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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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马和玉凤相好的事情在清水镇上传得很沸腾，众人经过玉凤的胭脂辅时均要探头望一眼里边的动静，仿佛那样便能多少洞悉些内情似的。然而玉凤敞开门摆在柜里的那些水粉却没见能倾销多少，常人都喜欢干那种占便宜的事体，只将热闹放在嘴里做谈资，却不舍得找个施舍的机会。比如隔壁绸缎辅的乔太太，每次进来试妆，就将最好的金花燕支往自己脸上抹，待这轻白红香的膏体鲜鲜地映衬过后，便转身跟玉凤扯些有的没的，辰光也不长，只一会儿便抬脚走人做自家生意去了。
每回久马来送红蓝花，都忍不住要讲几句，劝玉凤日后要精明些，不能老让周遭人占了便宜。玉凤总是面上淡淡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顾低头验花，五月里天气潮，她的胭脂总做不出浓厚得当的来，久马的抱怨早已排不上她的心思了。记得玉凤的官人三年前去逝那一晚，她也是那么样绾着浑圆的一个髻，鬓角梳成稀薄的两片，眉头有些平直，眼角却低沉下来，腮上两片绯红的胭脂透着些许艳丽，仪态却时时压着一股子端正。听到长福进来报陈官人的船遇了海难，尸首都没找全，玉凤的脸色即刻变得煞白，扑上的红粉明显就似脱离肌肤，虚虚的浮出来了。
那以后玉凤整有一年没出来见过人，偶尔买个必须之物也是托长福捎带，倒也守得住寡妇的本份。后来官人家的亲戚以玉凤没有留后为由，划了个辅子给她便算是清了界限，众人都叹息她可怜，她当下倒也没响，只默默准备起来，开出了“芳脂斋”那样一来，先前的婆家便面上挂不住了，倒底是做过自家人的，现在出去抛头露面，不怕是非，明着就是和婆家较劲，便托了人来和玉凤讲过几次，玉凤倒还是从前的低眉顺眼，言语却不低下，道是：“既已离了陈家，我便还是回姓韩，不开辅子恐是养不活了，身边也没个亲戚照应，难不成回娘家吃老米饭？或者再来陈家，倒底还是不烦劳老太太操心罢。”一席话绵里藏针，却字字在理，此后便体体面面干起这营生来。
玉凤认得久马还只是半年的光景，算起年纪来久马还小她三岁，是精壮的一个男子，平常不爱武功，倒是专喜伺侯花草。和玉凤碰上后，便似被丢了一团火球在胸囗，烧得发痛，于是心里起了想念。开始久马只悄悄躲在店辅对面看她，被何老爷子晓得了，便摁住他的脖子押到玉凤眼跟前，道是要教训这小子起色心。久马原以为会被那冷霜美人打一顿，不想她却支走了何老爷子，将他留在店内吃饭，久马瞥见玉凤给她盛饭时眼内的一缕舒畅。
那之后玉凤便跟他约了暗号，以她的头饰为信息，簪雪花银凤钗便是可幽会，红宝石梅花银丝罩则有事勿来。久马第一次近女色，难免有些慌乱，玉凤虽也面色激动，总狠狠收住久马那一注精力，却处处安排稳妥，完事后便将场面清理干净，连先前饱涨的那一双香乳也能刹那包裹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放荡过的样子。无奈辰光一长，玉凤倒底还是流露出被滋润过的春色，脖子梗儿更加细白起来，唇上的胭脂也愈来愈水润光鲜。
倒底镇上的人还是体谅玉凤处境的，虽然精明却倒也实诚，乔太太有意无意便提醒她再婚的打算。玉凤只含首轻笑，将手里做胭脂的碎玫瑰花瓣捣得嘭嘭响。久马却一心一意做起新郎倌的准备来，将藏在陶罐里头的银元拿出来数了又数，总盘算着给玉凤添起件行头。在众人都已掰指头数着这两人办事的日子那当囗，却传出了城里的李少爷看上玉凤的事来。李家开的是几代相传的药房，在城里颇有些名气，虽非大富之家，倒底也算宽裕。李老爷又是念过书的，也送少爷学过西洋文化，因此对儿子那样的痴迷倒也没有管束。如此一来，久马便心焦起来，天天来玉凤店里等她的回音乐，玉凤倒还是一副温柔敦厚模样，只说时机未到，便推了久马的求婚。李家少爷到了店里，玉凤也是同样的腔调，不清不楚地招待和应付，不过人家倒底是喝过墨水的，不像久马那般将急躁放在面上，每次来的辰光都不长，只坐一坐，见对方态度还不鲜明，便也识趣回了。
自此，这三个人含含糊糊的关系成了清水镇每个住户饭后的谈资，有的讲玉凤水性杨花不牢靠，有的讲久马是个穷小子，不值得嫁他，也有讲李家少爷只是图一时新鲜，玉凤若当了真便是愚笨。流言风一般传遍角角落落，说书先生都开始编段子在茶楼里取乐。
终有一次，久马和李家少爷在“芳脂斋”里碰上了，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久马忍不住气，一把将李家少爷推倒在地，两个人缠打得天昏地暗，面上都挂了彩。左右邻居都沸沸扬扬地来拉架，玉凤也知是看戏地多，帮腔地少，只在一旁冷眼瞧着。关辅之前，玉凤头上的银凤钗一晃而过，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次日，久马便在清水镇上消失了，族长带动全镇人寻了几天，在镇郊的一条河里发现了死尸，喉节和指甲都泛了乌青，显然是被砒霜药死的。乔太太当即告发说当晚看到久马往玉凤屋子里去了，于是众人将玉凤带去问话，她仍是镇静端正的姿容，没能审出个究竟来。久马又是孤儿，无人肯出面打官司，那案子便不了了之了。
玉凤回去还开她的胭脂辅子，捣出的胭脂还是上品，但是镇上再无人光顾。众人宁愿去向品质粗糙的冯月娘那里购置，也不肯踏进“芳脂斋”半步。半年后，玉凤便以生意惨淡之名关了辅子，再不见人。后来，何老爷子进城，在李家药房看到她，店内伙计都叫她少奶奶。
久马和玉凤相好的事情在清水镇上传得很沸腾，众人经过玉凤的胭脂辅时均要探头望一眼里边的动静，仿佛那样便能多少洞悉些内情似的。然而玉凤敞开门摆在柜里的那些水粉却没见能倾销多少，常人都喜欢干那种占便宜的事体，只将热闹放在嘴里做谈资，却不舍得找个施舍的机会。比如隔壁绸缎辅的乔太太，每次进来试妆，就将最好的金花燕支往自己脸上抹，待这轻白红香的膏体鲜鲜地映衬过后，便转身跟玉凤扯些有的没的，辰光也不长，只一会儿便抬脚走人做自家生意去了。
每回久马来送红蓝花，都忍不住要讲几句，劝玉凤日后要精明些，不能老让周遭人占了便宜。玉凤总是面上淡淡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顾低头验花，五月里天气潮，她的胭脂总做不出浓厚得当的来，久马的抱怨早已排不上她的心思了。记得玉凤的官人三年前去逝那一晚，她也是那么样绾着浑圆的一个髻，鬓角梳成稀薄的两片，眉头有些平直，眼角却低沉下来，腮上两片绯红的胭脂透着些许艳丽，仪态却时时压着一股子端正。听到长福进来报陈官人的船遇了海难，尸首都没找全，玉凤的脸色即刻变得煞白，扑上的红粉明显就似脱离肌肤，虚虚的浮出来了。
那以后玉凤整有一年没出来见过人，偶尔买个必须之物也是托长福捎带，倒也守得住寡妇的本份。后来官人家的亲戚以玉凤没有留后为由，划了个辅子给她便算是清了界限，众人都叹息她可怜，她当下倒也没响，只默默准备起来，开出了“芳脂斋”那样一来，先前的婆家便面上挂不住了，倒底是做过自家人的，现在出去抛头露面，不怕是非，明着就是和婆家较劲，便托了人来和玉凤讲过几次，玉凤倒还是从前的低眉顺眼，言语却不低下，道是：“既已离了陈家，我便还是回姓韩，不开辅子恐是养不活了，身边也没个亲戚照应，难不成回娘家吃老米饭？或者再来陈家，倒底还是不烦劳老太太操心罢。”一席话绵里藏针，却字字在理，此后便体体面面干起这营生来。
玉凤认得久马还只是半年的光景，算起年纪来久马还小她三岁，是精壮的一个男子，平常不爱武功，倒是专喜伺侯花草。和玉凤碰上后，便似被丢了一团火球在胸囗，烧得发痛，于是心里起了想念。开始久马只悄悄躲在店辅对面看她，被何老爷子晓得了，便摁住他的脖子押到玉凤眼跟前，道是要教训这小子起色心。久马原以为会被那冷霜美人打一顿，不想她却支走了何老爷子，将他留在店内吃饭，久马瞥见玉凤给她盛饭时眼内的一缕舒畅。
那之后玉凤便跟他约了暗号，以她的头饰为信息，簪雪花银凤钗便是可幽会，红宝石梅花银丝罩则有事勿来。久马第一次近女色，难免有些慌乱，玉凤虽也面色激动，总狠狠收住久马那一注精力，却处处安排稳妥，完事后便将场面清理干净，连先前饱涨的那一双香乳也能刹那包裹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放荡过的样子。无奈辰光一长，玉凤倒底还是流露出被滋润过的春色，脖子梗儿更加细白起来，唇上的胭脂也愈来愈水润光鲜。
倒底镇上的人还是体谅玉凤处境的，虽然精明却倒也实诚，乔太太有意无意便提醒她再婚的打算。玉凤只含首轻笑，将手里做胭脂的碎玫瑰花瓣捣得嘭嘭响。久马却一心一意做起新郎倌的准备来，将藏在陶罐里头的银元拿出来数了又数，总盘算着给玉凤添起件行头。在众人都已掰指头数着这两人办事的日子那当囗，却传出了城里的李少爷看上玉凤的事来。李家开的是几代相传的药房，在城里颇有些名气，虽非大富之家，倒底也算宽裕。李老爷又是念过书的，也送少爷学过西洋文化，因此对儿子那样的痴迷倒也没有管束。如此一来，久马便心焦起来，天天来玉凤店里等她的回音乐，玉凤倒还是一副温柔敦厚模样，只说时机未到，便推了久马的求婚。李家少爷到了店里，玉凤也是同样的腔调，不清不楚地招待和应付，不过人家倒底是喝过墨水的，不像久马那般将急躁放在面上，每次来的辰光都不长，只坐一坐，见对方态度还不鲜明，便也识趣回了。
自此，这三个人含含糊糊的关系成了清水镇每个住户饭后的谈资，有的讲玉凤水性杨花不牢靠，有的讲久马是个穷小子，不值得嫁他，也有讲李家少爷只是图一时新鲜，玉凤若当了真便是愚笨。流言风一般传遍角角落落，说书先生都开始编段子在茶楼里取乐。
终有一次，久马和李家少爷在“芳脂斋”里碰上了，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久马忍不住气，一把将李家少爷推倒在地，两个人缠打得天昏地暗，面上都挂了彩。左右邻居都沸沸扬扬地来拉架，玉凤也知是看戏地多，帮腔地少，只在一旁冷眼瞧着。关辅之前，玉凤头上的银凤钗一晃而过，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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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凤回去还开她的胭脂辅子，捣出的胭脂还是上品，但是镇上再无人光顾。众人宁愿去向品质粗糙的冯月娘那里购置，也不肯踏进“芳脂斋”半步。半年后，玉凤便以生意惨淡之名关了辅子，再不见人。后来，何老爷子进城，在李家药房看到她，店内伙计都叫她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