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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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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刺绣技艺中,针法运用尤为重要。

    花卉一般用抢针来绣,鳞针绣则易于把动物的羽毛尾巴表现得惟妙惟肖。陶姑姑现在已经教到了人像和风景绣,小娘子们现下用的都是乱针法,也叫锦纹绣。

    绣房里,陶姑姑坐了两刻钟后,便下去巡视。

    沈清月坐在最后面。

    陶姑姑看完所有人的绣面,才像往常一样,随意扫过沈清月的绣面。

    一眼过去,陶姑姑便愣住了,今日沈清月竟然绣的不是顾绣,而是老老实实地绣了苏绣!

    陶姑姑苏绣一流,也最为推崇苏绣,沈清月今日舍顾绣而用苏绣,让她很诧异。

    她神色微变,面目立刻平静,想来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威慑住了沈清月,小姑娘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罢!

    陶姑姑皱了皱眉,走到前面,高声提点道:“乱针绣所绣的三层,纷乱中亦有章可循,第一层铺色,慧姐儿的线条交叉板滞了些。第二层做细,妍姐儿接色不够和顺……”

    接着陶姑姑又讲了其他几个小娘子们错误的点,姑娘们纠正重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了学,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散了,沈清月第一个出了绣房,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

    陶姑姑仍被学生缠住,指点完,她才随口问了一句:“早上我来时,你们在争论什么?”

    沈清慧哪里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想陶姑姑知道这事也不会怎么样,哼了一声,编排道:“还不是沈清月私送男子荷包闹出来的事儿!”

    陶姑姑重重地拧着眉头,面色不豫,更觉得沈清月方才是因为虚心才绣了苏绣,也不知道送出去的荷包用的是什么绣法,可别是苏绣,那才真是玷污了她做老师的名声!

    她且按下心思不表,离开了绣房。

    小娘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沈清慧紧紧抓着沈清妍的手,道:“日后陶姑姑肯定更加讨厌沈清月,最好给她些苦头吃!”

    沈清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陶姑姑若存了心想要处罚人,沈清月还逃得过去?

    小娘子们都已经开始落井下石了。

    沈清妍跟沈清慧二人挽手回去。沈清慧步子又急又快,焦急地跺着脚,催促道:“妍姐儿你快些,回晚了抄不完《女戒》,还不知道沈清月要怎么样闹!”

    “知道了,知道了。”沈清妍不耐烦的应了两声,步子却没有加快。一百遍《女戒》,她可不想抄!这件事儿哪里出了岔子,她定要弄清楚!

    姐妹二人各自回了院子,沈清月则已经到了老夫人的永宁堂。

    永宁堂庄严幽静,院内丫鬟婆子井然有序,沈清月敲门之后,在门外等了许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道:“二姑娘,老夫人眼下正在歇息,姑娘要是来请安便不必了。”

    三房备受轻视,沈清月自然也不受老夫人待见。

    沈清月道:“我不是来请安的,我有要事禀告老夫人,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丫鬟盯着沈清月肃然正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等一等。”

    过了一会子,丫鬟才出来说:“老夫人醒了,姑娘进去说话罢。”

    春叶暗道,什么醒了,估摸着压根就是没睡。

    沈清月依旧道了谢,跟着丫鬟一道进了上房的次间里。

    次间里陈设着床、几、桌、椅等日常起居必不可少的应用之物,多是花梨木制,色紫红,微有香气,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书法。

    老夫人穿着紫红色的八幅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脚边的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摆着金漆青龙香炉,檀香幽幽,平添一分雅致。

    沈清月站在床下五福献寿绒毯上同老夫人见了礼,待老夫人轻声应了,才坐在了旁边的绣敦上。

    老夫人还没问话,沈清月便紧锁眉头,忐忑不安地攥着帕子。

    “月姐儿是有什么要紧事迫不及待地要同我说?”老夫人语气平缓的很,但言语里透着的不耐烦,并不难听出来。

    沈清月道:“本来是孙女与妹妹们之间的小事,不该来打扰老夫人,但妹妹们愈发胆大妄为,孙女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却怕连累大伯父的官声和大堂姐。”

    老夫人眼皮子掀起,瞧了沈清月一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和亲戚家里来的小娘子们,编排起我与张家小郎君私相授受!”

    老夫人泛黄的眼珠子瞬间瞪圆。

    沈清月抬头同老夫人细说了事情始末,并且将荷包递给她看,又道:“不过一夜之间,谣言竟然散播的如此厉害,孙女恳请老夫人彻查。孙女一人受委屈倒是无妨,但名声清白大事,终究涉及沈家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家风不好。大堂姐最是重名声的人,还有大伯父的官声也十分要紧。”

    沈清月的大堂姐沈清宁曾在老夫人膝下教养过,十分得老夫人喜欢。她的夫家门第略高于沈家,婆婆十分爱拿乔,加之她只生育了两个女儿,在夫家实在没少吃苦头。

    内宅姊妹们的名声都是连在一处的,沈家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了,沈清宁便多了一个把柄让人拿捏,少不得又要受婆婆的气,老夫人于心何忍。

    至于沈家当家人沈世昌的官声更是不用说,那是沈家全家人都该拼命维护的。

    老夫人看完荷包,果然面色凛然,眼神也变得犀利了些,目光直直地朝沈清月打过去,冷声问道:“是谁传出来的话?”

    “是妍姐儿与慧姐儿,母亲一贯疼爱妍姐儿,慧姐儿又是四房的姑娘,孙女本不便管教,可此次事态严重,便同她们讲了道理,又罚抄经书,以正家风。孙女不知这般做的对不对……心中到底惶恐不安,怕处理得不周,留有后患,才急着来告诉您。”

    老夫人半阖眼皮,若有所思,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的小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疾不徐地捧起茶杯,道:“我知道了,此事我已放在心上。”

    说罢,老夫人呷了口茶,眼神晦暗不明,神色莫测。

    到底是沈清月的片面之词,老夫人还不至于立刻就听信了,许是小姑娘之间因子虚乌有的事吵闹几句而已,她还没心思去管这等小事。

    沈清月起身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沈清月便离开了,她刚走没多久,丫鬟便进来禀道:“老夫人,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是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举荐来的,正好郑妈妈在院子里,她便亲自去迎接。

    郑妈妈脸上带着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老夫人正好还没歇息,正好你过去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陶姑姑微微一笑,道:“那我倒是来的巧了。”

    “可不是么。”一面说着,郑妈妈一面打起次间里湖蓝色的绸布帘子,笑着把人带了进去。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坐起来,淡笑道:“姐儿们的女红现在学到哪里了?”

    陶姑姑垂首回话,道:“已经开始学山水和人物像了,小娘子们都很聪明。”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都学的挺快,陶娘子费心了。”

    陶姑姑笑一笑,道:“本是妾身职责所在。”刚说完笑容就淡了,她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老夫人容禀,虽不是妾身分内之事,但妾身在府上授艺,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陶姑姑是郑妈妈推荐来的人,小娘子们平常的学艺情况,老夫人偶尔会过问一下,这就代表,她是老夫人认可的人,便有一些资格管向主家禀报小娘子们的私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你说便是。”

    陶姑姑犹豫为难之下,到底是说了,她道:“今晨我去时,听到小娘子们在谈论,说是沈二娘子私送男子荷包……私以为,如此不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次间里也愈发静谧无声,唯有一缕乳白的青烟袅袅。

    “嗯……”老夫人闭上眼,声音轻轻的,尾音拖的很长,她猛然睁开眼,精光矍铄,道:“这话是谁说的?”

    陶姑姑垂首道:“慧姐儿说的。”

    老夫人心下一沉,事情都传得这么广了?原来沈清月说的竟然是真的!她吩咐道:“去,把慧姐儿都叫来。”

    没多大会儿功夫,沈清慧就来了,她原本步子从容淡定,面上一丝惊慌也没有,却在看到陶姑姑之后,变得惶惶不安,双手紧紧地揪住袖口。

    沈清慧在毯子上跪下行礼,老夫人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冷声问问:“慧姐儿,是你说月姐儿给张小郎君送荷包了?”

    沈清慧余光扫了陶姑姑一眼,揪着衣裳低声道:“没、没说。”

    陶姑姑面色一变,眉心突突地跳,道:“慧姐儿,今日在绣房,你可是明明白白地跟我说过这句话的!”

    老夫人皱着眉,失望地看向陶姑姑,随后声音愈发森冷地问沈清慧道:“无凭无据的事,你听谁说的?”

    沈清慧涨红脸,根本不瞧陶姑姑,她噗通一声,跪下道:“老夫人,这话是妍姐儿告诉我的……她说是张公子亲口说的,二姐私下里送了鸳鸯荷包给她。”

    都这个时候了,沈清慧可没想着要一力承当。

    老夫人面色黑沉,当即着人去叫沈清妍、沈清月和张轩德过来对质。

    穿柳堂。

    沈清妍正神色匆匆地跟丫鬟说完话。

    荷包的事,她总觉着不对劲,昨日她分明听哥哥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张轩德确实是得了顾绣的荷包,甚至还在众人面前炫耀过了,怎么今日荷包又回到沈清月手上了,她得问清楚!

    沈清妍吩咐了丫鬟去园子的角门打发了门房,收买个小厮去族学里带话给张轩德。

    正好快到要用午膳的时刻,族学里的学生们下了课,小厮及时把话递了出去。

    沈家园子角门的小厮常常帮内宅的主子跑腿,族学的学生大多是认得的,那些人一看小厮是来找张轩德,便纷纷打趣道:“轩德,沈二姑娘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轩德心里飘飘然,仗着荷包还在手,脸上挂着得意之色,嘴上却道:“别声张嘛!”

    沈家四房嫡出的哥儿,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我家二妹最是性冷,轩德你可真有一手。”

    又有人揽着张轩德的肩膀,笑道:“听说沈家沈二是最漂亮的,轩德你说说看,是如何俘获她的芳心的?”

    说了第一句谎话,第二句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开口,张轩德道:“说句不怕得罪各位的话,你们沈家的爷们儿那是个顶个的出色,可是姑娘就欠了些教养,不知道矜持,看到个轩伟的男子就往上贴。我那是根本就没主动去勾她,若是主动勾了,又岂止是送个荷包的事儿?”

    一阵哄笑,那帮人挤眉弄眼地追问道:“不是送个荷包的事儿,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张轩德但笑不语,但大家都是男子,他这般形容,反倒能让人想得更多更龌龊的画面。

    这厢还没闹完,沈家又来人了,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请沈正越他们几个哥儿同张轩德一起去府里说话。

    老夫人可是极少派人来族学里的,几人很是愣了一会儿才随同丫鬟进府。

    到了永宁堂,几个哥儿没了在族学时候的喧嚣,个个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进了次间,大房两个庶出的哥儿,四房的沈正越,以及张轩德,乌压压地站满了一屋子,沈家的几位涉事的三位小娘子也都在场。

    次间里,小郎君们同老夫人行了礼,就见她黑着脸,点名问道:“张家小郎君,我沈家好心好意让你同哥儿们一道在族学里读书,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缘何红口白牙污我沈家闺女的清名!”

    沈家的小郎君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轩德——你他娘刚才都说的话竟然都是胡编乱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