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七品芝麻官(下) > 第十九章一支玉簪

第十九章一支玉簪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行云楼里,宋怀恩与王氏对面坐着,一盏热茶渐渐失去温度,厅瑞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婢仆们均守在外头,无人召唤不敢进门。

    经过好半晌的犹豫后,王氏低声问:“老爷,你说二弟、三弟肯重返宋家大门吗?”

    如今的王氏再不是一年前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后宅妇人,经过多方努力后,她成为宋怀恩打心底看重的嫡妻、为他所倚仗,王氏不但插手铺子经营,宋怀恩有解决不来的事,也会寻她商量。

    王氏看开了,有舍、有得,就算不愿将老爷推出去,他也不见得肯留在自己身旁,她已经人老珠黄,再抓不住男人贪鲜的心,只能退而求其次,握住权柄、握住财富,握住老爷愿意托付的一切。

    “不知道,也许心底还记恨着。”宋怀恩沉吟须臾,回言道。

    那年他做错了,为着替母亲长年的夺夫之恨出气,他罗织出莫须有的罪名冠在方姨娘头上,将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宋家大门,以至于方姨娘抑郁早逝,怀青、怀丰年幼失怙,他们能不把方姨娘的死怪在他头上?

    如果换成他,他绝对会怨怪的!

    方姨娘的贞节牌坊开始修建那天,方云青、方云丰的身世揭开,京里传来消息,兄弟两人得皇帝看重、亲自拔擢,前途似锦、灿烂光明,紧接在这些消息之后,许多流言纷至沓来,有人预言两兄弟将对宋怀恩下手、为母亲讨回公道,有人猜测宋家将就此败落,所以真的会吗?

    “我常听百姓满口夸赞二弟、三弟,说他们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样的人不至于胸襟狭窄,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老爷的错,百善孝为先,那个时候老爷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手足兄弟、一边是有生养之恩的母亲,老爷能怎么选择?”

    言下之意,王氏将所有责任全推给婆婆,反正婆婆已经长眠地底,总不会跳出来为自己申冤,何况这样一推,上一代的恩怨自然不能算在宋怀恩的身上,他也是“无辜”、也是“身不由己”

    “他们会相信这番说词?”宋怀恩叹息,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服啊。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二弟、三弟聪明得很,他们会明白,与其翻出过去的仇恨,闹得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不如给咱们机会f过去的错误。何况当年公公待二弟、三弟很好,光是念在这点血缘关系,他们就不该同老爷翻脸,当官的不是最注重名声吗?与其追根究底、紧咬不放,还不如博一个宽恕手足、有容乃大的好声誉。”

    “可当初”

    “老爷切莫再提当初,当初老爷不过是无法违抗长辈心意。”王氏死咬住这点。

    “可他们能不记恨?!”

    “逝者已矣,难不成还要追究过往、把人挖出来鞭挞?何况婆婆是小叔们的嫡母,本该敬着、顺着,便是长辈有失,又怎能心念计较?”

    她叹道:“老爷别担心太多,小叔们都是一片纯孝之人,他们既会砸大钱买地凿湖,千方百计为方姨娘求得诰封、立贞节牌坊,定也希望方姨娘能入宋家宗祠,享有宋家后代子孙一捧香火,如今,咱们把这机会送上门,他们就算不感激,肯定不会拒绝。

    “何况婆婆过世后,老爷四处寻访小叔们的下落,是他们更名改姓,才让老爷遍寻不着两位兄弟,否则早早就将他们迎回家里。”

    王氏睁眼说瞎话,宋怀恩后悔是有的,但也仅仅止于后悔,从没想过把怀青、怀丰找回来与自己分家产,即使隐约听说他们考上进士、当了官,也并未积极寻访,如今后悔已迟,只能求一个亡羊补牢。

    见宋怀恩满眼犹豫,王氏加重口吻道:“是的,老爷四处寻访小叔未果,心头也沉重得紧。”

    这谎话得说的够真,否则说服不了自己,又岂能说服旁人?

    宋怀恩长叹,真能不恨?若不恨,为何到泉州上任一年,怀青始终不愿意见宋氏族人一面?

    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老是凑巧每回宋家人出现的筵席,县太爷就临时有事,难不成他们与新任县太爷无缘?而今方才理解,怀青是在避着自己。

    望住丈夫阴晴不定的面容,王氏心头微沉,她怎不知道人家会如何想象自己,只是得硬着脖子死撑啊,就算小叔不肯原谅,还是得把脸给送上去,被赏几个耳刮子也得认下,谁教当年宋怀恩绝情绝义?

    “老爷,不能想得太多,为了帼晟几个孩子的前程,就算被削颜面,咱们也得做,谁不想抬头挺胸过日子?倘若老爷为难,我这个当嫂嫂的去求见他们吧!”听见妻子愿意为孩子做这等没脸皮的事儿,宋怀恩倏地抬起脸、满眼感激,王氏这几年来改变太多,多到让人安慰。

    见丈夫这副神情,王氏明白自己讲对话了,温柔一笑,续道:“老爷,过往不计,从现在起,咱们得好好对待两位小叔。我可是在老爷面前立下重誓的,要好好栽培几个孩子,助他们往仕途上走,现在他们有叔叔能帮衬,面子再重要,咱们也得为孩子低头。”

    这篇话说得够漂亮,不提担心、不讲害怕,不说忧心怀青兄弟腾出手来对付自家老爷、欲报当年仇恨,却是口口声声说未来、提儿子,全是一片慈爱心情。

    宋怀恩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说的对,帼晟几个要入仕途,得靠叔叔提携,再纠结于过去之事无益。”

    “老爷能想通就好。”

    王氏松口气,自从确定知府大人和县太爷是宋家二爷、三爷后,铺子里的老管事们忧心忡忡,自古民不与官斗,倘若二爷、三爷挟怨报仇,宋家多年经营将转眼成空,眼下能做、该做的,是让自家老爷先低头,向两个弟弟俯首认错。

    宋怀恩下定决心后,脑子飞快转动,他是商人,通达世情,一下子便订出章程。

    “我想就算重入宋家宗祠,他们也不会搬回来住,你从城里挑一处宅子吧,用点心思好好布置,拨些下人过去服侍。”

    “老爷,咱们泉州的几处宅子离府衙都有些距离,不如我托人牙子,在云湖和府衙之间寻处好屋宅,至于下人还是买新的吧,等他们搬过去后,就把身契连同房契一起送上,千万别从咱们府里拨人,免得小叔们多心。”

    要是误以为他们想伸长手,可就不美了,现在的怀青、怀丰再不是当年可以随意摆布的小孩。

    “夫人想得仔细,就照你说的办。”

    “老爷,既然要示好,不如就做得彻底些,都说树大分枝,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人世,是不是”

    王氏有些吞吐,这一年,她在外头跑的次数多了,眼皮子不像过去那样浅,她打心里明白,有时候非得失点血,才能保住谤本。

    宋怀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不舍,要把经营多年的家业分两份出去,谁不心疼?但王氏考虑得周全,事情既然要办,就得办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干不脆,不如别做。

    “我去寻叔伯们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该弟弟们的,一分也不能少给,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有阿谀奉承之嫌。”

    夫妇商量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那小厮姓马,叫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请知府大人、县太爷一聚。

    马二甫进门,宋怀恩便急急问:“怎样,对方接下帖子了吗?”

    “回老爷,知府大人和县太爷不在府里,但家里的女眷把帖子给接下,虽没给个准信,但”

    “但什么?说话别拖拖拉拉。”宋怀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这些天他已经被吊够了。

    “老爷、夫人,我在方府遇见一位老熟人。”

    “熟人?谁?”

    “过去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翠芳。”

    “翠芳?”王氏惊呼。“是,奴才觉得翠芳姑娘在方大人府里似乎挺说得上话。”

    想起翠芳,王氏就想起娘亲,娘说的每句话都实现了,生下帼怀后,秋姨娘难产死亡,帼怀的身子确实瘦弱,让人操碎心;张姨娘在帼晟落水后不久又怀上,生下老四帼堂;而李姨娘在帼容之后也怀上,大夫把脉,说是个丫头娘提醒过,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最后会嫁给高高在上的王爷。

    至于气势最嚣张、最令人厌烦的江姨娘,生下的女儿弱不禁风,天天都用昂贵的药材吊着,但她慷慨,江姨娘还不领情呢,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结果江姨娘自己伺候腻了,居然想把女儿往她屋里塞。

    幸而娘早早提醒,若孩子有个不好,自己逃不了责任。

    因此她对老爷说:“这孩子老是病着,要是带到我这里养,万一把病气过给其他孩子,可怎么办才好?何况瘦弱的孩子更需要亲娘的疼惜,还是养在江姨娘身边吧。”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于是老爷开口,阻了对方的心机。

    娘还说过,翠芳丫头是有福气的,她的缘法不在府里难道她命中注定是二房、三房的人?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还她的身契、与她结下善缘,对于旧主,她应当心怀感激吧!

    扬起喜色,王氏握上丈夫的手,满脸笑意说道:“趁小叔子不在,我去见见翠芳丫头吧,主仆一场,我再明白她不过,那丫头是个心慈的,肯定会记挂当时恩情。”

    “好,她要是真能在二弟、三弟面前说得上话,就太好了。”

    两夫妻合议后,王氏匆匆进屋换上衣服,备妥礼物出门,而这回宋怀恩竟没像平日那样,老妻不在便往姨娘院子里蹭去。

    他有些心急,不停在厅里来回踱步,一次次翻搅着儿时记忆。

    故计重施?

    上一次当是傻子,上两次当就叫疯子了,还是以自虐为乐的疯子。

    因此隔几天谷嘉华又可怜巴巴地给蕥儿送簪子时,关关插手笑着把簪子接过,像是没见过此等好物的土包子似,不但拿在手上把玩老半天,还把簪子凑到蕥儿跟前说道:“你瞧瞧,这可是昂贵东西,上好的蓝田白玉呢,谷娘子身家厚,出手真慷慨。”

    闻言,谷嘉华心头一沉,揉碎满张笑脸。

    心中暗恨,又没邵关关的事,她掺和什么?

    这根簪子是有故事的,方蕥儿一接,她便有本事让对方推不开手,她估准几日前的闷亏,会让方蕥儿易弦改辙,暗地收下簪子不四处张扬,却没想到邵关关从外头进来横插一手。

    她气得不想接话,但关关都这样说了,她再恨,也只能腆着笑回道:“关关姑娘见笑了,这是爹爹为我置办的嫁妆。”

    “所以沈家把嫁妆全数还给谷娘子?”她一面问,一面再次低头,细细观察那根簪子,那是柄雕着竹子的玉簪。

    “我与沈家是和离并非休弃,嫁妆自然是要悉数归还的。”

    “谷娘子是谷尚书的独生女,想来当年谷娘子出嫁,定是十里红妆,羡煞多少女子。”关关刻意流露出羡慕神情,这让谷嘉华心头好受些许。

    “那自然。”

    忍不住地,她扬起骄傲笑脸,当年谷家嫁女儿的排场,京城里头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即使三、两年之后,还有人提及当时盛况,只不过那时沈习玉身边早已陆续出现通房、姨娘。

    “听说京城人嫁女儿,除头面、衣料、金银财宝把日常生活所需全备齐,还得附上铺子田庄?”

    谷嘉华不明白关关干么频频追问自己的嫁妆?难不成她还想同自己较量?别想了,凭一个卑贱奴才,把她打回娘胎重新生个十次,还攒不齐自己的一成嫁妆。

    淡淡一笑,她的姿态高傲,回道:“自然是。”

    “那谷娘子到泉州定居后,打算把那些铺子、田庄全卖掉吗?”

    问得这样仔细,她打算做什么?盘查她的身家?

    难不成她想同自己要求房租、食宿费?好啊,邵关关敢要、她就敢给!这点钱她还不看在眼里,还可以藉此在云青跟前上眼药,好教他明白,这等粗鄙、眼皮子浅的女子,远远及不上自己。

    “没有,铺子、田庄都在。”

    “那怎么成?是租了人吗?月租多少?铺面地点如何,生意好不好做?”

    一连串的问题让谷嘉华越发摸不透关关的心思?突然间,她想起那回关关和蕥儿关起门来讨论的铺子,莫非邵关关想抛头露面到京城营生?

    此番探问,莫非她企图要自己出让铺面?

    “铺子有管事照看着,他们都是父亲留下来的老人,经营上头有他们尽力,我倒是不必费心思。”

    一句句套,关关终于套出想要的讯息,她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既是有可靠的管事可以照顾铺子,怎就不能把谷娘子给一并照顾,却让谷娘子千里迢迢、随两个陌生男子来到泉州,难道不担心主子名誉受损吗?或者说谷娘子名誉早已受损,留在京城只会受流言所伤?”

    关关纯粹胡扯,存心教谷嘉华不痛快,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恰恰说中她的困境。

    瞬地,谷嘉华脸色数度翻变,紧握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眉头再度出现凌厉之气,嘴角笑得无比僵硬。“奉劝关关姑娘口下积德,姑娘还没出嫁呢,谁晓得往后处境会不会比我更不堪。”

    脸皮扯破,蕥儿赶紧跳出来插话。“我可没听见关关哪里不积德,她不过提出正常人都有的疑问,倒是你,口口声声诅咒人不堪,才真要积德。”

    短短几天,蕥儿也学会不在大哥、二哥面前发作,但暗地里爱怎么刺就怎么刺,反正刻薄人又不花钱。

    她本来担心谷嘉华会到哥哥面前告状,关关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状告多了,只会让男人感觉厌烦,何况她不是想装温厚贤良吗,贤良人怎么能随便告状?”

    “要是把她给逼急,对咱们暗使手段呢?”

    “你以为我们从现在开始待她好,她就不会对付我们?”关关反问。

    蕥儿认真想想,郑重摇头。

    既然早晚都要被她下暗手,眼下能赚一票是一票,于是她安心当起刺蜻,反正双方早已撕破脸,假来假去也假不出几分真滋味。

    谷嘉华被两个口舌伶俐的女人围剿,这回倒不是做戏,她是真的红了眼眶。

    她怒斥:“你们就这么憎恶我,非要把我赶出家门?”

    “冤枉啊大人,这屋子是方大人的,我不过是个被包吃包住的小伙计,哪有权力赶谁出门?”

    关关那副表情让人又气又恨,但看在蕥儿眼里却觉得她好可爱,可爱得想给她捏捏揉揉,像捏张大婶家里那只小花狗。

    蕥儿独自发难的话,功力不够,易屈居下风,但有人带头的话,她落井下石的本领还称得上高强,因此她接话,并且接得阴阳怪气。

    “这可不是冤枉死人了吗?关关不过是羡慕谷姊姊嫁妆丰厚,才多说上几句,怎就发展成要赶你出门啊?如果谷姊姊不爱被人羡慕,就别把嫁妆拿出来显摆呗。”

    这、这分明是信口雌黄,谷嘉华又气又急,怒道:“我哪有显摆的意思,要不是你们问,我怎会回答?”

    关关笑着接棒。

    “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嘛,怎地一个扭曲,就扭成两个无良泼妇欺负一个凄凉可怜的小娘子?既然这么容易弄拧别人的心意,不如谷娘子有事没事少往咱们跟前凑、多往外头逛几圈,反正谷娘子手头阔绰,这样一根簪子送到外头人手里,还能换得几句谢意,而送到蕥儿手中”她轻笑两声,方才缓缓接话。“定是一场大风波。”

    关关意有所指的指控让谷嘉华心头轻颤两下,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从哪里猜出来的?

    谷嘉华为掩饰心慌,连忙反口指控:“你这是在泼人脏水,怎地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会成为一场大风波?我不过是好心好意,怎就被人这般”

    句子不够有力、口气不够哀凄,这时候就需要表情来添点助力,于是眨眼落泪术再度重现江湖,豆大的眼泪瞬间翻滚而下,而丫鬟花隐适时上前,让委屈茫然、无助孤苦的主子靠在怀中啜泣。

    关关叹息,中庸之道啊,过与不及都会教人猜疑,如果刚才的话是试探,那么谷嘉华的过度反应便是给足了答案。

    “谷姊姊莫怪,我这不是给吓坏了吗?每回沾上谷姊姊我都得脱一层皮,谷姊姊就当发发好心,别再欺负妹妹啦。”蕥儿眉开眼笑。

    关关也笑得不遑多让,并且充分理解黑白郎君的心情——确实啊,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

    等谷嘉华表演完上半场,关关才似笑非笑对蕥儿说道:“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你啊,要是能培养出说哭就哭、说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会匍匐在你脚边。”

    “我要那么多男人的匍匐作啥?当踏脚石吗?”

    谷嘉华再有心机,被生生拆穿也难堪得紧,她可是名门闺秀呀,便是杀人谋命之事被发现,沈家人也没这样大刺刺羞辱过自己。

    她恨!恨这两个没教养的粗糙女子,她发誓绝不会放过她们,发誓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姑且不论谷嘉华心里的os,这场泼辣娘儿们vs。小白花,泼辣娘儿们完胜!

    但难得的一场主场胜利,竟好死不死撞上连袂进门的方家兄弟,这对正义青年发现小白花脸上的点点露珠,忍不住同时露出不苟同表情。

    见状,三个女人神情各异。

    正在掉金豆子的谷嘉华低着头、一扭身,背过众人。

    蕥儿缩缩脖子躲在关关身后。

    而关关落落大方、笑眯两只眼,冲着刚下班的男人们打招呼,说道:“今儿个过得好吗?”

    云青瞪她,都同她说过了,谷嘉华不过是个可怜人,待重孝结束、自会替她寻觅好人家,教她别心存疙瘩。

    平日见她们凑在一起还算和谐,谁晓得背过自己,她和蕥儿竟然联手欺负谷嘉华,这算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让他如何同恩师交代?

    “谷娘子为何落泪?”云青问的是谷娘子,眼睛却紧紧盯住必关。

    关关没在怕,她把玉簪子递到云青手中,说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伤心嘛。谷娘子从嫁妆里挑出这等好物送给蕥儿,可蕥儿哪敢收?收了会挨骂,骂她小肚鸡肠、斤斤削较,一点小恩小惠便急着要人回报。

    “可不收?要是像上回那样推推让让,弄到最后又掉在地上引来一阵哭号,还是得挨骂,蕥儿正左右为难呢,我只好跳出来当坏人,让谷娘子把珍品给收回去。这不,又惹谷娘子伤心了嘛?说咱们看不上人家、不把人家给放在眼里,你们评评理,别说蕥儿,连我也左右为难了呢。”

    长于落井下石的蕥儿立马接话。“可不就是这样,关关多说上几句,便惹得谷姊姊伤心,这是劝也不行、不劝也不行,真真为难得紧!”

    云青低头看了看簪子,那玉质不太差,却也不是昂贵物,他叹气,把簪子交还给藉儿道:“既然是谷娘子的好意,蕥儿,你就收下吧。谷娘子也别伤心了,住在一起,难免有磨擦,时日久了、了解彼此性情就好,牙齿都会咬着舌头呢,你别太多心思。”

    蕥儿扬眉冲着关关一笑,这才是真厉害,东西收下、便宜占上,还逃掉一顿骂,她忍不住想朝关关竖起大拇指,但关关悄悄地递过眼色,她连忙把得意收敛起,再乖乖把簪子交到关关伸过来的手掌心。

    “是,方公子,这回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给妹妹们添麻烦了。”

    哦哦,认错认得那么快?高竿!

    小白花高级版,谷嘉华这朵花是白金制的,真不易摧折。

    关关笑道:“说什么添麻烦?谷娘子着实太客气。其实我们能理解谷娘子心头苦楚的,即便一点点小事都容易惹来莫名哀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奉劝谷娘子几句,你别老是郁闷着心,就算过得再不痛快,也不会教那人为你落泪伤心。

    “何况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够重新出发?天底下,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当妈,梅开二度才显花香,历过人事才懂珍惜好运道,下一个男人肯定会比上一个更好。”

    关关在劝人,却句句带着杀气。

    明面上叫谷嘉华别郁闷,实际却是在表明并非她们言语刻薄,而是谷嘉华太容易牵拖,微事、小事都能哭上一场。

    什么“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够重新出发”什么“梅开二度才显花香”、“下一个男人肯定比上一个更好”全是在讽刺她与沈家和离。

    云青不赞同地横她一眼。

    但蕥儿不懂得见好就收,竟又补上几句:“可不是吗?谷姊姊嫁妆这么多,大哥发一张文书,立刻会有男人从街头排到街尾,等着迎姊姊过门。”

    果然啊,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只怕猪一般的队友。关关忍不住叹气,低声道:“蕥儿,过了。”

    过了吗?蕥儿耸耸肩,她还觉得不够呢!

    得意洋洋,她笑道:“关关,我先回房里弄绣样,待会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好。”

    蕥儿退下去,顺带拉走云丰,赢得簪子、赢面子,这才是对峙的最高境界。

    谷嘉华抬眼,想再摆一回可怜,却发现云青眼里只有关关、看不见别人,她心有不甘,却也明白,现下没有发挥空间,于是柔柔一句道:“方才失礼了,关关姑娘千万别见怪。”

    “说什么见怪,有机会开解姊姊,是妹妹的荣幸。”关关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嘉华再望云青一眼,他的视线依旧定在关关身上,于是垂头,走出厅外。

    厅里没人了,云青的视线仍然在关关身上胶着,她被看得全身发毛,笑了笑开口“怎么,我突然变漂亮?”

    “你在欺负人。”他的口气凝重。

    “我?不!我从不以强凌弱的。”她否认得很全方位。

    “是吗?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你啊,要是能培养出说哭就哭、说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会匍匐在你脚边”最后一句,云青把尾音拖得老长,斜着眼,等她自动认罪。

    全听见啦?所以啊,奉劝世人一句——做坏事之前要先净空周围。

    她皱皱鼻子“在欺负她之前,我不知道她比我弱啊。”

    “强词夺理。”

    “随你批判,我不承认、不否认、不出声、不反对你怎么说、怎么委屈我,我全吞。”她嘻笑着,刻意轻松带过。

    还全吞呢,说得好像强词夺理的人是他,这张嘴巴,难怪即便满腹才华的谷嘉华也辩不赢她。

    他板起脸,口气严厉。“我要讲几次,她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不必对她有敌意,她害不了你、害不了蕥儿,就算蕥儿因为她被训,也是因为她说话不分轻重,以后嫁进婆家,谁容得下她的性子?我这是为她好,不是光为谷嘉华出气,你就不能看在她刚刚承受父丧之恸、又被夫婿辜负的分上,对她多几分包容?”

    这是在挞伐她?见不得谷嘉华被欺负,所以心疼了、不舍了,还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情绪正在泛滥?

    她真的不会是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太客气,当下谷嘉华不就成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没有谷嘉华,他们现在不会出现这样的对话;没有谷嘉华,他不会反过头来要求自己包容她;没有谷嘉华,她何德何能遇见他锐利的声调、严厉的表情?

    不影响?哼哼!哈哈!

    怒了,她收起嘻皮笑脸。“你认为是我在为难她?”

    “难道不是?不过是一根簪子,值得你用话来刺激她?方才你是在讲解事情经过?不,你煽了方云、刺了谷嘉华,还刻意用梅开二度来嘲笑她!”

    没错,她就是在讽刺,但她凭什么要招认?!

    “那得看你用什么角度想,我是没有满腹诗才,可以用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这些句子来安慰她,只能挑最直白简洁的来说说,谁知道她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就伤了,我有什么办法?”

    “关关,你不要这样,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弱女子。你自己都说过,女人怎能为难女人,你就不能多同情同情她?”

    呵!她本不想较真,本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他这副德性,她要是再忍气吞声,就太对不起父母亲,她娘生下她不是用来给人家冤枉的!

    深吸气,关关火力全开。

    “你凭什么认为谷嘉华需要同情?因为她会哭、会装可怜?方云青,你是不是太肤浅,为什么看事情只看表面?没错,我说过女人不能为难女人,但若不是她非要为难蕥儿,你以为我闲闲没事吃太饱?”

    “我不是解释过,教训蕥儿是为”

    关关截下他的话,冷冷应一句:“好个威武大元帅。”

    怎么扯到这里?他尚未没弄通她的意思,就听见关关补上一句:“天蓬元帅。”

    听懂了,她在骂他猪八戒,可错的是她,她再继续这样做,所有人都会倍感难堪。

    不待他开口,只见她怒眉一横,直盯上他的眼。“你说她害不了蕥儿?大错特错!我问清楚了,谷尚书给田庄、给铺面、给数也数不清的下人,给足嫁妆教她风光出嫁,这样的夸张嫁女法,谷尚书怎会在满抬的嫁妆里,添上这样一根廉价货?凑数?充场面?不可能,谷尚书岂能闹这等笑话。”

    这才是关关频频逼问谷嘉华嫁妆的真正目的,这支簪子太便宜,是只有贫户嫁娶时,为充场面,骗骗分不清好玉、坏玉的亲朋好友,才会购置的东西,拿这个去送给青楼妓女,说不定见多识广的她们连收都懒得收。

    所以她假意惊呼“这可是昂贵东西,上好的蓝田白玉”便是想教谷嘉华认定自己是没见识的女子,以便于套话。

    上辈子她可是当过几年的老太君,儿子女儿孝敬不少好东西,她还不至于分辨不出贵贱。

    “既然它不是谷嘉华的嫁妆,她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诓骗蕥儿收下?”她发问,然后静待他回答。

    “诓骗?你用的词太重。”

    还是帮她说话?小白花魅力难挡啊!必关的笑意越发冷了。

    “她算准蕥儿有上回经验,绝不敢与她推推拉拉,万一同样的事第二次发生,两位青天大老爷肯定不吝于给自家妹妹安罪名。再加上蕥儿为铺子的事正缺银子使,有人硬要塞礼物,她为什么不收?

    “只是碍于方大人们的面子问题,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收,只能偷偷摸摸收,免得又遭批评。

    “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把簪子强抢过来,逼谷嘉华承认那是她的嫁妆之一,并把东西在你们跟前过了明面,东窗事发时,蕥儿便百口莫辩。”

    “什么东窗事发?”

    她把簪子塞进云青手里。“看清楚,簪子尾端刻了两个字——劲节。你或许认为是咏竹诗句:最是虚心留劲节,久经风雨不知寒。但对不起,汪文同的表字恰恰是劲节。”

    丢完话,她淡淡看向云青,她早说过汪文同拦下蕥儿之事,若蕥儿真照谷嘉华的版本走,之前的事得再闹一遍,第一回,她澄清了蕥儿的名节,第二次呢?同样的事一再发生,别人不会认定蕥儿和汪文同之间纠缠不清?

    云青顿时无言,他低头思索。

    冷冷的笑意在关关嘴边扩散,如果他还想不通、一意维护谷嘉华到底,那便

    扬起下巴,她转身离开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