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夜未央 > 第37章

第37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江山觉得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象此刻这么艰难过。失去沈兵的痛苦还如在昨日,如今周正的忽然故去,更是如断手足。而且周正的帝国陷落以后,他是唯一要承担残局的人,再艰难也只能戴副面具,应付来自四面八方,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局势。

    “焚夜”全权交给经理霍华德在管,直到接到手下打来的电话:“捷少等了两天两夜了。”江山看了看窗外,天气忽然变得很冷,好象要下雪。以蒋捷的性子,就算下雪,他也不会回去,今晚能冻死在外面。江山拎了大衣,吩咐司机说:“去焚夜。”

    车子停在街道的转角,看得见目前处于停业的“焚夜”门前,警方拦截现场的黄色胶纸还在。因为忽然转冷的天气,街道上行人稀少,以前一贯灯火辉煌的城堡门可罗雀,荒芜如同坟墓,除了一个人。

    他缩身坐在寒风之中,偏头凝视着身边的地面,对周围完全没在意。那里,是周正遇害的地方,清理以后只剩暗暗的一团血渍的痕迹。

    身边的保镖会意下了车,朝着蒋捷走了过去。江山吃力地用手指揪了揪额头,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应付铺天盖地的询问,他可以暂时忘却所有伤痛,然而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蒋捷,那是周正至死也没解开的心结。

    蒋捷一上车,带来一阵冰冷的空气,江山以为是车外的冷风,连忙倾身关了车门。司机一打方向盘,开上湖滨大道。很快,江山意识到冷空气是来自蒋捷的身体,身边这个人,已经快结冰了。

    “shit!你疯了是不是?怎么冻成这样?”江山大声吩咐前座的保镖把暖气开大,顺手扯过自己脱在一边的大衣,裹在蒋捷的身上,用力扯合着衣襟:“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蒋捷的嘴哆嗦得说不出话,牙齿一个劲儿地打颤。保镖跑出去端了杯热咖啡回来,蒋捷捂在手里,暖和过来。“我能不能,见见他?”他盯着手里深褐色的液体,平静地说。江山看着他脸上有血色缓缓地泛上来,终于放下心,向后靠着坐好,说:

    “现在恐怕不行,遗体在警方手里,法医要做死因鉴定。”他注意到在听到“遗体”的瞬间,蒋捷的手无意地抖了一下。

    “别这样,蒋捷,我连自己都不能安慰,更不知道怎么劝你。”点了点头,蒋捷说“我知道。你在拼命攥着你的,最后一线生机。一松手可能,就失控了。”

    江山偷偷观察着蒋捷,说实话,他不象想象中那么坏,情绪控制得很好。是不是也在为挽留自己最后的极限苦苦挣扎呢?“出事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嗯。”“是怎样?他,痛没痛?”江山的咽喉挣动了一下,暗舒了口气才说:“子弹击中心脏的动脉,失血过多,心脏衰竭去的,还算好,没怎么折腾。”

    “他说什么了吗?”“一直没醒,没有遗言。”蒋捷不抬眼,只微微低着头,修长苍白的手掌环绕着纸杯,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僵硬,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着,时而颤抖。人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如果不出意外,周末能收回遗体,葬礼安排在下周,致电要吊唁的人很多,得持续三天左右。我会安排你提前见正哥最后一面,所以,仪式你来不来都行。”

    “我会去。”蒋捷抬起头,大眼睛有些红,却没有眼泪“三天我都会在。”“正哥生前提过,他死后火葬,”江山停顿下来,和蒋捷的眼神碰在一起,继续说“骨灰留给你。”

    蒋捷的脸忽然转向窗外,用力张着眼睛,忍得脸边肌肉抽动几下,还是有两行清澈泪水,翻滚着,沿着瘦削的脸颊淌下来。

    葬礼到了第三天,来吊唁的都是周正私人的一些朋友。蒋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角落里。开始的时候,江山还会让身边的人照看着,他怕蒋捷失控,不好收拾。

    可渐渐地,他发现那人根本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象空气一样。晚上六点多钟,人稀少下来,江山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问:“差不多了,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回来再看正哥一眼,就盖棺了。”

    见他点头,江山走开,交代身边的人做准备,又要向最后几个客人谢礼。等他忙里偷闲朝蒋捷望过去,他连姿势都没怎么变,根本就没动。江山心里终于明白,他坚持每天都来,无非是想和周正多呆一分是一分,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离开周正的。

    周正的身躯依旧伟岸,双手合在胸前,都说这样才能放开今生的牵绊,能暝目,能放心。“长夜未央”的指环还紧紧箍在左手的小手指上。蒋捷绕他走了一圈,停在他的脸侧,他把手里的白玫瑰衔在嘴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梳子。

    周正和蒋捷分手以后,头发长长了些,他最不喜欢头发挡眼睛,有时候会玩弄着蒋捷的刘海问:“你头发这么软,还留这种狮子头,一低头就掉下来,多碍事啊?”“为了好吃嘛!”“这是什么语?听不懂。”“红烧狮子头,是名菜啊!”“去你的,一点儿都不好笑。不过我最爱吃的在这里,”他一下一下温柔啄着蒋捷的嘴唇:“又香又甜,嗯,比哪道名菜都好吃。”

    蒋捷一下下梳理着周正的头发,把整个发丝向后梳,露出他的额头,那里有个浅白色的伤疤,是教他骑马时为了护着他摔的。

    “下辈子还是蓄短发吧!你留狮子头真难看。”他一边给周正梳头,一边低低地说。把手里的白色玫瑰放在周正的胸前,象是要永远记住他一般,蒋捷的手细细抚过周正的发际,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流连。

    终于他站直身子,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慢慢地弯下身子,在周正的额头,淡淡地,留下最后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嘴唇贴着周正的皮肤,是久违的肌肤相亲,想着一刻想了多久?可为什么梦想实现的时候,整个世界却要结束?蒋捷不敢移动,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离开,永生再亲不上这宽阔额头,永生不能。

    周正,永生是多远?我要一个人,走多远?直到感到身后江山抱住了自己,在耳边低声说:“别这样,蒋捷,到时间了。”

    几乎全仗着江山拉扯的力,蒋捷勉强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喉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腥咸,在意识过来以前,一口血已经喷了出去,正洒上周正的双手,指环在血色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幽幽闪了下,象极了某人离去时不舍的眼神。

    “再见。我的爱人。”江山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片荒原,枯萎着延伸到湖边。那里,蒋捷骑坐在马背上,寒风凛冽,后背却挺得笔直,象个真正的骑士。

    江山和沈兵骑马的技术都是周正教的,可周正说,他们两个都不如蒋捷有灵性,蒋捷是真的一教就会,而且立刻就能骑得像模像样。当年的小马驹“小捷”

    已经快三岁,长成一匹矫健威风的纯血马,完全继承了父系家族的大将之风,只在阿灵顿赛马场跑过一次,就拿到第二的好成绩,和当时的冠军只差了半个马身。

    那是伊州本地培养的赛马获得的,最高的名次。江山至今还记得那天在赌马台的贵宾席,在“小捷”冲过终点的瞬间,周正站起身,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地鼓掌,低声说了句:“好样儿的,宝贝儿!”紧挨他坐着的江山没有错过在他说“宝贝儿”

    一刻,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柔情。正哥,你若看见此刻的蒋捷,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火化的第二天,殡仪馆派专人将周正的骨灰送到北郊的别墅。

    蒋捷手捧着青瓷罐子,轻轻摇了摇。江山以为他是在找指环:“殡仪馆有规定,身上不能带贵重物品,那指环给退回来了。”

    “我只是好奇,他的铁石心肠,也能烧成灰吗?”他自言自语。江山心底无奈叹息着,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大风里那拼命挺直的背影,蒋捷,你,在等待什么?“腿夹紧!身子前倾!手抓住缰绳!”

    周正站在地面上,手里握着马鞭,大声指导蒋捷。那是个温暖的春天的午后,周正教他骑马时,用的是澳洲产的一匹黑马。

    “一会儿马跑开,速度上来以后,你要把屁股撅起来!”蒋捷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教你呢!抬屁股是为了减少给马背带来的压力,你往哪儿想?”周正瞪回去。“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下流呢?”

    “喂!请对老师表现出你的尊重!”周正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准备好啦?走!”话音一落,马鞭不轻不重地落在马屁股上,黑马窜了出去,绕着湖边,甩开长腿一路飞奔开去,周正大嗓门的呼喊,在身后渐渐变小,变小,没了。

    “小捷”在缓慢起跑以后,速度一下提上来,记忆里远去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抓住缰绳,用身体找平衡,别往后看!好,很好!腿上用力!起身,现在起身,好!太好了!对!就那样!保持住!”

    蒋捷闭着眼睛,重复着周正曾经告诫他的动作,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象是穿过一扇透明的门,飞奔的“小捷”带着他跑进一个熟悉的时空。一双手慢慢环上腰,拉着自己坐回马背上:“好样儿的,宝贝儿。”

    “恶心,谁是你宝贝儿?”“你呀!最漂亮最年轻最有天赋的骑士。”周正的在背后环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不老实的嘴在耳边骚扰地吹着风,还用鼻子拱着他的脸颊,两个人都不说话,呼吸和心跳融合在一起,湖泊温柔地闪光,大片大片的森林正在季节的变幻中换着颜色,天地之间,是无边无际,沉默的背景。

    蒋捷是在一阵冷风里睁开眼,四下里是死寂丑陋的枯木,风打透了单薄的身子,衣服在身后呼啦啦地响,似乎在向他证明,背后只是孤寂寒冷的,一片空气而已。

    蒋捷逐渐发现自己对情绪和身体开始失去控制。他夜不能寐,没有食欲,甚至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做事情,终于还是失去了银行的工作。他开始长时间住在北郊,江山跟他说,还是不要回来吧!这样对他来说可能容易些。

    可他做不到,除非一把火烧了这里,否则,他总觉得这里象盖在磁场上一样,而自己就是一块没有太多重量的金属,除了投奔,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