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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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 引子
城市的夜，华丽糜烂。
我站在绿色邮筒前，把那厚厚的信封投进去。这是一种倾诉的放飞，感觉非常奇妙。然后我向邵的家走去。经过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我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柔柔地顺着两肩流下。这是邵最喜欢的了。他说，这个样子很清纯。
商店橱窗是面很不负责的镜子，在里面我是个灰色的影子，无数城市的夜光随意穿越我的身体。甚至五官模糊，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我和邵也许是要走到尽头了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穿过孤独寂寞的夜色，去我们的小屋找他。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一个按摩女。而他是个家风严谨的高干子弟，学历高，工作体面。还能说什么呢，这就够了，够分手的了。
手机响了，是末打来的。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大概又喝多了。他说：“百合。你难道真的还要跟邵吗？他会要你吗？为什么？是我先追你的呀！”这样的话他经常讲，已经讲了半年了，仅仅在手机里。我总是耐心听完，然后说：“是的。我爱他。”末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邵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了。你等着瞧吧！”最后他无力得说：“百合，你这个臭女人，你会付出代价的。”
末是个少爷，那种花钱不知道心疼的少爷，他追我，只是想和我上床。没想到我跟了邵。他觉得没面子，就一直纠缠着我，纠缠着。可是邵是他的好朋友，太出格的事情，他也干不出来。——马路对面就是百合大厦了。在那细细密密的无数个窗户中，就有一个是我和邵的小屋。我总是分不出是哪一个，以前，就在我现在站的地方，邵经常不厌其烦得说：“右边，那个，那个，旁边那块广告牌对过来的那个，第二个，你要认清楚，以后你每次来，都可以看到我在窗户上等待你的样子了。”可是我哪里能听得进去，我依偎在他的臂弯之中。看着他脸。看他用手指着远方，意气风发的样子。很迷人。这种情景，以后，都不会发生了。我不是讨厌的人，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半年了，这份爱情对我来说，也足够了。现在邵也许就在窗户上看着我，那我永远都认不清哪一个的玻璃后面。
我穿越马路，小心翼翼地避让来往的车子。如果邵在我的旁边，他一定会把我拉得紧紧的，手心全都是安全的讯息。——走到马路中央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刹那的分神，一边有一辆车子飞快朝我开来。然后，我就飞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我听到身体里面关节血管撕裂的声音，我无力得抬起头，看了百合大厦一眼，呵，我看到了，邵，他就在一个玻璃后面，他也看到我了，他的脸都扭曲了，可怜的邵，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这多好啊。
我就要死了，死亡原来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不过我一定不会太难看吧。我的连衣裙铺开了，铺满了地。我的长发向四周散开。我在流血。全身的血，红色的血，慢慢弥漫，流开了。我的样子，从高处看，一定像朵大百合，红色镶边的百合。邵，几年后，你能记得这个情景吗。
我感到很疲倦，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然后，这个世界就永远熄灭了。
一、
梅季就快来了，空气潮潮的，城市被模糊不清的雾气缭绕着。
我们围坐在我家客厅。四个人，对着一烧着的蜡烛发呆。那烛光颤抖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我看着他们三个：邵，末，卓。我的死党。大家都喝足了酒，闹够了花样，于是涨红了脸，一动不动，口喘粗气。那烛光把我们四个人影子粘在墙上，是黑糊糊的一大团。
邵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末马上凑上前去，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说：“怎么了？想百合了？”我一听，这不是人话，就过去把末拉开。末顺势把脑袋放在我的肩上，突然大声吼了起来：“百合真的非常不错，他死了，我他妈的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邵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他短促地说了个滚。末还是不依不饶，继续说着：“你真没用，到现在，肇事司机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我们兄弟去剁了他！找到了吗？啊？你他妈的说话呀！你巴不得百合早死吧！”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邵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无力地说：“是啊，是啊我巴不得她早死。你满意了？”末还在说：“我真想杀了你！去给百合做伴。还他妈爱她呢。独自苟活！”卓起身，把邵扶起来，轻轻说：“别理他，神经病。”我说：“是啊是啊，走，我们去按个摩，然后回家睡觉去。”
四个人走出房间，拉拉扯扯走到最近的一家按摩院。这时夜已经很深了，空气很清澈，住宅区里还有虫鸣，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偶尔开过的出租车，闪着大眼睛，晃过了，又是无尽的黑暗和凄清。到了按摩院后。我对老板说：“老规矩。”于是老板给邵和末开了个足浴的包厢。我和卓则到了另外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黑洞洞的，很快有两个姑娘走了进来。我根本看不清她们的脸，也无须看清。酒精在胃里翻腾，游走全身。按摩姑娘的手很柔软，让我舒坦下来。眼前按摩姑娘是个黑色的轮廓，这个黑色轮廓还跟我讲着话：“先生你的身材真好啊？先生你是做什么的？先生看你年纪不大”我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这是卓突然说：“闭嘴！不，不是，步。”——步就是我。——卓说：“步，末这个家伙真是该死，他干嘛要提百合呢，王八蛋！十足的王八蛋！”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因为百合就是卓最早认识的。果然，卓借着酒劲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百合是我最早认识的，也是这样的夜。呵呵。糜烂的夜。我躺在包厢里，她进来了。她的手触到我的时候，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我笑着说：这位姐姐刚来做这个吧。她就笑了，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素雅芬香，就像她的名字。那晚我不断地加钟点，加钟点，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百合说话真好听呵。我跟她说我的父母对我的管束，我女友对我的压榨，我上司对我的蔑视。百合咯咯咯咯笑着，她也和我说她父母的贫困，她在北方读大学的妹妹的优秀，她出来做事的难处。真是痛快。太痛快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以为卓睡着了。也闭起眼睛来。直到按摩姑娘说：“先生加个钟点吧。”卓又大声说起话来：“走开走开！”那两个按摩姑娘只好停下来，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小声地说了几句表示轻蔑的话语。卓可能是没听见，我就只好苦笑了。
我们四个和百合的缘分就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卓认识百合，以后我们经常来这家按摩店，卓找百合，很自然，我们三个也认识了百合，末第一个说：“百合真是水灵，我先上她，不许和我抢！”哼哼，这样卓还能说什么呢，充好汉，自我安慰吧。可是最后百合和邵好上了。邵总比末好。对此末没有怎么样，卓也自然无话好说了。
说实话，百合真是漂亮，有时用她那亮亮的眼睛看你一眼，你就会有种站不住脚的感觉。我也很喜欢她。别说是末这样的色狼，卓这样的正人君子，邵这样的大家子弟。
卓还在嘀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对他说：“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然后我就走了出去，把卓一个人留在包厢里。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我推开邵和末的包厢门看了一下，他们也都已经睡着了。我就慢慢把门虚掩上，安心去洗手间了。出来的时候遇见按摩院的老板，他给我递了根烟，我们就聊了一会儿。烟抽完了，我回到包厢，眼睛一下子不适应。就摸着黑，躺到自己的按摩椅上，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坐起来一看，卓已经不见了。这时，突然有惨叫声从过道里传来，而且不是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多的惨叫。我拉开门，顺着惨叫声跑去，一看，很多人聚在邵和末的包厢门口。我冲进去一看，顿时呆住了：卓软软地挨着墙根，不断地干呕。邵躺在按摩椅上，胸前有一个大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惨不忍睹。末却已经不见了。我连忙跑过去，抓住邵的手，邵慢慢睁开眼，看见我，嘴里好象有话要说，一张开，满嘴都是血沫子。我把耳朵凑上去，努力辨认出邵在反复地说：“百合对不起，百合对不起。”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我过去把卓拉了起来，在他耳边大声说：“到底怎么回事？！”卓抖抖地犹豫了半天，表情恐惧地说：“不是，不是，是末，是末！我看见他拿着刀。是他，是他，他真把邵给杀了。然后就跑了。这个王八蛋。王八蛋！”我这时背对着门，背对着同样惊恐的一大群按摩姑娘，卓面对我。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下直了，整张脸都扭曲了，好象在我背后的人群中看到极其恐怖的东西。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卓搭在我肩膀的五个手指，已经很用力地掐进了我的肉。
我让按摩院老板扶着卓。自己拨开人群走到洗手间给末打电话。末马上就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末说：“步。我想我先要去躲两天。”我说：“我相信你不会杀邵的。到底是谁干的？”我听到那边传来很利害的刹车声——末肯定是回家自己开着车去某个地方了——末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然后他又顿了顿。说：“我把思绪理一理，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我就去了那里，你千万别来找我。警察一定会把你也盯上的。”——末是个放荡的富家子弟。他有钱，他父母的钱。他父亲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惹事。所以专门给他在另一个住宅区买了套房子。出了事避风头的。那地方我也去过。——我说：“好的。你保重。”
折腾了大半夜，我把卓送回家。卓的住处是那种老式的房子。他住三楼，沿着木制楼梯走上去，有吱噶吱噶的声音从脚底传来。进了门，卓整个人都摊到了沙发上，那个时候天已经有点亮起来了。我们也忘了开灯。这个时候，我们两个都只是两个模糊的轮廓。我看着卓，卓突然就说了：“我看见百合了。”说完，他很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相信一定不会很好看。
我说：“你喝多了吧。”卓说：“布。我们是兄弟对吧。”我点点头。卓说：“你要相信我。”
“你去洗手间后。我一个人躺在按摩床上，包厢里黑漆漆的。我仰着头，看着关着的门上那副图，其实黑灯瞎火，能看得到什么呢。不过那副图在我的眼前慢慢大起来了，大起来。简直是要将我包围。上面画的是谁？是百合吗？哼哼哼。我当时只是在发骚。没想到。”
卓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百合啊。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你跟了邵，然后就这么死了。死了。”
“这个时候，门吱嘎响了，然后呼得一声开了。我以为你来了。根本就没有反应。我的脖子硬挺着。仰望着那个地方，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你知道吗，开了门后，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百合！真的是百合，她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从耳朵两边向下舒展，真是好看！我猛得一激灵，跳着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发冷。我真的没有看错，真的是百合。我一下子就不能动了。我坐在黑黑的包厢里，她站在昏黄的过道中，我们隔着门，隔着光明和黑暗的边界和对视着。她默默无语，眼神空洞。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的酒全醒了，我两手抓着按摩床上的被单，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尿都快出来了。
“百合就这么一动不动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把门关上了。留下我在黑暗中。我哆嗦了很久，突然像疯了似得冲出门去。我冲向末和邵的包厢，跌跌撞撞。我推门进去，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包厢里就只有邵和末两个人，空气黏糊糊的，邵躺着，胸口有个大洞，血正在汩汩往外猛流，邵的表情非常惊恐，他看到我进来，手向我伸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啦啦我听不懂的话语。而末，末手里就握着一把水果刀，末的表情也是如此得惊恐，握刀的手抖个不停，但还是紧紧握着，嘴巴里反复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末抬起头来，看见我，突然凄惨得大叫起来：百合啊！百合啊！那声音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然后他猛得起身，用沾满血的手，推开了我，跑了。”
“我趴了下来，很厉害地吐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的身后已经有很多脚步声和尖叫声了。然后你冲了进来，把我扶了起来。”
听完后。我说：“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如果是百合。你说。她是什么？鬼？是她去附了末的身。去把邵杀了？”
卓的牙齿都打架了：“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说：“百合为什么要杀了邵了呢。”
卓好象没有听见我在讲话。他只是怪怪地跟我说：“最后你扶起我的时候。你背对着门。我对着人群中。我看到百合在一堆人里笑。真的是百合。”
天亮得很快。我已经可以卓的脸了。那是毫无生气的脸。上面的安的两个眼珠子。眼神已经不知道游离去了何处。
二、
三天后。末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末的声音沙哑憔悴。我能想象末这三天过的是什么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提心吊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末说：“步，我有点想死了。那晚的一切是真的已经发生过了。这几天，我的白头发都和黑头发平分秋色了，眼圈也黑黑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死样。”我说：“别这样，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末的声音都变了：“呵呵！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听好了，都是真的。”
“我和邵洗完了脚。就躺在包厢里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影推开了门，静静地站在邵的面前。酒精在冲击着我的脑子，我根本没有多想，继续睡觉。过了一会儿，我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这是什么？百合？是百合的味道。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嗡了一下。包厢的灯没有开，我睁开眼，只看到一个轮廓，那是连衣裙，长头发我看了一会儿，头皮一阵阵发炸。我猛得一起身，打开了灯。这下看清了，真的是百合！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就举起手上的水果刀，向邵扎去。
我猛得把灯打开的时候，邵也醒了过来。然后他的心脏就接受了锋利的刀刃的考验。我呆在一旁，看邵望着百合那恐惧变形的脸。百合看着邵，眼睛里面全部都是仇恨。百合的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每下都伴着新鲜的血液。邵已经奄奄一息，喉咙里咯咯嘎嘎。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百合终于结束了手中的动作，向我走来。我浑身发抖，简直是要把全身的骨架都抖散了。百合来到我面前，盯着我，突然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冰的，然后她把刀塞到我的手里。起身，转过头去。那长发飘啊荡啊。开门。走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那百合是向我索命来了？是的，她来向我索命。但是她为什么要杀邵呢？那时我和邵都睡着了，那把刀，应该插在我的胸口才对啊。”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我问：“你刚才说什么？向你索命？百合为什么要向你索命？别胡说！”
末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电话那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我轻轻地说：“末，末？”然后末的声音颤抖着从那头传来：“刚刚我拉开窗帘。我看到百合了。她就站在楼下的树阴下面。”
末的声音开始麻木起来：“我爸打来电话，声音沉重，他叫我这两天一定不要出来。就呆在家里。冰箱和储物间的东西足够我顶一个月的。我笑笑说：爸，我没事，人不是我杀的。我又说：爸，这辈子给您添麻烦了。我爸的声音老了很多，他和我说：人不是你杀的，就好说，你等着，爸去给你跑关系。”
突然。末像疯了一样吼了起来：“哼哼，等着！等着！等着百合过来把我逼傻逼疯逼死！”
三、
又过去一个星期，邵的惨死压在心里。活着的人都在百合的阴影下生活着。卓和我逛街，有的时候他会突然痉挛起来。他说：“百合在那边。”卓向单位请了长假，整天呆在家里，有时我去看他，有时就他一个人。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卓的样子越来越难看了。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死气沉沉。
末一直都没有来电话，我也没有打电话过去。终于有一天晚上，手机响了，是末。末的声音憔悴地让我听不出。末像个傻瓜一样在听筒里自言自语：
“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星期，我颠倒了黑夜和白天。百合的眼神，百合的脸，百合的身段经常在我眼前晃动着。我不敢在天黑后睡觉，那样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就是后半夜了。我也不敢往窗外看，看到树阴，就看到百合站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吞了一口口水。咕噜。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看到马路，我就看到百合在我的车轮下飞起来的情景。”
我说：“你说什么？难道百合是你是你撞的？”
末咯咯咯咯地干笑了几下，声音很浑浊。他说：“是我。是我。是我。步。把百合撞死的人就是我啊。”
“可是我真的是没有想把百合撞死的。我喝了酒，给她打电话。这个女人还是说她爱邵。我真的没有想撞她。只想吓唬吓唬她。她过马路时怎么会突然停了一下呢。然后我的车就把她撞飞了。她飞的姿势居然也是这么美丽。简直就像流星，滑过夜空，悄然坠地，开出红色的花来。哈哈，哈哈哈。百合，是的，是我末把你撞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末已然忘记了我在电话那头存在。他几乎是以一种向上帝倾诉的心境在说话：
“刚刚给你打电话以前。我忍不住把手机打开，然后坐在那里听信息提示音，太多了，一条接着一条接着一条。我房间一切都是死的，发臭的。只有短信息提示音在扑腾着。每听一条我都会不自觉地抖一下。都是卓发过来的。卓说：他知道邵不是我杀的，是百合。卓说：那晚他看到百合了。卓说卓说卓说卓说。说个屁！”
“我把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扔了出去。他妈的！还不如说是我杀的！卓这个家伙，他也不是好东西！他也想和百合上床。这个伪君子！扭扭捏捏，阴阳怪气。如果不是他经常都在我身边说百合和邵的坏话，我也不至于对百合恨得这么深。也不会去开车去吓她！是的，百合不是我杀的，是卓！卓！你可真黑啊！”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继续沉默。
“那手机摔出去的时候机壳和机身脱离了，赤裸裸地躺在地上，旁边散落着支离破碎的机壳。我看着它，心虚虚的，有点毛忽悚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我一愣，条件反射似得捡了起来，一看，小小的屏幕上快乐地跳动着：百合来电！百合来电！我听见自己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声音，又把手机扔了出去。然后我胡乱穿好衣服。我想，我要找人说话。说话。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步。我就要不行了。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鬼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去蹲监狱。是的，我要去蹲监狱！邵也是我杀的！我要去坐牢！”
我连忙回过劲来。大声对着电话叫道：“末！末！你别出来！别去开车！我马上去接你！”可是我只听见那边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四、
我很快就在报纸上看到末的死讯。报纸是这样描述的：xx按摩厅凶杀案的嫌疑人，前日半夜因车祸丧身。警方进行技术鉴定，发现其所驾驶的车子刹车系统失灵，估计是人为破坏，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我在报纸看到照片，末的车子是从高架上直接飞出去的，然后重重摔在路上。那是在半夜。就是给我打完电话以后，人们把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末的尸体从扁扁的车里拉出来的时候，还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相片。上面是邵和百合的合影。
我的心有点乱。我打开电脑发呆。忽然有个很奇怪的冲动。我想打开邵的邮箱看一下。在输入密码的时候。我想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输入了百合。“baihe”果然。进入了。
邵的邮箱很久没有被打开。如果我今天没打开它。最后它也会和它主人一样。湮没，最终消失，当然，管理员把它删掉的时候，不会有惊恐，惨叫，和鲜红的血。
我在邵的发稿箱里发现了一篇打得很乱的信件。好象是邵生前喝醉了打出来的：
城市的夜。华丽糜烂。
百合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柔柔地顺着两肩流下。看上去简直就是天使。我的天使。我的天使正在穿过马路。她来找我吗？是的。我的宝贝找我来了。
这半年来。几乎每天，她都这样穿越这条路，来我们的小屋和我幽会。半年了，时间不算太长，但足够让人长生一生一世相守的冲动。百合真的是个好姑娘，我爱她，今生今世。我恐怕都会爱她。但我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为什么上天要安排这样一出缘分呢。孽！这是孽啊！
从出生到现在，我就是一个不自由的身子。严谨的家风，威严的父母，他们给我铺好了路，顺着这条路，我平静地走过了小学，中学，大学。平静地被安排在几个收入丰厚的机关工作。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在家里和在外的所作所为，我的父母都需要了如指掌，并给我指导。可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副图画，一尊泥塑，一个木偶啊。
我爱你，百合。刚开始，我是以一种为自由抗争的心态追求你的。可是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你。你那完美的身体，你那清澈的心灵，还有上天给我们安排的不公的角色。——你那个在南方读大学的亲妹妹，你每个星期都要汇一笔钱，写一封长信给她。你总说她很乖。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想去读书的是你，而出来支撑的是她呢。可是你没有说什么，很快乐地承担了这一切。我知道你很委屈，那种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奈的委屈。
我决定照顾你一辈子，我们就这样携手走完人生。我无数次做这样的梦。可是，我的父母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卓说的。他一次去我家，说漏了嘴。他也许以为，我很自由。呵呵。我要是他，一个人，住一个简洁的出租房，然后能够吃饱穿暖，每个月都能攒下一笔大钱。我也会心宽宽。做事坦荡荡的。
我父母史无前例的严厉让我退缩了。我父亲几乎把我的脑子骂了出来。所以，我退缩了。可是我真的爱你。百合，我没有办法说，我们分手吧，我不要你了，你离开我吧。你叫我怎么说呢？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心情一天天的压抑，看到你那张挂着璀璨笑容的脸。我心如刀绞。我的脑子里面常常出现了一些很虚幻的想法。我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是如此脆弱，在退缩的同时，我的脑子里面充斥了父母的呵斥，末那不怀好意的挑拨，还有卓和我讲的那些大道理，人生的大道理。我渐渐得迷失了自己。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别的时候，我就是一具毫无触觉的躯体。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等你。开始，末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家伙喝醉了，讲话非常不客气，我和他对骂了一阵子，然后他就气鼓鼓地挂了电话。我的脑子也一团糟。然后是卓打来的，卓开玩笑说，如果百合突然死了，那不是正好吗，大家都不用为难。我没好气地说，是啊，是啊，她死了我就不用这么为难，不过，你妈才死了呢！
卓又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最后他开着玩笑一样地说：每天百合都会穿过马路来大厦找你吧。穿马路的时候你给她打个电话嘛。说不定她一分神。被来往的汽车一碰我恶狠狠地对他说：滚！
站在高高的房间里，我看着百合开始过马路了，我在阴暗的窗帘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粗，心跳很重，很多很多的人生经历涌入我的头脑。我父母的嘴脸，末的嘴脸，卓的嘴脸，在我的眼前晃动。我不自觉就按照卓说的，我想，开个玩笑吧，打个电话，让百合分神，不会真要了你的命。有的时候，心理阴暗真是可怕的东西。
电话拨出以后我就看到你飞了起来，你的连衣裙铺开了，铺满了地。你的长发向四周散开。你在流血。全身的血，红色的血，慢慢弥漫，流开了。从高处看，像朵大百合，红色镶边的百合。这个情景，我永世难忘。
看完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我是该找卓谈谈的时候了。
五、
我给卓打电话。听筒里的等待音听上去无奈而遥远。过了很久，卓才过来接。我说：是我。卓说：怎么了？
我说：“末死了。”
卓颤抖了一下。牙齿互相磕碰起来。然后我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讲。想问问你。”
卓长长地出了口气。惨咧咧地说：“说吧。”
我毫不客气地说：“你也非常喜欢百合。对吧。”卓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相信末没有杀邵，而且末也死得很蹊跷。他车子的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了，知道末躲的那个地方的人恐怕不多吧。”卓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自语起来：“百合，是百合，一定是百合。”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百合？是你心中的那个百合吧。你给我闭嘴！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喜欢百合，但是你泡不上手，追百合的两个人，一个是有钱的公子哥儿，一个是高干子弟。都比你棒。而且，两个都是你的好兄弟，好哥儿们。你平时的所作所为，又是我们四个里面最正派的。你不能追百合，你也自认为追不上百合，我说得对吧。”
“百合跟了邵以后，你心理阴暗，千方百计要拆散他们。所以你一直在挑拨末，让他记得这种横刀夺爱的痛，让末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可是末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于是你把邵和百合的事情透露给了邵的父母，并经常在邵的面前说些前途之类的东西。”
“由爱生恨，你怂恿末去撞百合，怂恿邵去分百合的心。说句不客气的话。百合是你杀的！”
我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卓的声音变得很微弱，他几乎是苦苦地哀求着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继续说着：“你以为真的是百合的鬼魂吗？我刚开始还是相信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的。可是渐渐我就不信了，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你间接杀了百合，天天都不得安心，你怕邵和末有一天会把事情完完整整说出来，到时候你如何在我们面前做人。”
卓的声音颤抖起来：“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恶狠狠地出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整件事情都是你做的。”
“那天趁我上厕所。你洒上百合最喜欢用的香水，趁着黑进入邵和末的包厢。在黑暗中把邵刺死。然后把刀放到末的手里。过了一会儿才开灯，做出一脸的惊慌看着末。等到末回过神来。你就说出一套鬼魂杀人的话来。末那晚喝多了酒，根本就不会分辨你的说辞。迷迷糊糊中，他想起自己把百合撞死的情景，也仿佛见到了百合的鬼魂。”
“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就是想避开我的注意力。让我以为是真的鬼魂杀人。”
“末躲的那几天，你天天给他发信息。说你那晚也看到了百合。让他的精神进一步崩溃。然后有一天。你偷偷跑到他那里。在车库里，打开了末的窗子，把刹车给拆了开来”
卓在电话那头很大声地叫起来：“没有！我没有！没有！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看到百合了。真的是百合。不是那晚看到的。这几天。我也经常看到她。就在我家楼下的树阴里。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冷冷地说：“别激动。我只是假设。我现在就去你那里。你等我一会儿。”
我打了辆的士，去了卓的住处。卓开门后，看上去憔悴到了极点，他用红通通又极度无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给我拎拖鞋。一边弯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王八蛋，刚才说什么呐。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他还无意地问了我一下：“刚才从窗户上看到你是两个人过来的嘛。还有一个跟在你后面的是谁。我们的同学？”
我很奇怪地说：“没有啊。从家里出来到上楼。都只有我一个人。”
卓很迷惑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他的眼睛直了，好象在我的身后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他的嘴唇开始抖起来，眼眶里迅速涌出泪水来，我扶着他的肩膀，问他：“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卓用手指着我的身后。手都快抖落了。干巴巴地说：“百、百、百合。”我转过头看看，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卓突然很用力地把我推出门外，很用力地把门关上。咣当一下，整栋楼都发出震动的声音。我就这么被隔在了门外。而他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装进了门内。隔着门，我听见卓在里面磕磕碰碰，还有摔盘子的声音，以及从卓的嘴巴里发出来的一些像野兽一样的声响。
七、
我下楼，回家。把自己放进沙发里。倒了杯红酒，然后开始挠头。试图想理清整件事情，我还掐了自己一把，掐得很痛。试图想证明这只是一场梦，但是这不是梦，显然不是。——我开始发抖，就像每一个惊竦故事中最后孤独的主人公那样。这时，门传来了钥匙开启的声音，然后一个女子走到我的跟前来。
女子轻轻地说：“卓死了，跳楼。他来开窗帘。看到我站在楼下，这次他很自觉地跳了下来，没有再吭一声。”听完这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个女子坐到我的对面，点了根烟，带着淡淡的厌恶口气说：“你哭什么？”
我还是一个劲地哭，边哭边往自己嘴巴里面倒酒。到了一定程度，我歇斯底里地说：“你替你姐报了仇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女子——也许不应该这么叫她，她叫雪合，是百合的妹妹。我们都知道百合有个妹妹，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妹妹是孪生的。我第一次看到雪合的时候，心脏也都快吓出来了。
雪合阴沉沉地笑了。她说：“我走也走不了多远，别以为警察是笨蛋，现在我也没有遗憾了，我想去和百合做伴。——在这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局，利用我对你的三个这么好的兄弟下毒手。”
我把剩下的酒全部倒进胃里。血红着一双眼睛说：“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命就那么好！为什么他们一出生的起点就比别人高！邵。他是块什么读书的料？他老爸一路安排，高中，专科，本科，现在公务员。一路顺顺当当。末。他他妈的是什么。是狗屎！不就是家里有钱吗？呵呵！钱真是好东西。卓。我最讨厌就是他了！操他的伪君子。不就是工作好收入高吗？整天给我看那张脸孔。靠！我靠！”
“我是什么？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他们三个零花的零头。我恨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我自卑！凭什么，凭什么呀！如果我爸爸是老板，我爸爸是高官，我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让他们都去死。都去死！”
我慢慢向桌子上趴去，用拳头捶茶几，声音越来越响。雪合过来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真是混蛋！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骗我姐，说我在读书，其实我在混。用我姐辛苦挣来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一直都很想死。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演了这样一出戏，我现在没有牵挂了。”
雪合说完后，凑过来吻我。就在我们两片嘴唇疯狂地搅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肚皮上一凉。低下头一看，一把刀子扎在那里，深深扎了进去，雪合离开我，笑眯眯地说：“你这样的人何必要活着呢。你早该死了。”
我的眼前一片腥红。弥留之际，我看见邵、卓、末。还有百合。他们都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他们是鬼吗？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一刹那我知道为什么这世会有那么多鬼故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厉鬼，只有丑陋的人心，想到这一点后，我的世界离熄灭也快不远了。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
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 引子
城市的夜，华丽糜烂。
我站在绿色邮筒前，把那厚厚的信封投进去。这是一种倾诉的放飞，感觉非常奇妙。然后我向邵的家走去。经过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我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柔柔地顺着两肩流下。这是邵最喜欢的了。他说，这个样子很清纯。
商店橱窗是面很不负责的镜子，在里面我是个灰色的影子，无数城市的夜光随意穿越我的身体。甚至五官模糊，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我和邵也许是要走到尽头了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穿过孤独寂寞的夜色，去我们的小屋找他。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一个按摩女。而他是个家风严谨的高干子弟，学历高，工作体面。还能说什么呢，这就够了，够分手的了。
手机响了，是末打来的。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大概又喝多了。他说：“百合。你难道真的还要跟邵吗？他会要你吗？为什么？是我先追你的呀！”这样的话他经常讲，已经讲了半年了，仅仅在手机里。我总是耐心听完，然后说：“是的。我爱他。”末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邵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了。你等着瞧吧！”最后他无力得说：“百合，你这个臭女人，你会付出代价的。”
末是个少爷，那种花钱不知道心疼的少爷，他追我，只是想和我上床。没想到我跟了邵。他觉得没面子，就一直纠缠着我，纠缠着。可是邵是他的好朋友，太出格的事情，他也干不出来。——马路对面就是百合大厦了。在那细细密密的无数个窗户中，就有一个是我和邵的小屋。我总是分不出是哪一个，以前，就在我现在站的地方，邵经常不厌其烦得说：“右边，那个，那个，旁边那块广告牌对过来的那个，第二个，你要认清楚，以后你每次来，都可以看到我在窗户上等待你的样子了。”可是我哪里能听得进去，我依偎在他的臂弯之中。看着他脸。看他用手指着远方，意气风发的样子。很迷人。这种情景，以后，都不会发生了。我不是讨厌的人，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半年了，这份爱情对我来说，也足够了。现在邵也许就在窗户上看着我，那我永远都认不清哪一个的玻璃后面。
我穿越马路，小心翼翼地避让来往的车子。如果邵在我的旁边，他一定会把我拉得紧紧的，手心全都是安全的讯息。——走到马路中央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刹那的分神，一边有一辆车子飞快朝我开来。然后，我就飞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我听到身体里面关节血管撕裂的声音，我无力得抬起头，看了百合大厦一眼，呵，我看到了，邵，他就在一个玻璃后面，他也看到我了，他的脸都扭曲了，可怜的邵，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这多好啊。
我就要死了，死亡原来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不过我一定不会太难看吧。我的连衣裙铺开了，铺满了地。我的长发向四周散开。我在流血。全身的血，红色的血，慢慢弥漫，流开了。我的样子，从高处看，一定像朵大百合，红色镶边的百合。邵，几年后，你能记得这个情景吗。
我感到很疲倦，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然后，这个世界就永远熄灭了。
一、
梅季就快来了，空气潮潮的，城市被模糊不清的雾气缭绕着。
我们围坐在我家客厅。四个人，对着一烧着的蜡烛发呆。那烛光颤抖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我看着他们三个：邵，末，卓。我的死党。大家都喝足了酒，闹够了花样，于是涨红了脸，一动不动，口喘粗气。那烛光把我们四个人影子粘在墙上，是黑糊糊的一大团。
邵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末马上凑上前去，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说：“怎么了？想百合了？”我一听，这不是人话，就过去把末拉开。末顺势把脑袋放在我的肩上，突然大声吼了起来：“百合真的非常不错，他死了，我他妈的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邵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他短促地说了个滚。末还是不依不饶，继续说着：“你真没用，到现在，肇事司机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我们兄弟去剁了他！找到了吗？啊？你他妈的说话呀！你巴不得百合早死吧！”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邵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无力地说：“是啊，是啊我巴不得她早死。你满意了？”末还在说：“我真想杀了你！去给百合做伴。还他妈爱她呢。独自苟活！”卓起身，把邵扶起来，轻轻说：“别理他，神经病。”我说：“是啊是啊，走，我们去按个摩，然后回家睡觉去。”
四个人走出房间，拉拉扯扯走到最近的一家按摩院。这时夜已经很深了，空气很清澈，住宅区里还有虫鸣，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偶尔开过的出租车，闪着大眼睛，晃过了，又是无尽的黑暗和凄清。到了按摩院后。我对老板说：“老规矩。”于是老板给邵和末开了个足浴的包厢。我和卓则到了另外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黑洞洞的，很快有两个姑娘走了进来。我根本看不清她们的脸，也无须看清。酒精在胃里翻腾，游走全身。按摩姑娘的手很柔软，让我舒坦下来。眼前按摩姑娘是个黑色的轮廓，这个黑色轮廓还跟我讲着话：“先生你的身材真好啊？先生你是做什么的？先生看你年纪不大”我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这是卓突然说：“闭嘴！不，不是，步。”——步就是我。——卓说：“步，末这个家伙真是该死，他干嘛要提百合呢，王八蛋！十足的王八蛋！”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因为百合就是卓最早认识的。果然，卓借着酒劲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百合是我最早认识的，也是这样的夜。呵呵。糜烂的夜。我躺在包厢里，她进来了。她的手触到我的时候，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我笑着说：这位姐姐刚来做这个吧。她就笑了，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素雅芬香，就像她的名字。那晚我不断地加钟点，加钟点，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百合说话真好听呵。我跟她说我的父母对我的管束，我女友对我的压榨，我上司对我的蔑视。百合咯咯咯咯笑着，她也和我说她父母的贫困，她在北方读大学的妹妹的优秀，她出来做事的难处。真是痛快。太痛快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以为卓睡着了。也闭起眼睛来。直到按摩姑娘说：“先生加个钟点吧。”卓又大声说起话来：“走开走开！”那两个按摩姑娘只好停下来，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小声地说了几句表示轻蔑的话语。卓可能是没听见，我就只好苦笑了。
我们四个和百合的缘分就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卓认识百合，以后我们经常来这家按摩店，卓找百合，很自然，我们三个也认识了百合，末第一个说：“百合真是水灵，我先上她，不许和我抢！”哼哼，这样卓还能说什么呢，充好汉，自我安慰吧。可是最后百合和邵好上了。邵总比末好。对此末没有怎么样，卓也自然无话好说了。
说实话，百合真是漂亮，有时用她那亮亮的眼睛看你一眼，你就会有种站不住脚的感觉。我也很喜欢她。别说是末这样的色狼，卓这样的正人君子，邵这样的大家子弟。
卓还在嘀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对他说：“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然后我就走了出去，把卓一个人留在包厢里。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我推开邵和末的包厢门看了一下，他们也都已经睡着了。我就慢慢把门虚掩上，安心去洗手间了。出来的时候遇见按摩院的老板，他给我递了根烟，我们就聊了一会儿。烟抽完了，我回到包厢，眼睛一下子不适应。就摸着黑，躺到自己的按摩椅上，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坐起来一看，卓已经不见了。这时，突然有惨叫声从过道里传来，而且不是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多的惨叫。我拉开门，顺着惨叫声跑去，一看，很多人聚在邵和末的包厢门口。我冲进去一看，顿时呆住了：卓软软地挨着墙根，不断地干呕。邵躺在按摩椅上，胸前有一个大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惨不忍睹。末却已经不见了。我连忙跑过去，抓住邵的手，邵慢慢睁开眼，看见我，嘴里好象有话要说，一张开，满嘴都是血沫子。我把耳朵凑上去，努力辨认出邵在反复地说：“百合对不起，百合对不起。”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我过去把卓拉了起来，在他耳边大声说：“到底怎么回事？！”卓抖抖地犹豫了半天，表情恐惧地说：“不是，不是，是末，是末！我看见他拿着刀。是他，是他，他真把邵给杀了。然后就跑了。这个王八蛋。王八蛋！”我这时背对着门，背对着同样惊恐的一大群按摩姑娘，卓面对我。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下直了，整张脸都扭曲了，好象在我背后的人群中看到极其恐怖的东西。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卓搭在我肩膀的五个手指，已经很用力地掐进了我的肉。
我让按摩院老板扶着卓。自己拨开人群走到洗手间给末打电话。末马上就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末说：“步。我想我先要去躲两天。”我说：“我相信你不会杀邵的。到底是谁干的？”我听到那边传来很利害的刹车声——末肯定是回家自己开着车去某个地方了——末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然后他又顿了顿。说：“我把思绪理一理，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我就去了那里，你千万别来找我。警察一定会把你也盯上的。”——末是个放荡的富家子弟。他有钱，他父母的钱。他父亲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惹事。所以专门给他在另一个住宅区买了套房子。出了事避风头的。那地方我也去过。——我说：“好的。你保重。”
折腾了大半夜，我把卓送回家。卓的住处是那种老式的房子。他住三楼，沿着木制楼梯走上去，有吱噶吱噶的声音从脚底传来。进了门，卓整个人都摊到了沙发上，那个时候天已经有点亮起来了。我们也忘了开灯。这个时候，我们两个都只是两个模糊的轮廓。我看着卓，卓突然就说了：“我看见百合了。”说完，他很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相信一定不会很好看。
我说：“你喝多了吧。”卓说：“布。我们是兄弟对吧。”我点点头。卓说：“你要相信我。”
“你去洗手间后。我一个人躺在按摩床上，包厢里黑漆漆的。我仰着头，看着关着的门上那副图，其实黑灯瞎火，能看得到什么呢。不过那副图在我的眼前慢慢大起来了，大起来。简直是要将我包围。上面画的是谁？是百合吗？哼哼哼。我当时只是在发骚。没想到。”
卓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百合啊。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你跟了邵，然后就这么死了。死了。”
“这个时候，门吱嘎响了，然后呼得一声开了。我以为你来了。根本就没有反应。我的脖子硬挺着。仰望着那个地方，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你知道吗，开了门后，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百合！真的是百合，她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从耳朵两边向下舒展，真是好看！我猛得一激灵，跳着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发冷。我真的没有看错，真的是百合。我一下子就不能动了。我坐在黑黑的包厢里，她站在昏黄的过道中，我们隔着门，隔着光明和黑暗的边界和对视着。她默默无语，眼神空洞。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的酒全醒了，我两手抓着按摩床上的被单，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尿都快出来了。
“百合就这么一动不动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把门关上了。留下我在黑暗中。我哆嗦了很久，突然像疯了似得冲出门去。我冲向末和邵的包厢，跌跌撞撞。我推门进去，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包厢里就只有邵和末两个人，空气黏糊糊的，邵躺着，胸口有个大洞，血正在汩汩往外猛流，邵的表情非常惊恐，他看到我进来，手向我伸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啦啦我听不懂的话语。而末，末手里就握着一把水果刀，末的表情也是如此得惊恐，握刀的手抖个不停，但还是紧紧握着，嘴巴里反复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末抬起头来，看见我，突然凄惨得大叫起来：百合啊！百合啊！那声音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然后他猛得起身，用沾满血的手，推开了我，跑了。”
“我趴了下来，很厉害地吐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的身后已经有很多脚步声和尖叫声了。然后你冲了进来，把我扶了起来。”
听完后。我说：“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如果是百合。你说。她是什么？鬼？是她去附了末的身。去把邵杀了？”
卓的牙齿都打架了：“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说：“百合为什么要杀了邵了呢。”
卓好象没有听见我在讲话。他只是怪怪地跟我说：“最后你扶起我的时候。你背对着门。我对着人群中。我看到百合在一堆人里笑。真的是百合。”
天亮得很快。我已经可以卓的脸了。那是毫无生气的脸。上面的安的两个眼珠子。眼神已经不知道游离去了何处。
二、
三天后。末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末的声音沙哑憔悴。我能想象末这三天过的是什么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提心吊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末说：“步，我有点想死了。那晚的一切是真的已经发生过了。这几天，我的白头发都和黑头发平分秋色了，眼圈也黑黑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死样。”我说：“别这样，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末的声音都变了：“呵呵！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听好了，都是真的。”
“我和邵洗完了脚。就躺在包厢里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影推开了门，静静地站在邵的面前。酒精在冲击着我的脑子，我根本没有多想，继续睡觉。过了一会儿，我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这是什么？百合？是百合的味道。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嗡了一下。包厢的灯没有开，我睁开眼，只看到一个轮廓，那是连衣裙，长头发我看了一会儿，头皮一阵阵发炸。我猛得一起身，打开了灯。这下看清了，真的是百合！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就举起手上的水果刀，向邵扎去。
我猛得把灯打开的时候，邵也醒了过来。然后他的心脏就接受了锋利的刀刃的考验。我呆在一旁，看邵望着百合那恐惧变形的脸。百合看着邵，眼睛里面全部都是仇恨。百合的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每下都伴着新鲜的血液。邵已经奄奄一息，喉咙里咯咯嘎嘎。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百合终于结束了手中的动作，向我走来。我浑身发抖，简直是要把全身的骨架都抖散了。百合来到我面前，盯着我，突然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冰的，然后她把刀塞到我的手里。起身，转过头去。那长发飘啊荡啊。开门。走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那百合是向我索命来了？是的，她来向我索命。但是她为什么要杀邵呢？那时我和邵都睡着了，那把刀，应该插在我的胸口才对啊。”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我问：“你刚才说什么？向你索命？百合为什么要向你索命？别胡说！”
末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电话那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我轻轻地说：“末，末？”然后末的声音颤抖着从那头传来：“刚刚我拉开窗帘。我看到百合了。她就站在楼下的树阴下面。”
末的声音开始麻木起来：“我爸打来电话，声音沉重，他叫我这两天一定不要出来。就呆在家里。冰箱和储物间的东西足够我顶一个月的。我笑笑说：爸，我没事，人不是我杀的。我又说：爸，这辈子给您添麻烦了。我爸的声音老了很多，他和我说：人不是你杀的，就好说，你等着，爸去给你跑关系。”
突然。末像疯了一样吼了起来：“哼哼，等着！等着！等着百合过来把我逼傻逼疯逼死！”
三、
又过去一个星期，邵的惨死压在心里。活着的人都在百合的阴影下生活着。卓和我逛街，有的时候他会突然痉挛起来。他说：“百合在那边。”卓向单位请了长假，整天呆在家里，有时我去看他，有时就他一个人。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卓的样子越来越难看了。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死气沉沉。
末一直都没有来电话，我也没有打电话过去。终于有一天晚上，手机响了，是末。末的声音憔悴地让我听不出。末像个傻瓜一样在听筒里自言自语：
“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星期，我颠倒了黑夜和白天。百合的眼神，百合的脸，百合的身段经常在我眼前晃动着。我不敢在天黑后睡觉，那样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就是后半夜了。我也不敢往窗外看，看到树阴，就看到百合站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吞了一口口水。咕噜。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看到马路，我就看到百合在我的车轮下飞起来的情景。”
我说：“你说什么？难道百合是你是你撞的？”
末咯咯咯咯地干笑了几下，声音很浑浊。他说：“是我。是我。是我。步。把百合撞死的人就是我啊。”
“可是我真的是没有想把百合撞死的。我喝了酒，给她打电话。这个女人还是说她爱邵。我真的没有想撞她。只想吓唬吓唬她。她过马路时怎么会突然停了一下呢。然后我的车就把她撞飞了。她飞的姿势居然也是这么美丽。简直就像流星，滑过夜空，悄然坠地，开出红色的花来。哈哈，哈哈哈。百合，是的，是我末把你撞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末已然忘记了我在电话那头存在。他几乎是以一种向上帝倾诉的心境在说话：
“刚刚给你打电话以前。我忍不住把手机打开，然后坐在那里听信息提示音，太多了，一条接着一条接着一条。我房间一切都是死的，发臭的。只有短信息提示音在扑腾着。每听一条我都会不自觉地抖一下。都是卓发过来的。卓说：他知道邵不是我杀的，是百合。卓说：那晚他看到百合了。卓说卓说卓说卓说。说个屁！”
“我把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扔了出去。他妈的！还不如说是我杀的！卓这个家伙，他也不是好东西！他也想和百合上床。这个伪君子！扭扭捏捏，阴阳怪气。如果不是他经常都在我身边说百合和邵的坏话，我也不至于对百合恨得这么深。也不会去开车去吓她！是的，百合不是我杀的，是卓！卓！你可真黑啊！”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继续沉默。
“那手机摔出去的时候机壳和机身脱离了，赤裸裸地躺在地上，旁边散落着支离破碎的机壳。我看着它，心虚虚的，有点毛忽悚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我一愣，条件反射似得捡了起来，一看，小小的屏幕上快乐地跳动着：百合来电！百合来电！我听见自己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声音，又把手机扔了出去。然后我胡乱穿好衣服。我想，我要找人说话。说话。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步。我就要不行了。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鬼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去蹲监狱。是的，我要去蹲监狱！邵也是我杀的！我要去坐牢！”
我连忙回过劲来。大声对着电话叫道：“末！末！你别出来！别去开车！我马上去接你！”可是我只听见那边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四、
我很快就在报纸上看到末的死讯。报纸是这样描述的：xx按摩厅凶杀案的嫌疑人，前日半夜因车祸丧身。警方进行技术鉴定，发现其所驾驶的车子刹车系统失灵，估计是人为破坏，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我在报纸看到照片，末的车子是从高架上直接飞出去的，然后重重摔在路上。那是在半夜。就是给我打完电话以后，人们把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末的尸体从扁扁的车里拉出来的时候，还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相片。上面是邵和百合的合影。
我的心有点乱。我打开电脑发呆。忽然有个很奇怪的冲动。我想打开邵的邮箱看一下。在输入密码的时候。我想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输入了百合。“baihe”果然。进入了。
邵的邮箱很久没有被打开。如果我今天没打开它。最后它也会和它主人一样。湮没，最终消失，当然，管理员把它删掉的时候，不会有惊恐，惨叫，和鲜红的血。
我在邵的发稿箱里发现了一篇打得很乱的信件。好象是邵生前喝醉了打出来的：
城市的夜。华丽糜烂。
百合穿着缀着淡蓝色小花的连衣裙，长发柔柔地顺着两肩流下。看上去简直就是天使。我的天使。我的天使正在穿过马路。她来找我吗？是的。我的宝贝找我来了。
这半年来。几乎每天，她都这样穿越这条路，来我们的小屋和我幽会。半年了，时间不算太长，但足够让人长生一生一世相守的冲动。百合真的是个好姑娘，我爱她，今生今世。我恐怕都会爱她。但我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为什么上天要安排这样一出缘分呢。孽！这是孽啊！
从出生到现在，我就是一个不自由的身子。严谨的家风，威严的父母，他们给我铺好了路，顺着这条路，我平静地走过了小学，中学，大学。平静地被安排在几个收入丰厚的机关工作。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在家里和在外的所作所为，我的父母都需要了如指掌，并给我指导。可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副图画，一尊泥塑，一个木偶啊。
我爱你，百合。刚开始，我是以一种为自由抗争的心态追求你的。可是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你。你那完美的身体，你那清澈的心灵，还有上天给我们安排的不公的角色。——你那个在南方读大学的亲妹妹，你每个星期都要汇一笔钱，写一封长信给她。你总说她很乖。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想去读书的是你，而出来支撑的是她呢。可是你没有说什么，很快乐地承担了这一切。我知道你很委屈，那种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奈的委屈。
我决定照顾你一辈子，我们就这样携手走完人生。我无数次做这样的梦。可是，我的父母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卓说的。他一次去我家，说漏了嘴。他也许以为，我很自由。呵呵。我要是他，一个人，住一个简洁的出租房，然后能够吃饱穿暖，每个月都能攒下一笔大钱。我也会心宽宽。做事坦荡荡的。
我父母史无前例的严厉让我退缩了。我父亲几乎把我的脑子骂了出来。所以，我退缩了。可是我真的爱你。百合，我没有办法说，我们分手吧，我不要你了，你离开我吧。你叫我怎么说呢？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心情一天天的压抑，看到你那张挂着璀璨笑容的脸。我心如刀绞。我的脑子里面常常出现了一些很虚幻的想法。我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是如此脆弱，在退缩的同时，我的脑子里面充斥了父母的呵斥，末那不怀好意的挑拨，还有卓和我讲的那些大道理，人生的大道理。我渐渐得迷失了自己。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别的时候，我就是一具毫无触觉的躯体。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等你。开始，末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家伙喝醉了，讲话非常不客气，我和他对骂了一阵子，然后他就气鼓鼓地挂了电话。我的脑子也一团糟。然后是卓打来的，卓开玩笑说，如果百合突然死了，那不是正好吗，大家都不用为难。我没好气地说，是啊，是啊，她死了我就不用这么为难，不过，你妈才死了呢！
卓又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最后他开着玩笑一样地说：每天百合都会穿过马路来大厦找你吧。穿马路的时候你给她打个电话嘛。说不定她一分神。被来往的汽车一碰我恶狠狠地对他说：滚！
站在高高的房间里，我看着百合开始过马路了，我在阴暗的窗帘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粗，心跳很重，很多很多的人生经历涌入我的头脑。我父母的嘴脸，末的嘴脸，卓的嘴脸，在我的眼前晃动。我不自觉就按照卓说的，我想，开个玩笑吧，打个电话，让百合分神，不会真要了你的命。有的时候，心理阴暗真是可怕的东西。
电话拨出以后我就看到你飞了起来，你的连衣裙铺开了，铺满了地。你的长发向四周散开。你在流血。全身的血，红色的血，慢慢弥漫，流开了。从高处看，像朵大百合，红色镶边的百合。这个情景，我永世难忘。
看完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我是该找卓谈谈的时候了。
五、
我给卓打电话。听筒里的等待音听上去无奈而遥远。过了很久，卓才过来接。我说：是我。卓说：怎么了？
我说：“末死了。”
卓颤抖了一下。牙齿互相磕碰起来。然后我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讲。想问问你。”
卓长长地出了口气。惨咧咧地说：“说吧。”
我毫不客气地说：“你也非常喜欢百合。对吧。”卓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相信末没有杀邵，而且末也死得很蹊跷。他车子的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了，知道末躲的那个地方的人恐怕不多吧。”卓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自语起来：“百合，是百合，一定是百合。”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百合？是你心中的那个百合吧。你给我闭嘴！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喜欢百合，但是你泡不上手，追百合的两个人，一个是有钱的公子哥儿，一个是高干子弟。都比你棒。而且，两个都是你的好兄弟，好哥儿们。你平时的所作所为，又是我们四个里面最正派的。你不能追百合，你也自认为追不上百合，我说得对吧。”
“百合跟了邵以后，你心理阴暗，千方百计要拆散他们。所以你一直在挑拨末，让他记得这种横刀夺爱的痛，让末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可是末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于是你把邵和百合的事情透露给了邵的父母，并经常在邵的面前说些前途之类的东西。”
“由爱生恨，你怂恿末去撞百合，怂恿邵去分百合的心。说句不客气的话。百合是你杀的！”
我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卓的声音变得很微弱，他几乎是苦苦地哀求着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继续说着：“你以为真的是百合的鬼魂吗？我刚开始还是相信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的。可是渐渐我就不信了，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你间接杀了百合，天天都不得安心，你怕邵和末有一天会把事情完完整整说出来，到时候你如何在我们面前做人。”
卓的声音颤抖起来：“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恶狠狠地出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整件事情都是你做的。”
“那天趁我上厕所。你洒上百合最喜欢用的香水，趁着黑进入邵和末的包厢。在黑暗中把邵刺死。然后把刀放到末的手里。过了一会儿才开灯，做出一脸的惊慌看着末。等到末回过神来。你就说出一套鬼魂杀人的话来。末那晚喝多了酒，根本就不会分辨你的说辞。迷迷糊糊中，他想起自己把百合撞死的情景，也仿佛见到了百合的鬼魂。”
“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就是想避开我的注意力。让我以为是真的鬼魂杀人。”
“末躲的那几天，你天天给他发信息。说你那晚也看到了百合。让他的精神进一步崩溃。然后有一天。你偷偷跑到他那里。在车库里，打开了末的窗子，把刹车给拆了开来”
卓在电话那头很大声地叫起来：“没有！我没有！没有！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看到百合了。真的是百合。不是那晚看到的。这几天。我也经常看到她。就在我家楼下的树阴里。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冷冷地说：“别激动。我只是假设。我现在就去你那里。你等我一会儿。”
我打了辆的士，去了卓的住处。卓开门后，看上去憔悴到了极点，他用红通通又极度无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给我拎拖鞋。一边弯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王八蛋，刚才说什么呐。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他还无意地问了我一下：“刚才从窗户上看到你是两个人过来的嘛。还有一个跟在你后面的是谁。我们的同学？”
我很奇怪地说：“没有啊。从家里出来到上楼。都只有我一个人。”
卓很迷惑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他的眼睛直了，好象在我的身后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他的嘴唇开始抖起来，眼眶里迅速涌出泪水来，我扶着他的肩膀，问他：“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卓用手指着我的身后。手都快抖落了。干巴巴地说：“百、百、百合。”我转过头看看，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卓突然很用力地把我推出门外，很用力地把门关上。咣当一下，整栋楼都发出震动的声音。我就这么被隔在了门外。而他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装进了门内。隔着门，我听见卓在里面磕磕碰碰，还有摔盘子的声音，以及从卓的嘴巴里发出来的一些像野兽一样的声响。
七、
我下楼，回家。把自己放进沙发里。倒了杯红酒，然后开始挠头。试图想理清整件事情，我还掐了自己一把，掐得很痛。试图想证明这只是一场梦，但是这不是梦，显然不是。——我开始发抖，就像每一个惊竦故事中最后孤独的主人公那样。这时，门传来了钥匙开启的声音，然后一个女子走到我的跟前来。
女子轻轻地说：“卓死了，跳楼。他来开窗帘。看到我站在楼下，这次他很自觉地跳了下来，没有再吭一声。”听完这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个女子坐到我的对面，点了根烟，带着淡淡的厌恶口气说：“你哭什么？”
我还是一个劲地哭，边哭边往自己嘴巴里面倒酒。到了一定程度，我歇斯底里地说：“你替你姐报了仇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女子——也许不应该这么叫她，她叫雪合，是百合的妹妹。我们都知道百合有个妹妹，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妹妹是孪生的。我第一次看到雪合的时候，心脏也都快吓出来了。
雪合阴沉沉地笑了。她说：“我走也走不了多远，别以为警察是笨蛋，现在我也没有遗憾了，我想去和百合做伴。——在这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局，利用我对你的三个这么好的兄弟下毒手。”
我把剩下的酒全部倒进胃里。血红着一双眼睛说：“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命就那么好！为什么他们一出生的起点就比别人高！邵。他是块什么读书的料？他老爸一路安排，高中，专科，本科，现在公务员。一路顺顺当当。末。他他妈的是什么。是狗屎！不就是家里有钱吗？呵呵！钱真是好东西。卓。我最讨厌就是他了！操他的伪君子。不就是工作好收入高吗？整天给我看那张脸孔。靠！我靠！”
“我是什么？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他们三个零花的零头。我恨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我自卑！凭什么，凭什么呀！如果我爸爸是老板，我爸爸是高官，我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让他们都去死。都去死！”
我慢慢向桌子上趴去，用拳头捶茶几，声音越来越响。雪合过来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真是混蛋！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骗我姐，说我在读书，其实我在混。用我姐辛苦挣来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一直都很想死。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演了这样一出戏，我现在没有牵挂了。”
雪合说完后，凑过来吻我。就在我们两片嘴唇疯狂地搅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肚皮上一凉。低下头一看，一把刀子扎在那里，深深扎了进去，雪合离开我，笑眯眯地说：“你这样的人何必要活着呢。你早该死了。”
我的眼前一片腥红。弥留之际，我看见邵、卓、末。还有百合。他们都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他们是鬼吗？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一刹那我知道为什么这世会有那么多鬼故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厉鬼，只有丑陋的人心，想到这一点后，我的世界离熄灭也快不远了。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编者按 挺好的故事，虽然不想看见这么残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