村里人提起这两口子谁不伸大拇指。这俩孩子心眼也好，村子有谁要是有个为难遭灾的，只要求到他们，二话没有，有十分力不出九分九。所以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这两口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也是老天不长眼。去年春天两口子把养了一年的三头猪卖了，福生手里赚着一沓钱心里高兴的琢磨着，该拿这钱给桂珍儿买辆自行车，也免得媳妇每天要走好几里的山路上下班，累的让自己心疼。于是他找人弄了张永久牌的自行车的购买卷，那时永久牌自行车算是名牌了，不好买的，要用票券才可以买到。福生拿着弄到的车子购买券甭提心里多高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配不上桂珍儿，总想用什么方式来弥补这种欠缺。其实桂珍儿从没这么想过。她觉得和福生一起生活很幸福很快乐。福生知疼知热，勤劳肯干，从不抱怨。桂珍儿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可福生却不这么想，他总觉桂珍儿跟他委屈了她，如果不是自己桂珍儿可以嫁个吃红本的，不用象和他这样辛苦，休息日还要帮他去田里干农活，再说桂珍儿人长的那么漂亮又善良。所以在心里总觉得自己亏欠桂珍儿。特别是看到桂珍原来那双细嫩的手，变得越来越粗糙，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够。都无法弥补对桂珍儿的亏欠。所以他尽最大的努力让桂珍儿生活的安稳舒适，快乐！不要让桂珍儿感到失望。
福生乐颠颠的回到家，一进门就神秘兮兮的叫桂珍儿猜：他要送她份什么礼物？桂珍儿怎么能猜得着，猜了好几遍也没猜着，嗔怪着对福生说：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福生一字一顿的告诉桂珍儿：你马上就要有一台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了，说完把购车券递给了桂珍儿，桂珍儿拿到手一看，是永久牌自行车？！乐得抱住福生深深地亲了一口，然后俩人像孩子似的抱在一起转圈圈。福生说我明天就去市里给你买车。
第二天天还没亮，福生就起来坐车去白城市给媳妇买车。甭提他心里有多美了，结婚以来这是他做的最男人的一件事了。福生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想着昨天媳妇那开心的样儿，心情惬意极了。看着火红的太阳从天边冉冉升起，就如他与桂珍儿的小日子，希望在心里升腾，不觉哼起了小调，弄得车厢里的人都回头看他，发觉后弄得自己很不好意思。
到了白城市里选好自行车付完钱，然后自己先简单的吃口东西，因为他要骑车走三四十公里的山路回家。又给孩子买了点吃的，然后到修车铺给车子平了圈，弄完后骑上车美滋滋的走上了回家的路。为了节约时间福生走了山路，这是条近道。能近十来里路呢。
福生哼着小曲，轻快的飞奔在回家的崎岖山路上，看着路旁刚刚绽出新绿的树木和小草，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开出了绚烂的鲜花。心情无比激动而兴奋。想象着桂珍儿看到自行车时的高兴样儿，心里更是美上加美，福生脸上无比喜悦的表情简直就是幸福的写真。原来真爱一个人就是这样，能为她做点事是那样的愉悦、欢欣和幸福。比为自己做事还开心还心甘情愿。
虽是初春，寒意还未退尽，可福生骑车累的满头大汗。骑到一个长长的岭，福生实在是骑不动了，就下来推着车子前行，这时路边飞过一只鹌鹑，飞的很慢很低很吃力，好像受了伤。福生走着看着，觉得自己可以逮住它。于是将自行车立在路边，去逮鹌鹑。说来也奇怪，这鹌鹑就像在戏弄福生，等福生快到跟前它就往前飞一段，仍然很低很慢很吃力的样子，福生这样追了几步终于逮住了这小家伙。欣喜若狂，嘴里还对这个小家伙说：怎么样你有一对翅膀也没跑过我这两条腿吧，和我回家跟我的两个宝贝娃玩玩，然后再让我的两个宝贝娃美餐一顿，怎么样？对不住了。福生用手抚摸着鹌鹑的头边说边往路边走。可福生怎么也不知道，就是这只鹌鹑夺走了他生存的意志，摧毁了他美满幸福的家。也让他的爱妻顷刻间失去整个世界。
福生回到路边，解下一条鞋带一头系在鹌鹑的腿上，一头系在装着买车剩下的三十四元钱的塑料钱包里。然后把钱包放在上衣的下口袋里，扣好扣子。推起自行车乐呵呵的走到岭上。鹌鹑开始还挣扎，后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养精蓄锐，它不动了，老老实实的蹲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不时的扭着头张望。福生骑上自行车继续快乐的飞奔在回家的路上，不时的看看乖乖的小鹌鹑。
可骑着骑着，忽然那只鹌鹑猛地展翅像是得到了神奇的力量，挣开福生衣兜的扣子，带着钱包飞去。福生一看，这还了得，你走了还带走我的钱包，那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福生急忙下车，把车子在路边立稳，然后去追鹌鹑。福生边追边说，小样儿，你一身轻的时候我都能逮住你，你现在背上个包袱还能跑得掉？鹌鹑还是和先前一样，等福生快到的时候飞起，拉开点距离就停下休息一会。福生就这样追下去，不觉追出两里来路，眼看就要捉住了，忽然鹌鹑展开双翅飞起好高好远，福生一看追不到了。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好不窝火，本想逮只鹌鹑可以给孩子玩玩还可以给孩子美餐一顿，没想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唉福生长长的叹口气，回家怎么和桂珍儿说呢？钱被鹌鹑带走了已经让福生很恼火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到路边，立在路边的自行车踪迹皆无了，福生的脑子翁的一下，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子怎么就没了呢，他来回的找了好久，好多遍，仍连车子的影儿都没见着。福生的心像是被人摘走了似的，天快黑了，他的心灯随着车子的丢失也熄了，整个世界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暗淡失色。福生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桂珍儿做好了饭正焦急的等着福生回炒两个菜庆贺一下呢。见福生回来桂珍儿欢心的迎了出去，怎么才回来啊？福生看都没看桂珍儿一眼，直接进屋一句话没说一头栽在炕上，躺在了正熟睡的两个孩子旁边。桂珍儿见不对劲，忙问怎么了？自行车呢？车子没了，钱也没了，怎么回事呀？别提了，都是我没正事，为逮一只鹌鹑把钱和车子都丢了。福生说完，痛苦的脸部肌肉都揪在了一起。唉，你别在问了，福生很不耐烦的对桂珍儿说，这是他和桂珍儿结婚以来第一次这样生硬的对桂珍儿讲话。桂珍是个很通情理的人，她没有半句埋怨，知道福生此时心里已经很难受了，赶紧解劝福生。哎呀，没什么，丢就丢了呗，就当猪没养，等咱这两个猪崽长大了，明年卖了再买。就当咱没养那两头猪呗。好了，别想了，走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我去做菜，马上吃饭。
桂珍儿说完去厨房做菜。这时福生从屋里走出来，没说一句话向外走去。桂珍儿随口问句，你干什么去呀？快点回来吃饭，菜马上就好。可桂珍儿怎么也没想到，福生这一走便是永别。
福生出去大约十多分钟，村里的二明子气喘吁吁的跑来，嫂子快，福生哥跳进村头的机井里了，好多人正在打捞。桂珍儿一听头翁的一下，心紧紧一缩，腿一软差点摔倒，二明子扶住桂珍儿，桂珍儿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扔掉手中的菜勺子，跟着二明子向村头的机井蹒跚跑去。真是祸不单行啊，她这一走，如何也不会想不到，她把两个孩子丢进了死神的血盆大口里。没有给她留任何夺回的余地。
桂珍儿跑到井前，福生已被打捞上来，但已没有了气息。桂珍儿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福生，心顷刻间碎成无数片。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会功夫就没了呢？她一下扑倒在福生的身上，大声哭喊着福生，你怎么这么傻真想不开，不就一辆自行车么，丢了可以再买，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有人在可以在挣钱去买的，可你这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呀？桂珍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村子的上空裂开，撕破夜空。在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不落泪。这时，有人喊，不好村里失火了，当人们回头看时，只见桂珍儿家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火染红了天际，就如从地面喷出的血浆四溅。有人喊，桂珍快，好象你家失火了，桂珍猛地站起来向家飞奔而去，人们也随后跟着，只有福生静静的躺在那里冷冷的面对着这一切。
因为出事时桂珍儿正在做菜，在农村都用大锅在灶里烧柴禾，而且都放在屋里很多柴禾。桂珍儿走时灶里还着着火。结果灶里的火蔓延出来燃起了屋内柴堆的柴禾。那时的房屋都是草房，燃烧起来很容易很迅速的。等人们跑到跟前，大火已无情的吞噬了整个房屋，更惨无人道了吞噬了两个幼小的生命。桂珍拼命的向火中奔去，几个人拉住了她，桂珍儿瞪大眼睛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好久，她的精神顷刻坍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震破天宇的凄惨哀号。然后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出动拿出自己家能装水的东西，大盆小盆，大桶小桶，有在家里的水缸端的，有在井里挑的，全部投入到救火中，可还是没有减少半点桂珍儿家的灾难，当火被扑灭后，屋顶也全部燃尽坍塌，人们从废墟中找到两个孩子时，唉！真是惨不忍睹啊，两个小孩已被烧的黑乎乎看不出人样了。
桂珍儿家的这场灾难，别说是桂珍儿一个女人，就是换个男人也无法接受，瞬息间，一个好好的家没了，无法挽回的消失了。
夜，阴森森的。满天的星星泛着暗淡的光，一轮新月慢慢隐到了云层里。可能是不忍看到人间刚刚发生的悲惨的一幕。空气里仿佛都弥散了浓浓的悲哀的气息。整个村子深陷在悲痛中。
桂珍醒了，睁开了双眼，坐起来问，怎么了？在场的人们都哭了，可她很奇怪的目光呆滞的看着每个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自顾自的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不管谁和他说话，她都冲人傻傻的一笑，然后还是自顾自的说着什么。
桂珍儿的精神彻底坍塌了，她失去了心智，精神失常了。其实这也许是老天对她最好的安排。她已不懂得感受人家的疾苦和悲伤了。否则她如何去承受这瞬间失去丈夫、孩子和家的非人能承受的巨大灾难和悲痛。
桂珍儿的妈妈为此一病不起。哥哥和村里的人帮她安葬了福生和两个孩子。送葬的那天，全村一片哭声，真的是震天撼地，撕心裂肺，悲不忍睹。山河流泪大地悲戚。只有桂珍儿面无表情的用手抚摸着福生的棺材，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她不再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与她相亲相爱朝夕相伴的人，从此将与她阴阳两隔，再不会心疼她，照顾她，逗她开心，体会她的疾苦和哀乐。而从此桂珍儿也再不会有任何的苦痛与悲伤，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不再感知尘世间的任何的悲欢离合，灾难，不幸和悲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她将永远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桂珍儿的哥哥经济条件不太好，能力也不是很强。妈妈年岁大了也没什么能力。找了几家医院看过了，可桂珍儿的病一点希望都没有。最后也就放弃了。
桂珍儿的妈妈哥哥也无力照顾她。她发起病来谁都弄不住。说走就走谁都拦不住。有时夜晚趁家人熟睡之时就走出去，所以桂珍常常几天不回家，哪都走，走到哪里饿了就向人要些吃的。人们都知道她的遭遇，谁都会给她。有时天冷了人们也会给她棉衣穿，知道的还会把她送回家，可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出来，家人也没办法。唉，这一晃几年了，他就这样疯疯癫癫的，可怜呐！
听师傅讲完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我的心里很难受很酸楚。我从没流过泪，可我为这个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女人的不幸遭遇我第一次流泪了。
此后，只要她走到我家，我会把所有的吃的拿给她先吃，无论什么好吃的都一样，等她吃过了我和妻子再吃。刚开始她用过的碗我会仍掉，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常常会来我家吃饭。我不再扔掉她吃饭的碗，每次她吃完饭我就把碗刷干净了放在一边，等她下次来了再用。这样持续了好久。我已形成习惯，如果有几天她不来我会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到门外看看她今天来了没有，有时甚至我会等她，直到再不吃上班就要迟到了。我怕如果我吃过了，她来了我没有什么吃的给她。说真的，我宁愿自己不吃饿着，也不愿饿到她。因为她真的是太可怜了，吃也许是她今生在尘世间惟一能感知的需求和渴望了，我不想她连这一点点的需求和渴望都满足不了。只要是我能为她做的，我都会尽心尽力去为她做。
冬日的一个早晨，我推门出去，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就连房前屋后的树木的枯枝上，都绽开了一串串银色的冰菱花。好美的景色。只是这寒风无情的穿透厚厚的棉衣，冷的叫人心里发颤。忽然脑子里生出一种对那个女人的惦记，不知她昨晚有没有回家，如果没回家，会冻坏的。想起来，她已有三四天没来了，可能是在家里没出来。家人在这样的天气也不会让她出来的，一定是。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吃完早饭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到单位看见师傅阴沉着脸便问：怎么了师傅？师傅沉沉的叹口气，唉，桂珍儿昨晚冻死在草甸子上了。我一听这消息，心像被刀子戳了一样的疼痛。怎么会呢？这样的冷的天气她的家人怎么会让她出去呢？哪里是家人让她出去的，是晚上她家人都熟睡时自己走出去的，等早晨家人发现她没了，出去找，在村子边的草甸子上找到了她，满身是雪，人都冻得僵硬了。师傅说完，泪水盈满眼眶，也许这样也好，走了一切都解脱了，活着也遭罪。师傅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后，在镇上经常会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母亲逢人便问，你见到我闺女桂珍儿了吗？可怜的老人啊，人们不忍让这位不幸的女人的不幸的母亲失望，所以无论她问到谁，都会告诉她，刚才还在这里看见她了，你回家吧，等再看见她，我们一定把她给您送回家去。老人每次都颤巍巍说声好然后向人道谢。接着再走见到人接着问：你看到我的闺女桂珍儿了吗？
老人佝偻的背影是那样的悲凉和沧桑。让人感觉心酸心痛。心和眼都不禁湿漉漉的。
虽然事隔多年，每次想起这个女人心里仍然感觉心痛难过，常常在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个可怜而悲惨的女人，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在吃了，如果那个时候我有现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能力，我绝不会让这个女人流浪街头，惨死在荒凉冰冷的草甸子上。决不会让他命运的悲惨延续到她生命的终止。可惜的是，一切不可能重来，一切都成为我生命中无法挽回和改变的最惨痛的记忆。
这是一个沉积在我记忆里近三十年的真实故事。虽然时过近三十年它却一点也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淡出或模糊。那个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悲惨女人的不幸人生时时的撞击着我的心灵，每一次撞击都让我的内心泛起一种无法释怀的酸楚和隐痛，让我为之惋叹，为之痛惜。
那是80年，我从部队下乡到白城市平安镇的七零机械场上班。单位为我分了一个靠在路边的一个小平房，但在那个时候，在那样偏远的小镇，我的住宿条件己经算是不错了。就挺知足的了。
大约到那半年多吧，一天中午我正在和妻子吃饭，因为天热没有关门，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进来，吓了我和妻子一跳，只见她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嘴里不停的叨咕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她向我伸出脏兮兮的手，冲我嘻嘻的傻笑，笑的我头皮直发悚，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要吃的，我没想什么赶快拿两个馒头给她，让她快点离开，看着她我都吃不下饭了。然后我告诉妻子，以后吃饭把门关上，不要让她再进来。
下午到单位和我的师傅说起了这事，师傅长长的叹口气对我说：“她来了就给她点吃的吧，那个女人真的好可怜，她的命运好悲惨啊。”师傅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晶亮的泪光。师傅沉默了良久，接着给我讲起了这个女人的故事。
这个女人和她的男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住在离镇上四五里路的一个小村子。她小名叫桂珍儿，因为她父母三十多岁才生了她，她还有个哥哥比她大十岁。他爸妈以为不能再生了呢，没想到老天厚爱他们，又赐给他们一个漂亮的宝贝女儿，觉得珍贵，就给她叫了这个名字。她十六岁那年她爹生病去世了，她正读初三，她想不念了，因为哥哥结婚分家另过了，父亲走了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可她妈执意不肯她辍学，这孩子懂事也争气，为减轻她妈妈的负担，在初中就考上了师范学校，这孩子学习好着呢，人也聪明着呢，如果读完高中再考她可以考个更好的大学。本来她毕业可以留在县城教书的，也可以找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结婚，可为了她妈和他男人，她回到了镇上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师傅又沉默了一会，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说：他男人叫福生，是个独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十二岁那年他爸妈出车祸一起都走了，他爹那辈三代单传，所以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和桂珍儿一个学校读书，学习也很好，福生有点内向。初三没考就不念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之痛，所以身体不太好。没法子福生只好辍学回家种田，照顾二位老人。桂珍儿读师范那几年，福生帮她照顾着家，她家的大事小情都福生帮着张罗。因为桂珍儿和福生上学时就很要好，福生答应桂珍儿你去安心读书吧，你妈妈由我和你哥哥来照顾直到你毕业。桂珍儿说那多不好意思呀，福生憨憨的一笑，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桂珍儿毕业后还是我做的媒给他俩定了亲，当时福生还说什么都不同意，说自己配不上桂珍儿。可桂珍儿的意志坚定着呢，她知道福生为她付出很多，再说上学时他俩也很要好。也许是桂珍儿的真诚打动了他，后来福生也就同意了。
两个孩子的婚礼办的很简单。但俩人恩恩爱爱日子过的可圆满着呢，跟蜜儿似的，俩人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全村人谁不羡慕呀。结婚的第二年添了一对龙凤胎孩子，给福生的爷爷奶奶乐的合不拢嘴，这回可后继有人了。但孩子出生的第二年两位老人相继去世。桂珍儿和福生很孝顺，给两位老人好好的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福生在家种田，桂珍儿上班挣工资，小日子过得在村子里也属上等户。福生和桂珍儿都很勤快能干，又懂得节俭。村里人提起这两口子谁不伸大拇指。这俩孩子心眼也好，村子有谁要是有个为难遭灾的，只要求到他们，二话没有，有十分力不出九分九。所以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这两口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也是老天不长眼。去年春天两口子把养了一年的三头猪卖了，福生手里赚着一沓钱心里高兴的琢磨着，该拿这钱给桂珍儿买辆自行车，也免得媳妇每天要走好几里的山路上下班，累的让自己心疼。于是他找人弄了张永久牌的自行车的购买卷，那时永久牌自行车算是名牌了，不好买的，要用票券才可以买到。福生拿着弄到的车子购买券甭提心里多高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配不上桂珍儿，总想用什么方式来弥补这种欠缺。其实桂珍儿从没这么想过。她觉得和福生一起生活很幸福很快乐。福生知疼知热，勤劳肯干，从不抱怨。桂珍儿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可福生却不这么想，他总觉桂珍儿跟他委屈了她，如果不是自己桂珍儿可以嫁个吃红本的，不用象和他这样辛苦，休息日还要帮他去田里干农活，再说桂珍儿人长的那么漂亮又善良。所以在心里总觉得自己亏欠桂珍儿。特别是看到桂珍原来那双细嫩的手，变得越来越粗糙，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够。都无法弥补对桂珍儿的亏欠。所以他尽最大的努力让桂珍儿生活的安稳舒适，快乐！不要让桂珍儿感到失望。
福生乐颠颠的回到家，一进门就神秘兮兮的叫桂珍儿猜：他要送她份什么礼物？桂珍儿怎么能猜得着，猜了好几遍也没猜着，嗔怪着对福生说：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福生一字一顿的告诉桂珍儿：你马上就要有一台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了，说完把购车券递给了桂珍儿，桂珍儿拿到手一看，是永久牌自行车？！乐得抱住福生深深地亲了一口，然后俩人像孩子似的抱在一起转圈圈。福生说我明天就去市里给你买车。
第二天天还没亮，福生就起来坐车去白城市给媳妇买车。甭提他心里有多美了，结婚以来这是他做的最男人的一件事了。福生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想着昨天媳妇那开心的样儿，心情惬意极了。看着火红的太阳从天边冉冉升起，就如他与桂珍儿的小日子，希望在心里升腾，不觉哼起了小调，弄得车厢里的人都回头看他，发觉后弄得自己很不好意思。
到了白城市里选好自行车付完钱，然后自己先简单的吃口东西，因为他要骑车走三四十公里的山路回家。又给孩子买了点吃的，然后到修车铺给车子平了圈，弄完后骑上车美滋滋的走上了回家的路。为了节约时间福生走了山路，这是条近道。能近十来里路呢。
福生哼着小曲，轻快的飞奔在回家的崎岖山路上，看着路旁刚刚绽出新绿的树木和小草，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开出了绚烂的鲜花。心情无比激动而兴奋。想象着桂珍儿看到自行车时的高兴样儿，心里更是美上加美，福生脸上无比喜悦的表情简直就是幸福的写真。原来真爱一个人就是这样，能为她做点事是那样的愉悦、欢欣和幸福。比为自己做事还开心还心甘情愿。
虽是初春，寒意还未退尽，可福生骑车累的满头大汗。骑到一个长长的岭，福生实在是骑不动了，就下来推着车子前行，这时路边飞过一只鹌鹑，飞的很慢很低很吃力，好像受了伤。福生走着看着，觉得自己可以逮住它。于是将自行车立在路边，去逮鹌鹑。说来也奇怪，这鹌鹑就像在戏弄福生，等福生快到跟前它就往前飞一段，仍然很低很慢很吃力的样子，福生这样追了几步终于逮住了这小家伙。欣喜若狂，嘴里还对这个小家伙说：怎么样你有一对翅膀也没跑过我这两条腿吧，和我回家跟我的两个宝贝娃玩玩，然后再让我的两个宝贝娃美餐一顿，怎么样？对不住了。福生用手抚摸着鹌鹑的头边说边往路边走。可福生怎么也不知道，就是这只鹌鹑夺走了他生存的意志，摧毁了他美满幸福的家。也让他的爱妻顷刻间失去整个世界。
福生回到路边，解下一条鞋带一头系在鹌鹑的腿上，一头系在装着买车剩下的三十四元钱的塑料钱包里。然后把钱包放在上衣的下口袋里，扣好扣子。推起自行车乐呵呵的走到岭上。鹌鹑开始还挣扎，后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养精蓄锐，它不动了，老老实实的蹲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不时的扭着头张望。福生骑上自行车继续快乐的飞奔在回家的路上，不时的看看乖乖的小鹌鹑。
可骑着骑着，忽然那只鹌鹑猛地展翅像是得到了神奇的力量，挣开福生衣兜的扣子，带着钱包飞去。福生一看，这还了得，你走了还带走我的钱包，那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福生急忙下车，把车子在路边立稳，然后去追鹌鹑。福生边追边说，小样儿，你一身轻的时候我都能逮住你，你现在背上个包袱还能跑得掉？鹌鹑还是和先前一样，等福生快到的时候飞起，拉开点距离就停下休息一会。福生就这样追下去，不觉追出两里来路，眼看就要捉住了，忽然鹌鹑展开双翅飞起好高好远，福生一看追不到了。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好不窝火，本想逮只鹌鹑可以给孩子玩玩还可以给孩子美餐一顿，没想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唉福生长长的叹口气，回家怎么和桂珍儿说呢？钱被鹌鹑带走了已经让福生很恼火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到路边，立在路边的自行车踪迹皆无了，福生的脑子翁的一下，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子怎么就没了呢，他来回的找了好久，好多遍，仍连车子的影儿都没见着。福生的心像是被人摘走了似的，天快黑了，他的心灯随着车子的丢失也熄了，整个世界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暗淡失色。福生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桂珍儿做好了饭正焦急的等着福生回炒两个菜庆贺一下呢。见福生回来桂珍儿欢心的迎了出去，怎么才回来啊？福生看都没看桂珍儿一眼，直接进屋一句话没说一头栽在炕上，躺在了正熟睡的两个孩子旁边。桂珍儿见不对劲，忙问怎么了？自行车呢？车子没了，钱也没了，怎么回事呀？别提了，都是我没正事，为逮一只鹌鹑把钱和车子都丢了。福生说完，痛苦的脸部肌肉都揪在了一起。唉，你别在问了，福生很不耐烦的对桂珍儿说，这是他和桂珍儿结婚以来第一次这样生硬的对桂珍儿讲话。桂珍是个很通情理的人，她没有半句埋怨，知道福生此时心里已经很难受了，赶紧解劝福生。哎呀，没什么，丢就丢了呗，就当猪没养，等咱这两个猪崽长大了，明年卖了再买。就当咱没养那两头猪呗。好了，别想了，走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我去做菜，马上吃饭。
桂珍儿说完去厨房做菜。这时福生从屋里走出来，没说一句话向外走去。桂珍儿随口问句，你干什么去呀？快点回来吃饭，菜马上就好。可桂珍儿怎么也没想到，福生这一走便是永别。
福生出去大约十多分钟，村里的二明子气喘吁吁的跑来，嫂子快，福生哥跳进村头的机井里了，好多人正在打捞。桂珍儿一听头翁的一下，心紧紧一缩，腿一软差点摔倒，二明子扶住桂珍儿，桂珍儿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扔掉手中的菜勺子，跟着二明子向村头的机井蹒跚跑去。真是祸不单行啊，她这一走，如何也不会想不到，她把两个孩子丢进了死神的血盆大口里。没有给她留任何夺回的余地。
桂珍儿跑到井前，福生已被打捞上来，但已没有了气息。桂珍儿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福生，心顷刻间碎成无数片。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会功夫就没了呢？她一下扑倒在福生的身上，大声哭喊着福生，你怎么这么傻真想不开，不就一辆自行车么，丢了可以再买，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有人在可以在挣钱去买的，可你这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呀？桂珍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村子的上空裂开，撕破夜空。在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不落泪。这时，有人喊，不好村里失火了，当人们回头看时，只见桂珍儿家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火染红了天际，就如从地面喷出的血浆四溅。有人喊，桂珍快，好象你家失火了，桂珍猛地站起来向家飞奔而去，人们也随后跟着，只有福生静静的躺在那里冷冷的面对着这一切。
因为出事时桂珍儿正在做菜，在农村都用大锅在灶里烧柴禾，而且都放在屋里很多柴禾。桂珍儿走时灶里还着着火。结果灶里的火蔓延出来燃起了屋内柴堆的柴禾。那时的房屋都是草房，燃烧起来很容易很迅速的。等人们跑到跟前，大火已无情的吞噬了整个房屋，更惨无人道了吞噬了两个幼小的生命。桂珍拼命的向火中奔去，几个人拉住了她，桂珍儿瞪大眼睛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好久，她的精神顷刻坍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震破天宇的凄惨哀号。然后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出动拿出自己家能装水的东西，大盆小盆，大桶小桶，有在家里的水缸端的，有在井里挑的，全部投入到救火中，可还是没有减少半点桂珍儿家的灾难，当火被扑灭后，屋顶也全部燃尽坍塌，人们从废墟中找到两个孩子时，唉！真是惨不忍睹啊，两个小孩已被烧的黑乎乎看不出人样了。
桂珍儿家的这场灾难，别说是桂珍儿一个女人，就是换个男人也无法接受，瞬息间，一个好好的家没了，无法挽回的消失了。
夜，阴森森的。满天的星星泛着暗淡的光，一轮新月慢慢隐到了云层里。可能是不忍看到人间刚刚发生的悲惨的一幕。空气里仿佛都弥散了浓浓的悲哀的气息。整个村子深陷在悲痛中。
桂珍醒了，睁开了双眼，坐起来问，怎么了？在场的人们都哭了，可她很奇怪的目光呆滞的看着每个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自顾自的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不管谁和他说话，她都冲人傻傻的一笑，然后还是自顾自的说着什么。
桂珍儿的精神彻底坍塌了，她失去了心智，精神失常了。其实这也许是老天对她最好的安排。她已不懂得感受人家的疾苦和悲伤了。否则她如何去承受这瞬间失去丈夫、孩子和家的非人能承受的巨大灾难和悲痛。
桂珍儿的妈妈为此一病不起。哥哥和村里的人帮她安葬了福生和两个孩子。送葬的那天，全村一片哭声，真的是震天撼地，撕心裂肺，悲不忍睹。山河流泪大地悲戚。只有桂珍儿面无表情的用手抚摸着福生的棺材，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她不再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与她相亲相爱朝夕相伴的人，从此将与她阴阳两隔，再不会心疼她，照顾她，逗她开心，体会她的疾苦和哀乐。而从此桂珍儿也再不会有任何的苦痛与悲伤，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不再感知尘世间的任何的悲欢离合，灾难，不幸和悲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她将永远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桂珍儿的哥哥经济条件不太好，能力也不是很强。妈妈年岁大了也没什么能力。找了几家医院看过了，可桂珍儿的病一点希望都没有。最后也就放弃了。
桂珍儿的妈妈哥哥也无力照顾她。她发起病来谁都弄不住。说走就走谁都拦不住。有时夜晚趁家人熟睡之时就走出去，所以桂珍常常几天不回家，哪都走，走到哪里饿了就向人要些吃的。人们都知道她的遭遇，谁都会给她。有时天冷了人们也会给她棉衣穿，知道的还会把她送回家，可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出来，家人也没办法。唉，这一晃几年了，他就这样疯疯癫癫的，可怜呐！
听师傅讲完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我的心里很难受很酸楚。我从没流过泪，可我为这个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女人的不幸遭遇我第一次流泪了。
此后，只要她走到我家，我会把所有的吃的拿给她先吃，无论什么好吃的都一样，等她吃过了我和妻子再吃。刚开始她用过的碗我会仍掉，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常常会来我家吃饭。我不再扔掉她吃饭的碗，每次她吃完饭我就把碗刷干净了放在一边，等她下次来了再用。这样持续了好久。我已形成习惯，如果有几天她不来我会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到门外看看她今天来了没有，有时甚至我会等她，直到再不吃上班就要迟到了。我怕如果我吃过了，她来了我没有什么吃的给她。说真的，我宁愿自己不吃饿着，也不愿饿到她。因为她真的是太可怜了，吃也许是她今生在尘世间惟一能感知的需求和渴望了，我不想她连这一点点的需求和渴望都满足不了。只要是我能为她做的，我都会尽心尽力去为她做。
冬日的一个早晨，我推门出去，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就连房前屋后的树木的枯枝上，都绽开了一串串银色的冰菱花。好美的景色。只是这寒风无情的穿透厚厚的棉衣，冷的叫人心里发颤。忽然脑子里生出一种对那个女人的惦记，不知她昨晚有没有回家，如果没回家，会冻坏的。想起来，她已有三四天没来了，可能是在家里没出来。家人在这样的天气也不会让她出来的，一定是。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吃完早饭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到单位看见师傅阴沉着脸便问：怎么了师傅？师傅沉沉的叹口气，唉，桂珍儿昨晚冻死在草甸子上了。我一听这消息，心像被刀子戳了一样的疼痛。怎么会呢？这样的冷的天气她的家人怎么会让她出去呢？哪里是家人让她出去的，是晚上她家人都熟睡时自己走出去的，等早晨家人发现她没了，出去找，在村子边的草甸子上找到了她，满身是雪，人都冻得僵硬了。师傅说完，泪水盈满眼眶，也许这样也好，走了一切都解脱了，活着也遭罪。师傅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后，在镇上经常会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母亲逢人便问，你见到我闺女桂珍儿了吗？可怜的老人啊，人们不忍让这位不幸的女人的不幸的母亲失望，所以无论她问到谁，都会告诉她，刚才还在这里看见她了，你回家吧，等再看见她，我们一定把她给您送回家去。老人每次都颤巍巍说声好然后向人道谢。接着再走见到人接着问：你看到我的闺女桂珍儿了吗？
老人佝偻的背影是那样的悲凉和沧桑。让人感觉心酸心痛。心和眼都不禁湿漉漉的。
虽然事隔多年，每次想起这个女人心里仍然感觉心痛难过，常常在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个可怜而悲惨的女人，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在吃了，如果那个时候我有现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能力，我绝不会让这个女人流浪街头，惨死在荒凉冰冷的草甸子上。决不会让他命运的悲惨延续到她生命的终止。可惜的是，一切不可能重来，一切都成为我生命中无法挽回和改变的最惨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