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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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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一晃,已至三月中。

    春阳笼罩,已稍稍浓烈起来了,风吹到脸上,也有了春暖的气息。

    军营里,一群人正在击鞠。

    是仆固部里的几个胡人和军中的几个新兵在互抗,双方骑在马上,抢着以杆击球。

    场中马蹄翻飞,泥土飞溅,双方谁也不让谁。

    仆固京和仆固辛云在场边看着,到精彩处,时不时抚掌而笑。

    他们部族原本脱胎于突厥,善战一族,尤其喜爱待在军中地方。

    在瀚海府待了快半月,这两日才算是彻底将牲畜买卖的事给敲定了,他们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便又常随着伏廷出入军营。

    仆固辛云看了一阵,想起来,今日他们先到了,却还未见到大都护现身。

    紧接着,就听见车马声,转头看去,一队近卫护送着一辆马车驶来。

    大都护贴车打马,身旁跟着的是罗将军,还有都护府里见过一面的少年。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来的是谁。

    秋霜打起车帘,栖迟自车中下来,新露立即将手里的一件薄披风为她罩上。

    栖迟左右看了看,营帐铺陈开去,竟一眼看不见头,至远处,一丛一丛,就如开在北地上的白花。

    在府中待了快有半个多月才有机会再出门,却是第一回来伏廷的军营。

    李砚自马背上下来,感慨:“姑父的军营竟这么大。”

    她听了莞尔,似乎每一次见到这男人的兵马,都会被震慑。

    伏廷松了马缰,看过来:“跟我来。”

    她跟上去:“今日怎会带我来军中?”

    他脚步不停:“怕你闷坏了又跑出去,还得再救你一回。”

    她斜睨一眼他背,想起了被突厥女掳走的事,暗自气闷无言。

    伏廷说完回头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脸色,只觉好笑。

    至中军大帐,他站在门口,揭了帘。

    栖迟走入。

    帐中陈设简单,两侧竖着兵器架和地图架。

    最里面摆着一张旧榻,搭着他的衣物。

    光这般看,可一点看不出来这是个大都护的大帐。

    帐门外,罗小义唤了一声三哥,伏廷走了出去。

    场中一阵人呼马嘶,正抢得激烈。

    仆固京祖孙俩一见到他,就过来见礼。

    有什么朝眼前飞了过来,伏廷手一抬,接住了。

    是他们击鞠的球。

    他把球丢了回去,拍了两下手。

    仆固京道:“大都护何不上场一展身手,这本也是军中演武的把戏。”

    “祖父说得对。”仆固辛云附和。

    击鞠本就是自军中演练而生的,伏廷是个中好手,但他早已不大耍这些了。

    刚要拒绝,却听罗小义道:“三哥,要不就耍一场,我看世子已有些摩拳擦掌了。”

    李砚正盯着场中,闻言脸红一下:“小义叔莫要取笑我了,我是在看规则罢了。”

    伏廷看过去,李砚眉目与栖迟有些相似,特别是脸红那一下,神情也很像,他心说真是一对亲姑侄。

    他问:“你想不想上?”

    李砚说:“我没击过。”

    “想,还是不想。”

    他犹豫一瞬,点了头:“想。”

    伏廷紧袖:“那就来一场。”

    罗小义掏出根带子为李砚绑袖口,一面笑道:“你姑父疼你吧?”

    李砚嗯一声,想着姑姑的话,要对姑父好,姑父就会对他好。

    可他觉得自己并未替姑父做过什么,姑父对他也不差。

    ……

    栖迟在帐中坐了片刻,听见外面一阵山呼声,便走了出去。

    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与她说着方才的情形……

    “家主,世子下场去击鞠了。”

    “是大都护领着去的。”

    栖迟一直走到场边,果然看见他们已在场中。

    李砚拿着杆,在马上被风吹着,脸上红扑扑的,谨慎地左躲右挡。

    伏廷就在他后方,衣摆掖在腰间,杆拎着,替他挡了一下,一杆击中了球。

    众人又是一阵呼声。

    栖迟看得有些入神。

    击鞠在贵族中也很盛行,倘若她哥哥还在,一定也开始教李砚耍这些了。可终究连骑马,他都是在北地学熟的。

    没想到,伏廷愿意带着他。

    在知道那件事后,他还愿意带着他。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伏廷,闲散又随意,身在马上,如在平地,手中一杆,如握千钧。

    好一会儿才回神,是因为听见了姑娘家的声音。

    栖迟找了找,才发现场中还有仆固辛云在,原来她也下了场。

    罗小义在场门边站着,两手拢在嘴边朝她喊:“小辛云回来吧,你也不看看今日在击的是谁,待会儿可别输到哭鼻子!”

    大家都笑起来。

    她驰着马挥着杆,有些生气:“我可不至于输不起。”

    罗小义怕真把小姑娘逗哭了,连连摆手:“好好好,不逗你了,你专心击就是了。”

    伏廷纵马,一俯身,手臂一抡,击球如飞。

    “李砚!”

    本以为李砚要接不到了,没想到他反应很快,自前方马一横,一挥杆,竟击中了。

    伏廷接了他一杆,击鞠入门。

    又是一阵呼声。

    他勒马看向李砚:“不错,习了武还是有用的。”

    李砚头一回得到他夸奖,笑起来:“谢姑父。”

    伏廷调转马头,看见了场外的栖迟。

    她迎风立着,披风翻飞,眼睛落在他身上,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笑。

    他对这笑不陌生,曾经教李砚骑马时她也是这般笑的。

    他低头一笑,转头唤:“小义。”

    场中暂停,罗小义走进来。

    他将杆抛了过去:“你来吧。”

    罗小义接住:“成,我来替三哥。”

    仆固辛云问:“大都护不击了?”

    伏廷嗯一声,打马离场。

    栖迟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人都停下了,伏廷已要离场走了。

    场中一声惊叫,仆固辛云的马猛然抬了蹄,她人自马背上抛摔下去。

    伏廷离她最近,反应迅速,一跨下马,接住了她。

    左右都来帮忙稳马,罗小义还在马上就伸出了手,甚至连李砚都靠了过来。

    仆固辛云手紧紧抓着伏廷的衣领。

    伏廷放她下地:“来人。”

    仆固部的人跑了过来。

    他说:“扶出去。”

    仆固辛云一怔,他放得太干脆了,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抓他衣领的手默默松了。

    栖迟看着那幕,见到伏廷接住她时不自觉挑了下眉,却又看他那么快就松了手,眼便移开了。

    仆固辛云被扶了出去,仆固京都惊得说出一串胡语来,在那儿数落了她好几句。

    伏廷走出场外,接了块布巾擦手。

    栖迟走过去问:“怎么不击了?”

    他擦着手背,看她:“被你盯着击不下去了。”

    “那便怪我了?”她叹息:“我还想说你击得可真好。”

    伏廷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嘴角却是牵了一下。

    栖迟看着他手:“你这双手反应可真快。”

    伏廷眼一掀:“我是在救人。”

    说完却觉得自己是在解释。

    她笑:“我说的就是你救人。”

    说完越过他往前去了。

    “去哪里?”他问。

    她脚停了一下:“来此便是为了招待仆固部,人家小姑娘落马了,我自然得去问候一番。”

    伏廷没说什么了,看着她走远。

    仆固辛云坐在军帐外的一张小马扎上休息,眼睛早就望着那边的伏廷和栖迟。

    忽而就见栖迟朝她走了过来。

    “擦擦脸吧,蹭脏了。”栖迟拿着自己的帕子给她。

    她有些懵,接过来:“夫人来看我的?”

    栖迟点头。

    仆固辛云沉默一瞬,低声说:“我还以为夫人会生气。”

    栖迟反问:“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大都护方才接了我。”

    栖迟好笑:“我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倘若他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既不顾念仆固部,也无男人该有的担当,我反倒要瞧不起他。”

    仆固辛云无言以对。

    方才是她见大都护要走,一时情急,手里的杆不慎戳到了哪里才惊了马,让自己摔了下来。

    她心思也快,想着大都护离自己最近,便没有扯缰绳。

    果然,大都护出手救了她,她还想着也许这位夫人会气她的。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大约是在提醒她,这就是救她一场而已。

    “夫人对我一定很不喜。”她想着先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觉得大都护无人可配,也将这位夫人算进去了,的确是不讨喜的。

    栖迟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也就比我侄子大三岁,”她说:“我看你与看我侄子差不多,还是孩子而已。”

    仆固辛云朝场中那少年看了一眼,默默擦了擦脸,将帕子还给了她。

    “谢夫人,但我已长大了。”

    栖迟接过来:“等你何时想得到一个人时,不用自欺欺人,也不用自卑自谦,那才叫长大了。”

    仆固辛云被她戳到了痛处一般,皱眉不语。

    栖迟早已猜到了她的那些小心思,毕竟小姑娘的心思也好猜。

    她将帕子在袖中一收,说:“只此一次,希望你下次别再落马了。”

    仆固辛云脸一僵,没作声。

    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全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了。

    栖迟已经转身走了。

    临晚,一行就在军中歇下了。

    是因为仆固辛云落马,仆固部暂时没离营,拖到此刻,只好歇下了。

    仆固京前前后后向伏廷拜谢了好几次,到此时才去陪孙女。

    大帐里点上了灯。

    栖迟坐着,拿着筷子,细细嚼着眼前一餐普通的军饭。

    口味一般,却还有肉,可见伏廷的钱都花在何处了。

    吃完了,新露端水过来,她洗漱了,问:“阿砚那边安顿好了?”

    新露称是:“秋霜在的,世子今晚要与罗将军住一处,说要讨论习武。”

    她点头,想起仆固辛云,说:“你去那小姑娘那里伺候下吧,权当都护府的善待。”

    新露领命去了。

    栖迟将灯挑亮些,坐去那张旧榻上,看着架上的地图,计算着自己的商队大概走到哪里了。

    按照日子来算,应当也快出境了。

    伏廷低头入帐,身上只穿了中衣,脸上颈上都有水珠。

    栖迟看他是刚洗了澡过来的,不禁看了眼身下的旧榻:“今晚就睡这里?”

    伏廷看她端正坐在那里,抹了一下湿漉漉的脖子:“还能睡哪里?”

    她低语:“怎会有大都护带着夫人住军中。”

    他一笑:“今日便有了。”

    说完走过来,坐在榻边解了中衣。

    又拿了件干净的换上。

    栖迟看见他的肩背,灯火里,露着两道疤,交叉在一起,不禁问:“什么伤的?”

    他套了只袖,转头看她:“什么?”

    栖迟伸出根手指,点在他背上,顺着疤的纹路滑下去:“我说这个。”

    手被他抓住了。

    “刀,突厥用的弯刀。”

    她心想这么长,这么深,当时得多疼。

    他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忽而深了。

    栖迟被他这般看着,眼神就不自觉游移一下。

    他松开了,似好笑:“睡吧。”

    接着补一句:“外面会听见。”

    她顿时听明白了意思,脸一热,躺去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