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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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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闹哄哄的一天又开始了。

    乔亚顶着两大黑眼圈, 呵欠连天地等着街边店的包子出笼。

    很快,笼屉掀开,香喷喷的白气四散, 乔亚接过一袋子鲜肉包,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车上。

    孙周歪在副驾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

    乔亚推他:“吃饭了,你最爱的大葱肉。”

    孙周眼皮勉强掀开了一条缝, 爱搭不理:“我不饿。”

    乔亚来气了:“我开了一晚上车,困的是我吧。你现在装什么死?起来吃饭!”

    孙周只得嘟嘟嚷嚷坐起了身。

    乔亚胆子小、开车慢, 再加上孙周出于谨慎, 让她曲里拐弯绕道——所以即便赶了一夜的路, 现在仍在途中。

    他接过乔亚手中的塑料袋:“你舅爷家房子的钥匙,在你手上吧?”

    乔亚点头:“在呢。”

    她舅爷是空巢老人, 回乡下养老之前, 把城里房子的钥匙留给乔亚,让她得空多去看看、搞搞卫生什么的。

    “那我先去你舅爷家住, 保险。”

    “至于的嘛, ”乔亚觉得他太夸张了, “传销还能上门抓人啊?”

    孙周白她:“说多少次了, 不是传销。人没朝我要钱,也没叫我买东西, 就说要给我治伤。”

    乔亚呛他:“人多热心啊, 那你倒是留下治啊,跑什么呢。还把人给砸了, 这要万一砸出个好歹来,算你故意伤人呢。”

    孙周哼了一声,探手从袋子里捞出一个包子:“亚亚, 你这就是社会经验不足了。人心险恶,做人哪,还是要警惕点好。我呢,表现得很配合,但我一直在观察细节,我觉得这帮人吧,不太像正经人,做事鬼鬼祟祟,说话背着我说,还压低嗓门不让我听到。治疗方式又恶心又不卫生,还有啊,他们晚上锁我门,为什么?治疗就治疗,干嘛要把人像犯人一样关起来?没错,他们现在是对我很客气,但是养殖户养猪也很用心啊,怕冷了饿了病了的,最后怎么着,还不是拖去宰了?”

    “综合以上种种,我越想越觉得,走为上策!他敢告我故意伤人,我就敢告他非法拘禁,”孙周边说边掰开包子,“再说了,安开的医院不给力,可以去西安啊,再不济还有北京上海呢,非得用土方子治吗……哎呦我艹,这包子怎么是臭的?”

    乔亚一愣:“不会吧?”

    她从孙周手中拿过掰开的半个,凑到鼻端闻了闻,鲜肉味,混着油盐葱,别提多香了。

    “你给我找事呢孙周?这哪臭了?”

    孙周是真闻不得这味儿,闻多一会都想吐,他捏住鼻子,把手中的提袋扔回给乔亚:“拿走拿走,拿远点。”

    “德性!”乔亚恨恨,“生肉吃多了,还闻不得人吃的东西了?”

    她心里可烦透了:好好的一个男朋友,原本带出去挺长脸,现在头脸多了好几道疤,人也耷眉垂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丑。

    回去之后,得给他多敷面膜,必要的话,还得医美去个疤,毕竟她是个颜控。

    ***

    聂东阳的一通电话,还真激起了聂九罗的思乡之情。

    算起来,她确实离乡很久了,和蒋百川谈判成功之后,她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乘风破浪,只管向前,她不记得父母忌日,只会在清明时点几炷香,春节时吃年夜饭,让阿姨多摆两碗饺子。

    冥诞这种仪式上的“尽孝”,是该操办操办,做个普通人,多少要随大流,而且,家乡嘛,到底是她度过了童年的地方。

    当晚,家乡就入梦了。

    她梦见家门口那条街两旁的树,夏天了,市政安排给树打药,树底下落了无数毛毛虫的尸体,汽车一过,碾平一片,太恶心了。

    她穿着小裙子,扶着墙干呕,一边呕一边说:“恶心。”

    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越树顶,看到远处商场的六层楼顶上,孤独地立着她的父亲聂西弘,身子摇摇晃晃,像一根行将被风吹垮的避雷针。

    ……

    她定了三天后上午的动车票,不过,家乡不通动车,她还得在中转的城市住一晚,然后坐城际大巴回去。

    临行前的晚上,她去老蔡家吃饭,顺便去拿那条委托老蔡找人做的、母亲那条翡翠项链的廉价山寨版,而老蔡则重点跟她聊了两件事。

    第一是频繁送作品参加比赛、拿奖,聂九罗不是很吃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但老蔡点化她说:“阿罗啊,你这个职业生涯,我也看出来了,不是一炮打响全球知的那种,那种天才型,几十年才能出一个吧。你就安心当个人才,一节节阶梯地往上走,奖是个什么东西?是能让你连跨三级的助推器,你拿了奖,身价就不同了,作品标价也立刻水涨船高。”

    听起来不坏,聂九罗最终的意见是:“你看着安排吧。”

    第二件事,是给她介绍男朋友。

    男方是老蔡生意伙伴的儿子,在商行里挑家居装饰的艺术品,挑中了聂九罗的两件,老蔡收了钱心里高兴,把她大大吹捧了一番,还很显摆地给人看存在手机里的照片。

    于是对方先相中了作品,后相中了作者,烦请老蔡给牵线搭桥。

    而老蔡的嘴一张,话说得让人难以拒绝:“阿罗啊,这世上好男人不多,所以你得多看几个,就跟买瓜似的,是不是得多挑几个听响,然后才能选到个好的?你先接触了,才能知道不适合啊,然后多总结这些不适合的经验,再出手时,命中率就高了不是?”

    聂九罗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楚老蔡是想撮合这事呢、还是想搅黄这事,末了含糊其辞:“我要先回老家一趟,回来再说吧。”

    ***

    老蔡家距离聂九罗的住处不远,五分钟的车程,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往常聂九罗都是打车来回,这一晚不小心,聊得多,吃得也有点多,索性散步回家,顺便消食,老蔡也没上赶着送她——毕竟住的都是市中心,灯火通透,人来人往,沿路还有治安岗亭。

    路上,聂九罗想起“交男朋友”的事。

    她还真没什么理想型,老蔡口中的那个人,晚点可以见一见:对方如果只是瞧上了她的脸,她会觉得,好肤浅啊;但先相中她的作品就不同了,颇有品味。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家所在的那条巷口,远远地,她就看到有个男人倚在门口的边墙上,低着头,似乎是在等人,脚边还蹲着什么,像是狗。

    遛狗的?可别把她门口当五谷道场了。

    再往前几步,她脑子里嗡一声,陡然站住,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邢深听到动静,抬头看她,旋即站直身子:“阿罗。”

    聂九罗忍了又忍,终于按不住,觑着四下无人,紧走几步过来,压低声音,但毫不掩饰音调中的愤怒:“我跟蒋百川说得很清楚,我跟你们不一样。大家保持距离,各管各的事,你现在堵到门上,什么意思?还带着这个……”

    她五指成爪,骤然下探。

    蚂蚱自她出现伊始,就已然身子发抖、缩在邢深身后了,忽见她出手,简直是吓到肝胆俱裂,“嗷”的一声便往边墙高处窜,手上还好,爪子尖利可以扒住墙面,脚上穿了鞋,可就麻烦了,接连几下都踏滑了,最后终于甩脱鞋子,瞬间窜上墙端,如一只巨大的野猫,趴伏着瑟瑟发抖。

    邢深急道:“阿罗,别吓它!”

    聂九罗没动,冷眼看两只白色厚底童鞋一前一后砸落地上,真是讽刺,居然还是名牌的。

    “邢深,你不懂规矩,怎么敢把这种东西,带到人群里来。”

    邢深抬手探向高处,蚂蚱迟疑了片刻,终于战战兢兢窜了下来,匍匐在邢深脚底,连发抖都不敢大动作。

    邢深叹了口气:“阿罗,你先听我说,华嫂子死了,瘸爹失踪了。你现在处境太危险了,又不肯接受蒋叔的安排,我是想着,能尽量帮上忙——对方很可能是蚂蚱的同类,有蚂蚱和我在,事情好办一点……”

    聂九罗打断他:“我不需要。”

    “邢深,规矩是大家定出来的,定出来就要遵守。我拒绝了蒋叔的安排,该怎么做心里有数,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至于你,你想做好心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对方的意见,而不是……”

    说话间,有行人过路,聂九罗收了声,还侧了下身子,尽量遮挡住蚂蚱。

    那人估计是挺好奇为什么有人大晚上还戴墨镜,注意力全在邢深身上,倒是半点都没注意到他脚下还有个“东西”。

    候着那人走远,聂九罗说得决绝:“你马上把它带走,我认真的,再让我看见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你就等着给它收尸吧。”

    说完这句,她走到门口,揿下门铃。

    不多时,里头传来卢姐的声音:“哎,哎,来了。”

    邢深原地站着不动,顿了会才轻声说了句:“阿罗,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曾经闹得不愉快,你是不是就会……接受我的帮忙了?”

    聂九罗转头看了他一眼。

    邢深整个人都很失落,微微低了头,肩背也颓然佝起,看着挺可怜的。

    她说:“邢深,我们现在过的日子,都是自己选择的,没谁强迫谁,也没谁对不起谁。我过得挺开心的,希望你也一样。”

    门开了,卢姐一脸的笑:“刚你发消息说吃撑了、要散步回来,我给你煮了山楂消食汤呢。”

    聂九罗惊喜:“是吗?我是得喝点,胃难受。”

    她欠身跨进门槛内。

    门很快就关上了,那刚刚才从门内透出的光,像个捉摸不着的精灵,倏地一下又没了。

    邢深在暗里站了一会儿,山楂消食汤,不知道熬得是浓是淡,一定很淡,穿透不了身侧浓重的枭味,所以,他闻不到。

    蚂蚱终于敢起身了,它蹒跚地走开两步,捡鞋穿。

    邢深低声招呼它:“走吧。”

    ***

    炎拓陪着林喜柔在种植场暂住下。

    名义上,林喜柔说是在城里住得累、想享受几天田园风光,其实炎拓知道,她是想等熊黑从瘸爹嘴里再套出点东西来。

    每天早上,他都能看到工人匆匆忙忙、上班打卡,场区内外,一片和平气象,和平得无趣无聊,仿佛压根就没秘密——有时候,他真是佩服林喜柔,安排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还能做到完美隐身。

    闲暇时,他会不断重温那天偷听到的,掰碎揉开,反复分析。

    聂九罗说,狗牙不是地枭,很可能是近亲或者变种,原因是,地枭是野兽、不是人。

    其实,不妨把事情简化一下:狗牙、林喜柔之流,就是地枭。问题在于,它们怎么做到跟人一模一样的呢?

    林喜柔一定做了什么。

    在这个种植场的地下二层,他和林伶共同见过迷你塑料大棚里那个后背长满粘丝的女人,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用的?后来又去哪了呢?

    他的那张有编号和人物登记的excel表格,最初是林伶从林喜柔的电脑里偷拷出来的,目前更新到017号朱长义,但值得一提的是,这表格并不是001号到017号按顺序排列,它是从003号开始的,而且隔两三个,就缺失一个编码。

    003号大名孙熊,也就是熊黑。

    他和林伶一直琢磨这张表,有一天,林伶忽然有了发现,说这张表里人的姓,正正好好能对应上《百家姓》里,姓氏的排序。

    比如“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孙”排第三,所以003号,孙熊,“吴”排第六,006号,吴兴邦。

    同理,014号,沈丽珠,017号,朱长义。

    这些人会不会都是已经有了完美样貌的地枭呢?林喜柔给它们编码,也给它们起名字。但为什么又要分散到全国各地去?为了降低风险、不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狗牙目前没有名字,只有个粗鄙的外号,“朱秦尤许”,“朱”字之后就是“秦”了,狗牙会不会是未来的018号,姓秦呢?

    ……

    日近黄昏,炎拓越想越是头疼,他掸着手起身,伸脚把自己用小石子在泥面上分析的那一大堆给抹了。

    远处有个人,正向着他小跑过来,那是熊黑。

    到了近前,熊黑气喘吁吁,如果没看错的话,脸上还浮着几分尴尬慌乱:“炎拓啊,林姐呢?”

    “昨晚没睡好,下午说头疼,补觉呢吧。”

    熊黑“哦”了一声,一听那心不在焉的音调,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不是来找林喜柔的。

    炎拓:“怎么了?”

    自从那一晚炎拓向他“表露心迹”之后,熊黑看炎拓,着实顺眼和亲近不少,他犹豫再三,压低声音:“炎拓,我这又坏事了……老头那药,让我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