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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令听刘氏讲了余晚晴在觉知寺中私会情郎之事, 如何不是如鲠在喉, 再想起当初妻子说余家曾打算将庶女嫁入谢家, 自己却断然否定,说那必然不是余章所能做出的决议, 心中更是一片亮堂。

    必然是余晚晴与外男有了私情, 却扯出什么重病的幌子来遮掩,余夫人糊涂, 未曾告知丈夫,便先斩后奏,同谢家说了此事。

    人皆有私,余家女有了情郎,谢家没什么好生气的。

    毕竟她与谢朗也只是出于利益的结合, 而非爱的要死要活鸳鸯得成眷侣,真将话说开了, 谢家难道还会冒着两家交恶的危险,非叫她嫁过来吗?

    但如同现下这般, 明面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又偷偷摸摸的跟人私会, 却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是余晚晴死了。

    死者为大, 她过世之后, 谢家即便有再重的怒气, 也不好说出口了。

    真闹大了, 外边人反倒会说谢家跋扈, 硬生生把人给逼死了。

    事实上, 现在外边儿就已经开始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了。

    毕竟你们家什么都没损失,余家却是真真切切的死了一个女郎,叫人一瞧,哪边儿吃亏,哪边儿占便宜,不是很明显吗?

    “这算是什么事儿?”

    平白无故惹上这么一堆事,刘氏当真是呕的心口疼,倘若余晚晴没死,谢家说不定还要去余家理论一番,可现下人家女儿都没了,再去登门,便有些抹不开脸了。

    谢令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谢偃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内宅夫人,历经朝堂几十年所经历的风浪,也不是女人们争风吃醋时的勾心斗角,一个不小心,或许一家人都要搭进去。

    在皇帝称病这样的时候,谢家与余家结亲,却生了这等嫌隙,免不得要叫人多想。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风雨欲来,相顾一笑,却听外边有人前来回禀:

    “老爷、夫人,左仆射余公到了。”

    ……

    世间一大悲痛,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谢偃见了余章,免不得要抚慰他几句,谢令也是如此。

    余章面上带了些哀色,口中谢过他们,这才低声道:“我教女不严,生了这等事,原本是没脸再登门的,只是怕两家从此生了龃龉,务必要解释清楚才好……”

    谢偃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别有内情的样子,心下一凛,卢氏见状,便同刘氏道:“他们男人在这儿说话,咱们便不在这儿搅扰了。”

    刘氏应声,跟在嫂嫂身后,带了内室中的仆婢,就此离去。

    “晚晴是我的女儿,她做出这等事情来,令两家蒙羞,我责无旁贷,原本不该厚颜登门,只是后来发现了些许蹊跷,不得不讲。”

    几人寒暄几句,余章落座,徐徐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同晚晴提起这桩婚事,她虽不说是欢呼雀跃,却也是心中期许,但到了后来,却忽然间转了心思。”

    他转向谢偃,歉然道:“那日令公去寻我,说起废止婚约一事,我着实吃了一惊,只是内宅不宁,没脸表露出来,归家之后,才知是晚晴装病,骗了她母亲,问她为什么,她却不肯讲,只是哭”

    “说来惭愧,我也是在那日她从觉知寺归府之后,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的,”余章眼眸微合,似乎有些不忍回忆:“那孽障犯浑,但到底是我的女儿,我原本还想来谢家请罪,成全她那点儿心意的,却不想……”

    依照他所说,是打算成全女儿情谊的话,那余晚晴绝没有自尽的道理。

    谢偃隐约在这其中察觉到了什么,抚了抚须,试探着问道:“可是与令媛交好那人,身份有异?”

    “正是。”余章目光难言哀恸:“那孩子也傻,只听人说是宁家的郎君,便信了他,哪知我着人去查,却发现宁家几位郎君近期都不在京中,她是被人给骗了,遇人不淑,方才愤而自尽的!”

    话说到此处,谢偃岂有不明,同谢令对视一眼,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人想骗的也不是令媛,他只是想叫谢家与余家结亲不成反成仇,方才施此毒计罢了。”

    余章又痛又悔,长叹道:“可恨晚晴呆笨,竟中了奸人毒计,险些害你我两家交恶!”说完,又起身请罪,长揖到地。

    “这如何使得,”谢偃忙起身,将他扶起:“明成也说此事乃是奸人所害,何必为此耿耿于怀。”

    谢令也道:“倘若真是为此生隙,岂不叫幕后之人取笑?”

    余章感激涕零,免不得再三称谢,谢偃又吩咐仆婢摆酒,留他在谢家用了晚膳,一醉方休,直到天色大黑,方才在侍从搀扶下,摇摇晃晃的送余章出府。

    “二位坦荡,却叫我愧疚难当,”余章转身道别,又一次谢道:“时辰已晚,二位不必送了,早些回府去吧。”

    谢偃与谢令坚持送到门口,目送他身影消失,方才转身回去。

    夜风乍起,尤且带有几分寒凉,天上一轮残月,凄清如霜。

    谢令不禁敛了敛衣袍,低声问道:“兄长觉得,他所说可信吗?”

    “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谢偃淡淡道:“不过他既然登门,便是还不想同谢家反目,就此将这一页掀过去,也是好事。”

    “陛下称病,倒惊出好些妖魔鬼怪来,”谢令低笑起来:“不只是宗室,连朝臣们的心,都有些乱了。”

    “左右碍不到我们,”谢偃莞尔倒:“静观其变便是。”

    ……

    谢华琅身处宫中,宫外边的事情,当然无从知晓。

    顾景阳虽知道,却也不愿同她说这些,免得她听了忧心,却又无计可施。

    阳春三月,宫中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好不鲜艳。

    谢华琅陪着郎君批了会儿奏疏 ,便觉得闷了,同他说了一声,带了宫人们,往御花园去采花了。

    新开的海棠清新明艳,粉的,白的,红的,紫的,堆堆簇簇的挤在枝头,好不热闹,谢华琅叫人去折了柳枝来,又自枝头剪了新鲜的花朵下来,编织成花冠顶在头上,兴冲冲的回太极殿去。

    她走得时候,顾景阳便端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疏,现下人回去了,他竟还是那个姿势,腰脊挺直如松竹,一点儿都没变过。

    谢华琅嘴上总嫌弃他这股一本正经的劲儿,但心里是喜欢的。

    顾景阳垂着眼,手中捏一支紫毫笔,从俊秀的面颊到修长的手指,都透着干净,远远望过去,真是仙风道骨,清冷夺目。

    她看的久了,顾景阳似有所觉,抬头去看,见她头顶花冠,鲜艳不可方物的模样,禁不住微笑起来,口中却道:“不合规矩。”

    谢华琅不搭理他这茬儿,笑吟吟的凑过去,扶住他肩,道:“好不好看?”

    顾景阳含笑看着她,却没开口。

    “说嘛说嘛,”谢华琅摇晃他,开始耍赖:“快说我好看,不然晚上不叫你上床了!”

    顾景阳失笑道:“很好看。”

    “这还差不多,”谢华琅一抬手,毫不吝啬的从指甲花冠上摘了几朵芍药,信手簪到他鬓边去,抚掌笑道:“道长,现在你比我还好看。”

    顾景阳哭笑不得,目光纵容的瞧了她一眼,又将那几朵芍药取下,隔空点了点她脑门儿:“你啊。”

    谢华琅也知道卖乖,不等他说下一句,便低下头去,在郎君面颊上“啾”了一口,亲昵道:“我最喜欢九郎啦!别的女郎出嫁之后,便有千万层规矩压身,也只有九郎体贴,万事都纵容我。”

    她这几日的口味有点儿改变,倒像是某种灵长类动物,格外爱吃橘子,桌案上的果盘儿里摆着几个,顾景阳便伸手为她剥,闻言嗤道:“你这没心肝的,原来也都知道。”

    谢华琅原本是说那话来讨好郎君的,现下倒真是有些感慨:“元娘是二月出嫁的,现下成婚也快一月了,好在婆母便是姨母,想来过得不差;宪娘的婚事还要晚一点儿,但也是在今年,没想到我是我们三人之中成婚最早的一个……”

    “道长,你知道吗?”

    她回忆起往昔,笑道:“我第一次见你那日,便是同元娘与宪娘一道出门的,因为玩闹时输了,才被罚去求一枝桃花。”

    “说起来,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想,”谢华琅挪了把小椅子,到他面前去坐好,两手托腮,认真的问:“假如那日输的人不是我,而是元娘或者宪娘,你心仪的人,是不是就会是她们了?”

    她罗里吧嗦说这么多的时候,顾景阳已经建橘子剥开,又将丝络去掉,听她说完,方才往她口中送了几瓣儿。

    “不会的。”他这样道。

    谢华琅听他应的这样痛快,不由心下暗喜,觉得那滋味比口里边儿的橘子还甜,甜完了之后,才道:“为什么呢?”

    “她们不像你,脸皮没那么厚,”顾景阳又喂了她一瓣橘子,淡淡道:“若是登门去求桃花,也只会见到衡嘉,见不到我。”

    谢华琅听得老大不高兴:“要是见到了呢?你是不是就相中了?”

    “那也相不中,”顾景阳耐心极了,见她吃完,才重新投喂一瓣橘子:“她们不如枝枝好看,即便见到了,我也不喜欢。”

    谢华琅勉强被安抚住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儿:“你是不是想说,漂亮的没我脸皮厚,脸皮厚的不如我漂亮?”

    顾景阳神情恬静,面不改色,将最后几瓣橘子喂给她,忽然凑过脸去,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他生的俊秀出尘,态若谪仙,主动俯下身亲吻人的时候,真有种仙人抚顶的飘忽感。

    谢华琅小小的怔了一下,正想说话,却被他抱住了。

    “枝枝,我不善言辞,你是知道的,何必非说这些饶舌的话来为难人?”

    顾景阳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背:“我所钟爱的女郎,是那一日,那一刻所遇见的你,若是别人,换成谁都不行。”

    他轻笑道:“小醋包,快别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