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歌 > 第七章已别去年秋

第七章已别去年秋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扬州城外,瓜州渡口。

    欲雨的天气,暮色四起。西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着,江阔云低,孤雁南飞,茫茫的芦苇如同白浪起伏。

    他的手从芦苇上拂过,拔了一支带茎的苇叶子,折断,凑近唇边。长衣当风。从中午到傍晚,他都在等人,因为等得无聊,便做了只芦笛。

    但笛声还没有响起,渡头边的官道上蹄声得得,早有一骑绝尘而来。到了渡旁,一个素衣女子翻身下马,还未放开缰绳就看到了船头上手持芦笛的男子,不自禁地一怔。

    “沈洵。”她低低叫了一声,松开缰绳疾步走了过去。“小谢!”白他看到归来的女子,也有掩不住的欣喜,放下芦笛抢了上去。

    江面上湿润的风吹来,云脚低低拂着水面。在漫天水云里,两人飞快奔近,相距数尺的时候,忽地停住脚步,彼此相望,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十年来两人聚少离多,这般三数月不见本是平常。但以往小别,从无挂怀,再见也不过樽前一笑——但这三个月中,却是音讯茫茫,此时重见,可比死别再逢。沉默之间,仿佛有微妙的气息流淌在二人之间。

    “要下雨了!客官,人都到了,还不上船么?”船家已是等得不耐,在舟中不客气地催促起来——江上的风也的确大了起来,有雨点零落落下。

    “走吧!”谢鸿影轻轻说了一声,拉了沈洵一把,轻轻跃上船头。江上风起云垂,氤氲的水雾笼罩了天地,宽阔的江面上白茫茫一片。雨终于下了起来,簌簌地,风越吹越大,渡船解缆,在风雨中摇向对岸。

    在船舱中坐下,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沈洵才开口:“这些日子,可好?”“很好。”谢鸿影低低应了一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两人头顶的雨篷上。

    沈洵沉默片刻,说道:“大光明宫会放你回来,倒是出人意料。”“其实小玠他虽是魔宫的人,却并非十恶不赦。”谢鸿影抬眼看看沈洵,眼里有隐约的悲悯“这段日子我做了很多努力,想化解十年前的仇恨。”

    “我给他的战书,你可看到?”沈洵却不接口,忽然间问了一句。谢鸿影的身子微微一震,显然触到了痛处。她蓦然抬头,目光中尽是不甘:“沈洵,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急着和他了断?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劝解,你和小玠之间这一战说不定可以避免!”

    “这一战避无可避。我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不等她说完,他就打断了她,声音沉沉的。沈洵抬头看看十年来的生死知交,嘴角有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小谢,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十年前是什么人?”谢鸿影怔住。然而不等她出言,沈洵再度截住了她,扣舷长叹,转头看向密云急雨的江面“真论起来,他倒是应该叫我一声大师兄。”

    “沈洵!”谢鸿影惊住,手指蓦然探出,抓住男子的手臂,因为震惊而扣紧。沈洵没有看她,用芦笛轻敲船舷,曼声道:“小谢,想来你早已觉察出我有事瞒你——但是你我相知莫逆,故你从未开口问过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十年前,我来自西域大光明宫——那时候我叫少翱,是天尊宫主座下大弟子、大光明宫的前任少主。”

    “沈洵。”谢鸿影怔怔看着他,然而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没错没错了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十年前,那个横空出世的少年,自称来自秣陵,可是那之前谁也没有见过他;雨夜的湛碧楼上,方之玠一出手、他就认出了那是大光明宫的武学;这几年,他再三再四推卸,不想接任中原江湖盟盟主之位;甚至,他从来都直称“大光明宫”而从未如江湖习惯称之为“魔宫”原来,一切是这样是这样。

    “大光明宫重返中原,并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只是那次是悄然而返,中原武林人士甚至没有觉察到。天尊宫主抱恨远遁西域之后,收的第一个弟子便是我。他教了我十三年的武功,待得我大成之日,派我前往中原,想让我先熟悉武林情况,以待来年卷土重来。然而,他并没料到我会反抗他的命令,无视他的野心和霸图。

    “我是个疏懒散淡的人,小谢,这一点你也该了解得很清楚——什么争霸、什么一统中原,对我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我很喜欢中原的文化和风景,慢慢地,游历一年下来,居然有了亲近中原的想法——何况,十九岁的时候,我还在秣陵遇到了苏眉。”

    说到这里,一缕温温凉凉的笑意从沈洵的眼角眉梢弥漫开来,他已不再年轻,笑起来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痕迹,但说起十年前,他的哀伤却仿佛穿越了时间慢慢渗透出来:“你也知道人年轻的时候爱是怎样——遇到小眉以后,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做什么争霸的事情,甚至都不想再回到西域去了”

    顿了顿,芦笛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外面的风浪却越来越大,摇晃着舱里的两个人。雨簌簌落进来,沈洵往里坐了坐,将雨篷扯下来一些,替谢鸿影挡住了雨。谢鸿影似乎听得怔住了,手指还是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不曾放开。

    “那段时间,真是我三十多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啊——击剑纵马、快意恩仇。身边有小眉陪伴,听雨歌楼,红烛昏罗帐。”沈洵笑起来,那段日子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闪闪发亮“那两年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比如你和严累老伯。”

    然而,很快,他声音低了下去:“在我过得逍遥无比的时候,却忘了来自西域雪山的危险。师尊知道我有负于他,大为震怒,责令我立时返回大光明宫与他共谋大业。我当然不想回去反抗的结果,就是赔上了小眉一条命。”谢鸿影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原来小眉是这样死的?”

    “师尊迁怒于她,暗下杀手——我为她寻遍名医、踏遍千山求灵药,始终未能挽回小眉的命。”沈洵缓缓摇头,眼里似有泪水,终归抬起头,看了看外面沉沉的雨云,叹气“我也想过为她报仇,师尊对我有恩,要我杀师灭祖,实在难以下手——那段时间我只好天天买醉,是什么样子,你也是见过的。”谢鸿影垂下眼去,微微点头,目中有痛楚之色。

    “不过那一来,我算是彻底和大光明宫决裂了。”沈洵笑了起来,眉间反而有轻松之色“师尊虽然恨我入骨,可他为人狷介高傲,将此事引为奇耻大辱,不许任何人提起。他武功已废,若要卷土重来,惩戒我这个叛逆之徒,也已有心无力——他再培养出一个好徒弟至少要十年,所以,无论中原武林还是我,好歹是安逸了十年。

    “但是,这次方之玠杀回了中原,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他必然奉命要诛杀我!小谢,这恩怨不光牵扯到十年前比剑之事。或许,你能化解开方之玠对于兄长之死的心魔,但是,你能让他违抗师命么?所以说,这一战势在必行!

    “决战越早越好,否则每拖一日,江湖中流血更多。我虽然散淡,不想过问江湖恩怨,却也不能漠视那些人命何况,我也不想看到严老伯这般憔悴。严累老伯和我是忘年之交,对此事从始至终莫不了然。他是个很好的老人。小谢,在中原武林,我算是交对了两个朋友: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严老伯。

    “他一直为我守着秘密,不曾对外透露。也承他信得过我,在垂暮之年,竟以江湖盟相托。且不说我生性不适担此大任,何况我虽已叛离师门,但要我统率中原武林去讨伐师尊——这种担子,我怎么担得下?”沈洵微微摇头,十年来的恩怨似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小谢,我瞒了你十年,你可曾怨我?我实在不是光明磊落的大侠我出身邪道、心怀叵测,你可会轻视于我?”

    “沈洵。”她的手还是那样紧紧抓着他的臂,仿佛一松手他便会离去“沈洵。”一迭声重复他的名字,面纱后,女子的眼睛清亮而温暖,但她的声音却是决然的“莫要执着于无谓的门派之争,正与邪由人心决定——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你能看开,那就好。”

    “小谢。”沈洵转头看身边的人,叹息般地低语。最初见面的时候,他只当她是个任性的少女,后来了解方之珉为人卑下,心中不自觉也将她和方之珉并列。看见比剑场上一对情侣拔剑相拼,淡然观战的他心里还在冷笑,当是为了这个虚名,两人居然起了内讧。然而,真正让他震惊的却是比剑之后:那个已经夺得天下第一剑名号的少女指着自己说出的那句话:“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应该是他!”原来,她不是为了这个虚名。这个矫矫不群的少女,和方之珉是不一样的。

    那之后,又过去了十年。从陌上初逢一怒拔剑,到如今瓜州渡口风雨同舟,整整十年过去了。十年里,他们相互扶持,共同经历了多少荣耀、离弃、恭维和冷眼,一起抵御过多少绝望、悲苦、寂寞和荣辱。十年冰火两相煎,十年风雨共相搀,十年流落非所恨,十年甘苦与谁言?

    “小谢,多谢。”伸手握住身边女子的手腕,沈洵不自禁地说了一句——然而一出口,就发觉这话的怪异,两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外面的风雨越发大了,小舟晃得厉害。江阔云低,风雨如啸,轻舟一叶,颠簸于茫茫江湖之上。船舱里,畸零半世的两个人伸手相握,相视而笑。

    沈洵和谢鸿影从扬州上岸的时候,看到了来迎接他们的江湖盟人士。严老盟主一头白发在风中扬起,目光欣慰。他的背后,严灵儿扑闪着大眼睛,难掩喜悦。一待两人弃舟登岸,立时冲了过去,拉住谢鸿影的手又说又笑,好生欢喜。虽然刁蛮,但黄山绝顶死里逃生之后,对谢鸿影的感激已是压过了嫉妒。

    “谢姑娘受苦了。”“回来就好。”各派人士纷纷问候,但话语里却不禁流露出猜疑——被魔宫掳去几个月,却能毫发不伤地返回,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簪花女侠的厉害,再说她和沈洵之间颇有暧昧,一时间无人敢来诘问。

    “沈贤侄,你跟我来,有东西给你看。”寒暄过后,严老盟主携了沈洵的手往回走,神色颇为肃穆。沈洵随着老人往鼎剑阁中走去,未入内室,沈洵的脚步忽地一顿,倒抽一口气——有森冷的杀气,从内室透出。

    “贤侄,进来看看。”严老盟主走入房内,回头招呼,他的颊上有冰冷雪亮的光掠过。沈洵和谢鸿影相互看了一眼,谢鸿影微微点头。沈洵沉吟刹那,揽衣跨入门槛,刚走入室内,身形陡然一震——只见内室四壁上悬挂着十数把长剑,森冷入骨的剑气就是由此而来。

    沈洵急急四顾,不可置信“这是——”“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佩剑,你看看可还合用。”严累拈须微微而笑“如若都不合意,我再想办法。”

    “铮”的一声龙吟,壁上一把长剑跃入沈洵手中。他低首细看,剑光如雪,照得他须发皆寒。沈洵眉间有掩饰不住的震惊:“七星龙渊——这不是青城派的镇山至宝?”迅速回首,目光掠过壁上如林的长剑:真刚、掩日、断水每一柄都是剑中翘楚!如此多的神兵集于一室,难怪即使是沈洵,也被那样的剑气阻住脚步。

    “哪来这么多好剑?”一把接一把地抽出长剑细看,沈洵不可思议地问。严老盟主拈须而笑,眼中有自得的光:“呵呵,我这二十年的武林盟主可不是白当的——沈贤侄,现在天下武林都知道你要和魔宫少主决斗。这一战事关武林运数,各派都将珍藏的神兵献出供你挑选,以期胜过魔宫少主手中那两把剑。”

    沈洵听到这里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我是以私怨给方之玠下战书的,无关江湖盟和大光明宫之间的恩怨。这般兴师动众,沈某真是当不起。”

    “但你们这一战已传遍江湖、无人不知——就算你是为个人恩怨而战,但是方之玠一死、群魔无首,必将铩羽而归!”白发萧萧的严老盟主看着面前的人,眼里有关切的光“沈贤侄,莫怪老儿我多事插手,你也知道英雄剑的厉害——如今惟一可以与其相抗的红颜剑也落入魔宫手中,不想点法子不行啊!你也不想败给方之玠吧?”

    “严老伯,你的好意沈洵心领了。”沈洵点头叹息,把最后一把长剑归入剑鞘,摇摇头“可惜,这里没有一把剑足以和英雄剑相抗。”“什么?”严老盟主颓然放开了手,看着四壁上的神兵,沉默片刻,只道“反正是下月十五——还有十几天时间,我再令人去找。”

    “不必了。”陡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在门外“用这把就好。”沈洵和严累蓦然回首,只见谢鸿影看着满壁的长剑,缓缓从背上解下布囊,横捧至面前,褪去了外面的包裹之物。

    森森剑气隔着剑鞘透了出来,迫人眉睫。“红颜剑!”看到她手里那把熟悉的长剑,沈洵眼里震惊之色一掠而过。

    江南的深秋是多雨的,暮色渐渐降临,楼外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高楼上,两人对饮,却各自默然无语。案上,一把长剑横放,在暮色中光芒四射。

    “听说今日方之玠已到了临安。”雨声敲着窗扉,雨声中,谢鸿影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说了一句“这几日大光明宫没动作,峨眉妙绝师太也被放回。看来方之玠是守信应战而来。呵,我也不知该不该去见见那孩子。”

    “我在战书最后加的那两句,不由他不来。”沈洵把酒沉吟,忽然间苦笑了一声“那么骄傲的孩子,不可能不顾方家的名誉。我那时为了邀战,故意刺到他痛处了。”

    谢鸿影听他语气,微微一怔,抬眼道:“你后悔了?”沈洵看着檐下如帘般滴落的雨,也不隐瞒:“说后悔,是在看到你竟然带着红颜剑归来的刹那——小谢,你说得对,或许他和他哥哥真的不一样。”

    “之珉其实本性不算大恶”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平心静气地提起十年前的恋人,谢鸿影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他太骄傲太好胜,只是一念之差——”将酒喝下去,仿佛那杯酒如同烈火般灼烤着心肺,谢鸿影眼眶蓦地红了一下:“我这些日子经常想:如果当年我不是那样激烈地对待他,稍微花一点心思来包容他、开解他,或许整个方家都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沈洵,那之前,我作为恋人没有逐走他的心魔;那之后,我也没给他丝毫的机会是我的错。”

    “小谢。”停杯相望,沈洵只是叹息“那时候都还小,太年轻——我们都没有那样的耐心。”“所以这一次我花了心思在小玠身上,希望他不至于重蹈之珉的覆辙。”谢鸿影低头看着酒杯,笑了一下“他应比之珉明事理——我不能不给他机会。”

    “是**之过急,铸下此错。”沈洵叹息,看着桌上的红颜剑。“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早日结束这场劫杀。”回过神,谢鸿影听出他语气中的悔意,连忙回头看着他,眼中有担忧之色“沈洵,马上便是比剑之时,你如果此刻动摇,明日便是你死期了!”

    “我若败亡,还有你在。”沈洵看着谢鸿影,微微笑了起来“你持红颜剑,当可与他一较高下。何况,方之玠也不至于为难”“住口!”话未说完,谢鸿影蓦然拍案而起,桌上的红颜剑在一拍之下跃入主人手中,划出一道流虹,直刺沈洵眉心!一贯淡定的眉间居然有怒意“这般说来,我如今就杀了你岂不干脆!不求生先求死,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沈洵?”

    红颜剑刺到之时,沈洵已经惊觉仰身,手中酒杯一转抵住刺到的剑尖,杯子瞬间粉碎。他身形飘出,在随后而来的一轮疾风闪电般的剑影中连连后退。等谢鸿影最后一句怒斥结束时,他正好退到了窗旁。红颜剑就在他面前停下,凝如山岳。持剑的女子眼里,却依稀有泪光闪动。

    “小谢,何必如此,我只是戏言而已。”沈洵眉间也是一沉,微微叹息“事情必须在我和方之玠之间了结——我若逃避,将事情推卸于你,让你直面方之玠,岂不是陷你于两难?我当尽力。”

    “你需平安归来。”虽听他如此说,谢鸿影却不依不饶,拿剑逼着“你答应我。”沈洵怔了怔,苦笑起来,推开她的剑尖:“我无必胜把握,如何能答允你?”“胡说。”谢鸿影手腕一振,重将偏移开的长剑对准他眉心“我和你、和方之玠都交手过,心里有数:若你用红颜剑,绝对不会输给他!何况你是大光明宫出身,对于他的剑术心法应该洞若观火——我估计的绝不会错。”

    “说得对,小谢。”沈洵微笑起来了,但笑容里却有苦涩的意味“但是你忘了,方之玠如今练的是天魔大法——看见他眸中的碧色了么?那是修习那种魔功的征兆”怔了一下,谢鸿影茫然问:“那又如何?”“那种功夫,可以在瞬间激发人的潜能,发挥超出平日一倍的功力。”沈洵淡淡解释。

    “真的、真的有这种魔功存在?”剑尖颤了一下。谢鸿影有些不相信地问,脸色变得苍白“是不是传说中的‘天魔裂体大法’?”“对。”沈洵点头“这门功夫对练武之人的危害很大——不但平日修习的时候容易走火入魔,还要饮鸩止渴,依靠雪山灵蛇毒性缓解反噬之力。所谓的‘裂体’,就是说运用此法击溃对手后,自身也会重伤,对手越强,反击之力越大。师尊此番也太心急了,居然教了方之玠这个法门”

    “铮”的一声,红颜剑从他面前颓然垂下。谢鸿影踉跄着后退,坐入椅中,苍白着脸,看着他,忽然无力地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即使他胜了你,多半也是活不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是。”沈洵拂了拂衣襟,站直了身子,淡淡回答“所以我无法答应你,一定安然归来。”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谢鸿影脸上有绝望茫然的神色,抬头看着他,眼里竟然有泪水“你和他打平手吧不,高手过招,一念之仁便是生死殊途,要你想着打平、多半便是要败了沈洵,我们走吧,别管什么比剑了,我们回西泠去也不成。这一来,武林还是免不了一场血战”

    “小谢,小谢。”在她茫然自语的时候,沈洵弯下腰来,轻拍她的肩膀,几度想打断她的自语“别这样,别这样。顺其自然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他对着她一笑,忽然从怀里拿出一盒东西来,打开,竟然是五色精致糕点,形如五瓣梅花。“你看,这是春阳斋的梅花糕——你最爱吃的,以前还为这个和我打过一架呢!”沈洵笑着替她将面前的杯子倒满,自己也端起了酒杯,殷勤相劝“来来,尝尝看,这春阳斋的手艺比十年前可有进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隐隐有惊雷下击。

    谢鸿影坐在窗边,雨泼了进来,濡湿她的鬓发,但她却似毫无知觉,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眉目间沉郁之极,也只是端起酒杯不做声地饮了,又默不做声地放下,却不去取那梅花糕,只是抬起手,从烛台上掰了一条烛泪下来,在手心揉捏。

    “小谢。”看到她如此,沈洵有些不安起来,低低唤了她一声。“沈洵,”不等他说,谢鸿影霍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的眼光不知为何让他心中一跳,不敢再开口,只是屏息听着她说下去“沈洵,我们相知十年,总以为来日方长、相聚容易,所以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也算知道命危如晨露,朝不保夕。所以,虽然如今不合适,但为了以后不致后悔,还是先说了罢。”

    谢鸿影眼睛里,有光芒盈盈,她手心揉着那条炽热柔软的烛泪,仿佛揉着的是自己的心:“沈洵,你对我很重要。这段日子我想过了,若是说我有过所谓的‘幸福’,那么就是每年和你的小聚了,所以我想对你说”外面雷声隆隆,然而她这几句话,却仿佛比雷霆更加惊心动魄。

    沈洵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那一瞬间,他忽然惭愧于自己的畏缩。同样的话,在渡江风雨同舟之时已经盘绕于他心头,终究没有勇气开口,生怕万一所思非分,便是连这样的知交也永远失去了。却不料,反而由她一个女子先说了出来。

    “小谢。”他脱口,叫她的名字。但是仿佛怕一停顿下来,就失去了勇气,谢鸿影只是看着手中的红泪,说出了最后的话:“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以后’,‘幸福’的时候能够多一些——可以么?人的一生,是没有几个十年的。”“小谢”他再一次唤她,语音却已是接近于叹息。

    “答允我罢。”她终于抬起头来,烛光映着她的脸,那半边脸上伤痕可怖,泪水在她眼中闪烁“沈洵。答允我一个较久远的幸福,信我必不相负。”“小谢。”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手放到她手上,用力握紧,低唤。

    窗外雨声潺潺,灯下凝眸相望,然而两人都已非鲜衣怒马少年时。

    “我答允你。”沈洵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微微一笑,抬手为她掠去散落的鬓发“放心。我已有计较,明年此时,我们当已泛舟五湖。”

    雨丝密密洒落,外面似有一阵风过,檐下铁马叮当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