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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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午后两点,艳阳高照。

    安语婕步出美术馆,走到对面街道等待司机来接她,可是等了五分多钟,她还是没等到人。

    因为美术馆旁边的停车场没有停车位了,司机便打电话通知她,他会将车停在其他的停车场,之后会在就近的咖啡店等待,等她看完展览再打电话给他,从那边过来不用五分钟车程。

    半晌,她接到司机来电,语带抱歉的说由于路上无预警塞车,好像是发生车祸,他困在车潮中,不清楚还要让她等多久,请她再回美术馆有冷气的地方稍待。

    她心想,司机就在这条马路上,应该不需要等太久,于是仍站在人行道上继续等待。

    她不太想再返回美术馆,怕遇到熟人,又要进行多余的应酬寒暄。

    她是应邀去参观母亲友人儿子的画展,尽管她向来对艺术很有兴趣,却觉那画展有失水平,若非人情顾虑,她其实看不到十五分钟就想离开,哪会勉强逛上将近一小时才走人。

    对方之所以能在公开的美术馆借到展区举办个人展,完全是靠着金钱和背景。来参观的人,不少是逢迎拍马,或根本不懂画,跟着旁人一味瞎称赞罢了。

    当展览者问她对画作的看法,她也不好得罪对方而说实话,却难以如旁人般昧着良心假意褒扬,只能面露微笑,表示对前卫派画风不是很了解。

    她虽不敢自诩对东西方各画派知悉甚详,但皆因兴趣多少有研究过,尚能清楚分辨画家的实力及价值与否。就好比她对名牌,也因从小接触,能一眼就看清楚真伪。

    回想前一刻在展区的情景,一堆人虚伪褒扬,她实在忍不住肮诽。

    曾几何时,艺术不能单纯是艺术,连一幅画都要靠包装跟金钱来衬托,一幅画的价值美感,也变得不是用眼睛和心去欣赏,而是改以嘴巴言语来评断。

    忽地,身旁传来一道男性嗓音—

    “小姐是要参观画廊吗?抱歉、抱歉,今天慢了几分钟才开门。”说完,男人连忙走到门前,开启铁门。

    艺廊是下午两点营业,但因为他今天有点事情担搁了,迟了十多分钟才过来,不料门外竟然已经有一名年轻女性在等待。

    安语婕略侧首一看,微讶。原来,她就站在一间小小的私人艺廊前面,方才她没多加注意,还以为是间小咖啡厅。

    她轻摇头,才想否认要入内参观,却在看清对方样貌时怔住。

    这张脸容,她有印象。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缘,彼此曾有短暂交谈。

    她其实颇善于记人的容貌,尤其他让她留下很特别印象。

    眼前的他,比三年前更成熟些,俊朗五官依然如阳光般朝气蓬勃。

    他的打扮是有些雅痞的休闲风,黑白格纹短袖衬衫,下襬拉出,搭配水洗蓝牛仔裤,身材高精瘦。

    意外再见到他,她不禁想参观他的画廊,但想到司机可能马上就到,只能另择时间。

    “不好意思,我是在等司机,他说他已经在这条路上了。”她有些歉然地委婉澄清。

    “喔,那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我刚才是骑机车过来的,那边因为车祸塞车了,除机车还能钻缝外,汽车完全动弹不得。外面太阳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进来一边吹冷气一边等吧。”一听她不是专程来等画廊开门,他并不觉得失望,仍热络邀约。

    看起来年约二十出头的她,长相秀丽,气质优雅,一袭淡粉色名牌洋装,穿着打扮有品味,又表明等司机来接送,显然是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

    但他之所以邀她入内吹冷气,并非因为她的这些外在条件,而是真的觉得她气色不太好,可能鲜少置身大太阳底下,在这里不过站了几分钟,似乎有中暑现象。

    “那就打扰了。”听他盛情邀约,又提醒前方车祸围堵严重,于是她欣然踏进这间小艺廊。

    “你先坐一下,我帮你泡杯菊花茶,可以退火解热。”他拉开窗帘,打开冷气,随即要去茶水间泡茶。

    “不用麻烦了。”安语婕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拒。

    “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喝。”他转头,朝她扬唇一笑,又道:“今天真的超热的,若不是赶时间,我也不会骑机车,不过如果开车,现在还塞在路上。”说完,他径自迈步往里头的茶水间走去。

    她坐在一张圆桌前,抬头环顾一下这间空间不大、却布置得温馨优雅的小艺廊。

    这是他经营的艺廊,还是他只是在这里工作?

    而且也没想到他这般观察入微,她确实有些头晕不适,方才在外面也不过站了十分钟而已。

    不一会,他便端来两杯菊花茶,摆在她面前的小圆桌上。

    她望着冒着白烟的热茶,一时不便取用。

    “菊花茶还是喝热的比较好,边吹凉边慢慢喝,身体跟心情都会转凉的。”他在她对面椅子落坐,闲适地跷起长腿,端起一杯热菊花茶,滑开杯盖,就着杯缘轻轻吹拂,接着轻啜一小口。

    安语婕望着他喝茶的动作,心口不由得怔忡,随即也端起面前的花茶杯,打开杯盖,看见杯里有两朵干燥菊花绽放开来,茶水虽烫着,但菊花芳香扑鼻,她小口啜饮,入喉的热茶没增加身体燥热,反倒因清新香气沁入心脾。

    她边又小心吹拂着,再小口饮用,对大热天喝热茶竟不排斥,还愈喝愈觉得身心舒缓,也因置身在舒适凉爽的室内空间、空气中流淌着轻柔的大自然音乐而感到放松。

    对面的他停下喝茶动作,不由得欣赏起她喝茶的优雅模样,怔忡半晌。

    她抬眸,视线不经意和他相对上,心口轻跳了下。

    “你是去美术馆看展览?”他随口问道。因为最近有不少名媛贵妇来看展。

    “嗯。”她轻应。

    “看谁的展?我猜猜,是那个前卫风格个展?”

    “嗯。你看过?”

    “这么近,当然去逛过。”

    “那你觉得怎么样?”她不禁想问问他的观感,认为他是真正懂艺术、懂绘画的人。

    虽然她还没起身参观这间小艺廊的展出画作,但她方才稍微浏览过一下,感觉满有可看性的。

    “觉得怎么样啊”他放下花茶杯,一手摩挲着下巴,故作思考。“你跟画者熟吗?我怕说实话会得罪人。”说完,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不熟。”她直接否认,也无意表明是母亲友人的儿子,毕竟她跟对方确实不熟,甚至方才感觉对方有意搭讪时,她还有些反感。

    “那我就说实话喽!不怎么样。”他耸耸肩,颇不以为然。“如果用料理来比喻,就像到装潢高级的餐厅,主厨端出的料理其实不怎么美味,却在外观摆盘故弄玄虚,一些好奇或是自以为懂美食的人一径试吃,然后跟着说赞。但是真正地道的美味,其实是隐藏在巷弄间的小店之中。”

    闻言,她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的感受和她的非常贴近。

    “你如果对前卫画风有兴趣,我介绍你几幅作品,这才是真正的美食。”

    他起身,走往一面墙,她也跟着他走过去。

    “我这里寄展的几幅前卫风画作,皆是台湾新锐的年轻画家,也许知名度还不够,但我能保证他们的实力与画作价值,比起美术馆里的那个个展更优质、更有水平,现在收藏,将来一定能增值。”他说得信誓旦旦,忽地侃侃而谈,详细介绍起眼前几幅有些抽象的前卫风画作。

    她听他口沫横飞的分析,也不由得认真审视他介绍的画作,确实比她先前看的个展更具实力。

    “咳,抱歉,一时职业病。”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堆,他的话语猛地一顿,有些歉然的道:“我不是要推销,刚才邀你进来,只是怕你站在大太阳底下会中暑。”他可不想被她误会。

    “不会,你分析得很专业。我也觉这几位画家很有实力跟潜力。”她笑笑地同意他的说词。

    他的分析不是为了推销作品而一味夸张渲染,是从艺术角度,用眼睛、用心所欣赏到的画作内涵与意义,令她对他的好感更加深。

    “这里有你的画吗?”她脱口问道。

    他怔了下,有些意外她知道他有在画画。

    “这是我经营的艺廊,免不了会放一些自己的拙作,满足一下表现欲。”他搔搔头,俊容竟面露一抹腼腆。“不过,我的画还不成熟,并没有要卖,只是展出来让大家随意看看。”他领着她再往店里面走去。

    他独自创业的这间小艺廊才开幕半年,展示的画作是他从台湾当代画家,尤以年轻画家为主,精挑细选其代表性作品,拿来艺廊寄展和代为销售。

    虽说他对绘画一直有兴趣,但他并非美术科班出身,只有大学时参加过美术社团,虽自学绘画数年,仍认为画作水平还不足摆在他的艺廊当销售品,也许再多磨个三五年,可能就会比较有自信自我推销。

    他领她到与小茶水间相邻的一方空间,墙面挂着几幅他的原稿画作,左下角皆有他的亲笔签名,只不过那签名艺术得令她看不懂,很像是英文字,跟她曾有的一幅画作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墙面几幅主题不同、甚至表现手法不同的油画,笔触细腻,画风温柔,且主题皆能清楚点明画的意境。

    他的画技确实比三年前又精进了不少,他真的拥有绘画才华。

    安语婕正想好好欣赏他的画作,想问问他的名字,怎料手机突然响起,是司机告知已到达,却不见她人影。

    “你家司机来了?”不得不跟她结束短暂交谈,他竟觉得有些可惜。

    “嗯。谢谢你的招待。这里的画确实比我之前看的有水平,改天找时间我再过来好好欣赏。”她微微一笑,心喜与他意外相遇,也很高兴看他如今走在自己的兴趣之路。

    他送她到店门口,这时刚好有两名客人进来,他向她道声下次见,转而热络招呼客人。

    司机向她频频致歉,原本五分钟不到的车程,却因为车祸而塞了将近半小时。

    她笑笑的表示没关系,这并非司机的错,况且她反倒觉得高兴,因为她得以与他相遇并交谈。

    她对他很有好感,很欣赏他的绘画才华,赞佩他对画作的精辟见解,更欣赏他阳光般的个性与温柔体贴。

    前一刻她确实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昏不适,因他亲手泡的一杯菊花茶得到纾解,她身体已无恙,心湖却不由得泛起一些涟漪,轻轻荡漾。

    安语婕原本打算再过几日,找时间来好好逛逛他的艺廊,也想捧场买几幅画,更希望能买下他的画,却因住在美国的二姑姑邀请大学刚毕业的她去美国度长假,而父亲也同意,她没多久便启行,之后在那里住了大半年。

    待她再返回台湾,又接连忙于参加父亲安排的社交商宴,逐渐忘了曾积极想重返那间温馨小艺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