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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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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只活了二十四岁,就像一朵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的花蕾,因为突然而来的狂风暴雨,转眼就消逝无踪了。

    我和梅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家的房子和我家的,中间只隔了一户人家。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出生的,不同日,母亲说我比她大两岁。按辈份,梅子还要管我叫姑姑,但她从来没有叫过,我也不希望她叫。她有个姐姐倒是总那么叫,每次都叫得我极不自在,还是不改。梅子有姐妹六个,她排行老四,大姐和二姐跟她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她家原本也是有个男孩的,只是在一岁多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而死了,以后一直没有男孩。在梅子短暂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童年了。

    那时还是大集体的时代,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入不敷出,梅子家就不一样了。她父亲是当时公社里的书记,她母亲也是高中毕业,这在那时的农村女性当中,也算是少有的高文凭了,在村子里做的是一些比较轻松的活。她母亲又极爱清洁,总是把家里和梅子姐妹们打扮得干净整齐,不像是农村人。梅子的父亲长得一表人材,而且年轻有为,当时正准备调到县里去工作,却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梅子那时刚上小学,幸福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初中毕业,梅子就没有再继续念书,而是到县城一个熟人开的裁缝店里当学徒。她母亲那时又结了婚,继父是我们一个大队的,是个老单身汉,耳朵有些聋,跟他说话十分的费力。因为是一个大队的,大家彼此都认识,所以,人前人后的就有人叫他聋子,他也不生气,也许根本就听不见吧。叫习惯了,人们好像都忘了他的名字,只管聋子聋的叫来叫去。

    当学徒的生活,自是有些艰苦的。有时忙起来,会到深更半夜才能睡,第二天又要早起,还要十分的勤快麻利,不然的话,即使老板不说,老板娘那张晴雨表似的脸,瞎子也能看得见

    。梅子最终没有能够学有所成,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就回来了。

    过了两年,因为学校放假,我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家里忽然来了好几个陌生的男男女女,其中有个年轻些的青年人,好像认识我似的,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并不记得在哪见过他,胡乱应了一声就到梅子家去玩,随口说起家里来了人。梅子的母亲很关心的样子,仔细地问起都来了些什么人,我一一回答,顺便也说起了她母亲没有问起的年青人。我看见梅子在一旁抿着嘴偷偷地笑,笑得我摸不着头脑,正要问她,她母亲又接着问:“你觉得那年青人怎么样?”我想也没想,说:“好像好像有点显老,别的也没看仔细。”她母亲若有所思地说:“梅子也是这么说的。”我好奇地问梅子:“你认识他?”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是前几天才认识的。”我更加好奇了,忙不迭地说:“你怎么会认识他的?”梅子说:“我到镇上去,在路上碰到的。”我失望地笑着说:“这也太简单了。”又有些不解地接着说:“也不知那些人上我家去干什么?”

    梅子的母亲向来很喜欢我,她看了梅子一眼,笑着对我说:“他们是为梅子来的。”我睁大眼睛,嗯了一声,望望她母亲,又望望梅子。她母亲说:“那年青人可能在路上见过梅子,便托人上门来说媒,梅子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听说他人长得一般不说,三代人还挤在一间土砖房子里,梅子要是过去了,住哪?”我坏坏地笑着,问梅子:“真的?那傻小子怎么不早点说呀,那样的话,我也可以为他美言几句了。”梅子在我手上打了一下,苦恼地说:“我都烦死了,你还说笑话。”梅子的母亲有事出去了,我兴奋地问梅子:“他真是来提亲的?”梅子点了一下点头,说:“他叫利文,说是大我四岁,你也看见了,好像不止的样子。我有天到镇上去,在路上碰到他和一个同伴,他主动上来和我说话,只不过是说了几句。他那个同伴还说跟你哥是同学,到你家来过,也认识你。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就托人来说媒了。我们家不同意后,他又托人找你父母,想让你父母来说。”我说:“那怎么办?哪有这么早就说亲的。”梅子笑着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说:“还早呀,你以为你还穿着破档裤呢?”我们都笑了起来。

    梅子叹了一口气,说:“想来想去,横竖都是那么回事,早晚要嫁人的。我有时想:还不如早点把自己嫁掉算了,不像你。”我以为梅子还想说什么,但她却不语了。我说:“这可草率不得,怎样也要找一个相爱的人才行吧。”梅子无奈地笑了笑了,说:“你看我们一起长大的几个,除了你不在家,哪个不是早早就说了亲的,再等上个一年半年的,就把事办了的。嫁得好,自然万事就好,嫁得不好,也没有什么可怨的,只能认命了。”我听完,有些默然,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或者安慰的。

    过了几个月,也许是被利文的诚意所打动吧,梅子和她母亲都同意了这门亲事。不久,梅子也如她所愿,把自己嫁掉了。而我,为了生活也是终日奔波不停,见到梅子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了,偶尔因为节假日回家,梅子如果也在母亲家,知道我回来,必定会过来说上几句。

    时间过得很快,虽然我依然还是我,但梅子却不知不觉地从一个少成为了母亲。我有一次回家,在镇上下车时,碰巧遇见了利文,我只在家里匆匆地见过他一次,一时没能认出来。利文先认出了我,他说:“我总听梅子说起你。”我才记起了这个人。利文很热情地邀我去他家,说现在不和家人住在一起了,新做的房子就在路边,不算太远。我也很想去看看梅子婚后生活的地方,就去了。

    梅子没有想到我会来,喜出望外,不停地和我说这说那的,利文坐在一旁,不时的也说上一两句。梅子那时已有一个2岁的女儿,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住的房子是公婆帮他们盖的,家具摆设很朴素,但梅子也像她母亲,家里收拾得也是很整洁。我见梅子好像很幸福的样子,就笑她没有婚前长得她。利文生怕有人责怪他没有照顾她梅子似的,急着表白:“我也是说她瘦了,每次叫她多吃点,她总说吃不下。”梅子笑着白了他一眼,说:“我都吃了,你吃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到梅子,是在医院里。回家听母亲说,梅子因为胃癌,在县城的医院里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我着实吃了一惊。我很胆小,听到癌症两个字,无异于听到死亡判决书。得知梅子患了癌症,我简直难以相信,她还那样年轻,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的日子还那样长,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我回城时,顺道去医院看了梅子。她那时已做了手术,正是恢复期,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利文有些憔悴地守在一旁。那天,正好梅子十分想念好几天未见的一对儿女,婆婆便带着孙子孙女也到了医院。梅子看见了孩子,又看见了我,精神好像一下子好了许多,笑着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她那儿子只有一岁多一些,正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懂人事。三岁多的女儿却十分懂事,看见母亲流泪了,她也哭了,一边哭,一边用小手去擦母亲那似乎决了堤的泪水,嘴里还不停地说:“妈妈别哭,妈妈别哭。”那情景,使人无不落泪的。

    第二年春天,我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正在吃早饭,准备吃完饭就回城里去。梅子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从我家门前走,说是去看梅子,看见了我和我母亲,便停下来说了几句。我问起梅子的情况,她母亲--这个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听我一问,眼眶立刻湿润了,用手背擦了擦,摇着头,缓慢地说:“听说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也没办法诊,一直躺在家里,有时疼得死去活来的,很难受。看样子,是难得好了,也不知能不能过了这个春天。”我和母亲极力地安慰了几句,想必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母亲和姐姐走后不久,就传来梅子吊死在自家的屋里的消息,而且还是她母亲和姐姐去了才发现的。

    我一直在想:梅子从小就没有了父亲,她自己那样年轻又饱受病痛的折磨,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命,她的儿女因此从小又没有了母亲,如果有上帝的话,那上帝也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