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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各有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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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里的如意坊一如既往亮着灯。

    不过魏东家没有凿木头,陆掌柜也没有看账册。

    两人坐在一堆木料工具中,喝茶吃咸豆。

    “你说,这小子行吗?”陆掌柜说。

    “能活到现在怎么也有点本事。”魏东家嚼着豆子说。

    “老曹翻查了这几年的邸报,那个贼人犯案真不少。”陆掌柜说,“很凶残又很狡猾,的确不好对付。”

    “那墨侠盯着这贼人已经这么多年了,好不好对付,他比谁都清楚。”魏东家说,瞪了陆掌柜一眼,“能杀就杀了,杀不了,大不了一死,他生死不惧,咱们则不管他生死,做好善后,各尽其能,这是很平常的事,你一晚上瞎担心什么?”

    陆掌柜怔了怔,笑了:“是啊很平常的事,我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因为这很平常的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以后,就能常常见了。

    陆掌柜端起茶喝了口,想到什么又问:“七星小姐今晚还过来吗?”

    魏东家说:“我让老吴家的告诉她别过来了。”

    陆掌柜点点头:“对,别出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在哪来动手,就算有老曹在衙门里盯着,抓捕起来差役们乱搜,撞上就不好了,还是在家里安稳。”

    魏东家将茶喝完,摇着推车站起来:“好了,起来干活吧。”

    陆掌柜坐着不动,一手捏咸豆,一手拿起账册:“你起来吧,我不用,我坐着就能干活,不像你们木匠这么辛苦。”

    魏东家呸了声,摇着轮车去拿锯子。

    木锯声,说笑声,让夜色的工坊内如以往那样热闹。

    七星家的小院里也还亮着灯,窗棂上倒映着女子刺绣的身影,也如以往那样只有一个人身影。

    但那个身影依旧是练习刺绣的青雉,七星并不在家。

    幽暗城池中,高低错落的屋顶上有人影掠过,偶尔在飞扬的屋檐上停下,宛如石兽,俯瞰夜色的城池。

    夜色深深,但就算在高门深宅里也并非沉寂无声,虫鸣,夜鸟呢喃,巡夜的家仆打着哈欠踢打踢打走过,风吹灯笼摇晃。

    灯影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巡查的家仆一惊,举着灯笼照过来,只能看到摇曳的灯影,拉长的花木影子。

    “哪有人?”一个家仆说,“猫吧。”

    “小姐喜欢猫,新养了一只黑猫。”另一个家仆说。

    “黑猫?也太不吉利了。”先前的家仆低声说,“老爷怎么让小姐养这个?”

    “小姐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爷哪里管得了。”

    家仆们低声议论着继续向前而去。

    风吹花木摇曳,渐渐多出一个人影,人影似乎是犹豫一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在他离开的同时,屋顶上有匍匐的人起身,他看那人影奔去的方向是一座小楼。

    应该就是这家那位娇生惯养,还去过金银铺买了很多东西的小姐所在。

    真是该死,屋顶上的人在夜色里皱眉,这贼子一向是先劫财,再杀人,所以他本想待其偷完钱财动手,这样也算是有凭有据当场捉贼。

    但现在这贼子竟然不先偷盗,而是去杀人。

    那就不能等了。

    绝不能让他伤害那位小姐。

    屋顶上的人影飞掠而下,追上去,刚接近小楼,就看到那贼子宛如壁虎一般已经爬上了二楼,手正抓住了窗户——

    紧随其后的男人再无犹豫,手中的乞丐棍一甩,拔出长剑,踩着园中的假山跃起,向那贼人刺去。

    耳边破风声传来,男人眼角寒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就在空中一个扭身,一把飞镖擦着耳边而过。

    叮一声,他的长剑也刺中了窗户上的人影,人影轻飘飘飞起。

    原来只是一件衣服,被一根树枝架在窗沿上。

    男人伸手抓住了窗沿。

    “孟溪长!”阴测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看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顶,暗夜里双眼闪着凶光。

    “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色,就是为了你。”那声音狠狠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怪不得按照习惯这贼子在一地最少待三天才动手,这才第二天就要行凶,原来是要诱杀他。

    那又如何,他孟溪长难道会害怕?

    “说的没错,石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低喝一声,跃起挥剑。

    兵器碰撞,夹杂着屋瓦碎裂声。

    两人在屋顶上交手,暗夜里刀剑撞出火花。

    孟溪长剑随身动,速度极快,但石风手中一条长鞭灵动如蛇,在周身挥出一道屏障,让长剑不得近身。

    石风还一边低声骂。

    “孟溪长,你杀我有什么好,大家都是贼。”

    “什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们墨门是跟晋王谋反的余孽。”

    “我都没去官府举告你,你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孟溪长一语不发,半点不分神,挥剑如风,锵的一声,石风手中的长鞭被击飞,长剑滑过石风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你这疯狗。”石风怒吼一声,人踉跄后退,屋瓦发出重重的碎裂声。

    小楼里人尚且没有被惊动,但猫儿们受惊发出叫声。

    孟溪长剑疾如风,直扑石风。

    石风向后仰倒,长剑偏移擦着脖颈,刺入他的肩头,他发出一声惨叫。

    孟溪长再上前一步,要将长剑狠狠刺进去割断他的咽喉,但就在此时,石风手一扬,一片粉白袭来。

    这贼子随身携带迷药毒粉!

    孟溪长向后避让,手中撤力,被刺中的石风趁机挣脱,人向下跃去,同时手又一扬,伴着尖锐的声音,烟花在夜空炸开。

    “来人啊——”石风嘶声喊,“抓贼啊——”

    小楼里的人终于被惊动了,女子的尖叫声盖过了猫叫,宅院里脚步乱乱,巡夜的家仆也都奔过来。

    “来人——”

    “有贼——”

    嘈杂声也如烟花炸裂,从这家向街坊四邻向城中蔓延。

    孟溪长看着院落中,跌下的石风已经不见踪影。

    可惜!这次被他跑掉,下次要抓就更难了,孟溪长握了握长剑,再看喧嚣的夜色,但不能再追杀了,他也不能被抓住,他也是贼,而且抓住他还会给墨门带来麻烦。

    量力而行,行无败事,他再不犹豫转身向另一边的夜色奔去。

    暗夜的巷子里响起了急促的鸟鸣,随着鸟鸣,一个小乞丐的身影钻出来。

    “这边这边。”他低声喊,同时向前跑去。

    孟溪长跟随他疾步,两人很快翻进一家宅院。

    在他们消失的同时,街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巡城差役举着火把疾驰而过。

    但这是瞬间而起的喧嚣,并没有立刻就能蔓延整个城池。

    着火啊,有贼啊,也是城池里常见的事,很多人依旧安稳沉睡。

    位于城南角的巷子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走得不急不慌,脚步轻盈无声,不过几步之后他停下来,靠着墙,按着肩头,发出一声低低嘶嘶痛呼。

    “孟溪长这个疯狗。”他咬牙说,低头看自己的肩头,血已经染红了衣衫。

    但还好没有伤及要害。

    石风伸手按了按伤口,没关系,他还活着,所以,等着吧,孟溪长死定了!

    虽然来到这个许城没多久,但他也打听过了,知道这个新知府最爱做青天大老爷,不是胆小怕事碌碌无为之辈,所以他已经提前画好了孟溪长的画像写好了举告信,就为了防着不能亲手杀死的时候,借用官府的手。

    现在他就去给这位知府送功绩。

    “好好的贼不做。”石风冷笑说,“那你就去死吧。”

    想到这里,伤口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石风站直身子,继续向前走,但突然他又停下脚。

    巷子口出现一个影子,宛如鬼魅。

    夜色蒙蒙,如果不是衣衫飘动,他都没注意。

    当然是人,石风从来不信世上有鬼,要不然他杀死的那些人为什么不来找他报仇?

    在他一停步的时候,火光一亮,那人手里燃起火捻子,照出了她的样子。

    是个女子!

    年纪还不大。

    长的还挺好看。

    几个念头闪过,孟溪长将要喊惊动其他人的声音咽回去。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他用惊慌的声音说,“快回家去吧,城里有贼,你看我都受伤了。”

    女子看着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来看贼人的。”

    石风神情一顿,收起了伪装,眼神不善,就知道半夜出现的女子不是什么良人。

    “怎么?你是贼人的同伙?”他哑声问。

    孟溪长竟然还有同伙?墨门不是散了吗?所以他才故意诱杀孟溪长。

    女子没说话,只是向前迈步。

    是同伙又怎样?石风眯起眼,看来实在是没人了,找个女子当同伙。

    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看就没功夫在身。

    “你要怎么样?”石风声音有些慌张,按着肩头向后退,“我受伤了,你,你放过我。”

    他声音行动一副怯弱的样子,但夜色掩盖下双眼闪着凶光。

    杀女人太容易了。

    她们柔弱纤细还心肠软。

    男人到底是力气大,虽然他有功夫,但遇上不要的命难免会有麻烦。

    他还是很爱惜自己,舍不得受伤的。

    所以才更喜欢杀女人,要么就是老弱病残,这些人杀起来容易,折磨着也好玩。

    虽然此时此刻他没有兵器,但要杀掉这一个纤弱的女子不是问题。

    石风看着走来的女子,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小巧,白皙,宛如一张薄纸。

    “你别过来。”他颤声喊,“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

    他说着慢慢屈膝,一副要跪地求饶的模样。

    他的双手慢慢伸展,宛如鹰爪。

    心里说的是再过来些,再过来些,然后他一扑——

    石风的身形尚未动,寒光一闪,原本还在几步外的女子到了眼前,抬起手。

    好快——

    怎么这么快?石风下意识的想向后躲,但念头闪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亮的火捻子照着他瞪圆的双眼,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惊恐,与痛苦。

    他举起宛如鹰爪的双手,没有落在别人的脖子上,而是自己的脖子上。

    有血突突冒出来,穿过指缝,跌落衣襟。

    “别,过,来——”石风余下的气息磕磕绊绊吐出最后一句话。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说完这句话,人向前栽倒,一动不动了。

    巷子里的火捻子也在此时熄灭,夜色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