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珍重待春风 > 50 无心世界有心人(10)

50 无心世界有心人(10)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自从甄信品出现过以后,茉莉就没有再去分赠过豆浆,她不想再遇见他,怕想起伤心的往事。只是去公使馆做厨娘的事是还需要去的,她想,甄信品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公使馆骚扰她。

    “你今天还要贝法夫人那上烹饪课吗?”

    茉莉并没将自己去公使馆做厨娘的事告诉吕碧雪和易谨行,就是怕他们反对,所以一直谎称是去贝法夫人处学做西餐。吕碧雪一想,茉莉烹调好了西餐,最后服务的也还是她,所以也未加阻拦,时不时还关切地问她,学得如何,又学了什么新菜。

    “嗯,是的,贝法夫人最近在教我做冰激凌蛋糕,她教得很好,就是……我笨,学得慢,总难以领会她的精神。”

    “呵呵,呵呵……”吕碧雪笑着走过来掐她的腰肢一下,道:“不是你慢,是夫人教得慢。她上了年纪,走路慢,说话慢,什么都慢。你真想学,不如我们去请一个真正的大厨教你……”

    “不,不,贝法就已经很好了。”

    “好吧。”吕碧雪耸了耸肩膀,走到落地窗前,屋外的天气阴沉沉的,雾气弥漫,“记得带伞,快要下雨了。”

    “好。”茉莉忍不住嘱咐道:“你在家也少喝点酒。”

    她回到房间,从衣柜找出衣服,一件素洁的细格纹大衣,窄小腰身。看着颜色太素,她又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朵茉莉花型的珍珠胸针。

    镜子里的茉莉用手指抚摸着胸针的轮廓,她若有所思,目光沉静。

    这枚胸针是易谨行送她的礼物。

    她定了定心,似乎用力把一些突然闯进她心里的旧日余光挤出心房,拿起帽子和雨伞准备出门。

    到了一楼,她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虚掩的门缝里,易谨行正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谨行?”她敲了敲门,轻轻把门推开一点,“这么早啊,又在写东西?”

    “是啊。”易谨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安静,好像已经忘了两天前发生的事,“早上我刚接到于编辑的信,他建议我写一些国外的游记和风土故事,国内的读者会感兴趣。”

    “那我不打搅你了。”茉莉含笑着点头,体贴地伸手关上门。

    她出门前还要到厨房吩咐,请丽丽准备土豆、牛尾、洋葱、番茄,晚上要炖牛尾。如果碧雪喝醉就给她一条毯子,以及做一些热的汤送给书房里的先生。

    丽丽不愧是大马来的,听完一大堆的吩咐,脸顿时拉得比马还长,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夫人。”

    茉莉感慨地想,是不是该再多请一个佣人?过去她在双井巷安排一大家子,忙得团团转也不敢半句怨言,而丽丽动不动就甩脸色给她看。

    时间来不及了,她来不及去儿童室吻一吻亲爱的女儿便走入伦敦的薄雾中。

    伦敦之雾举世闻名,有人厌之,有人爱之。

    走在这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的雾中,茉莉有种彻底的放松。许多时候,她靠在街角的石墙上面,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无数次,她都冒出一种念头,恨不得消失才好,像晨露消逝在叶片,谁也看不见,谁也没发现。

    六、七年了,往事离她越来越远。那个在她心上刻刀的男人已经好久没有在她梦里出现,还记得他把翡翠玉西瓜摔在她面前的决绝。

    他是要她记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欠他一辈子。

    想到翡翠玉西瓜,茉莉心里一阵抽痛,眼角湿润。隐忍许久的眼泪决堤般洒在异国街头。她靠在墙角,啜泣着哭了很久。

    浓雾掩饰了她,她掩饰了伤心。

    这么多年,最要感谢的人是吕碧雪。

    有了碧雪,才保全了翩翩,救了茉莉,帮助了易谨行。

    国内动荡,内祸连连,是吕碧雪带着他们周游世界寻找世外桃源。

    上海到香港,香港到欧洲,欧洲到美洲,再从美洲到欧洲……

    茉莉惊叹吕碧雪的财力,也感叹这个世界真没有金钱征服不了的事情。

    美国最贵的酒店套房,吕碧雪一订就是半年,买珠宝一次能买几十件,在英国做衣服一次付账五万英镑……

    吕碧雪的钱从何处来,茉莉一点也不知道,她像藏了一颗摇钱树,只要摇一摇,金币就会源源不断地掉下来。

    老弱病残的一家人靠着这棵大树过起王子、公主般的生活。

    碧雪不止一次对茉莉说过,她的钱是用不完的,不管怎么用都用不完。她最大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把银行里的钱全花掉。

    这样动心的话却不能让茉莉感到开心,她越来越觉得不安。七年来,他们有钱有闲。碧雪的酒量越来越大,她能从早上醒来一直喝到晚上闭眼。这根本是在酗酒!还有易谨行,他像傻子一样发疯样的写东西,只要能换钱什么东西都写。失去双腿他就想用手里的笔让自己站起来,成摞成摞的文字被辗转寄送回国。国内兵荒马乱,人人自保。人人只关心眼前的政治、兵祸、柴米油盐。易谨行和祖国隔着千山万水,说出来的东西自然隔靴搔痒,他又太急功近利,处处要讨读者的好,反而讨不到好处。再想靠做记者吃饭已是痴人说梦,而当作家,文笔又还欠奉。

    茉莉记得,易谨行最后一笔稿费,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三十美金,换了她身上现在带的胸针。

    这样的局面,茉莉许多时候都感到山穷水尽,行不下去。

    天空中飘起小雨来,洒洒落落打在她脸上微凉微凉。低头一看,手里光拿着提包,不见雨伞。

    唉,她叹气,肯定是自己去厨房的时候顺手放在矮柜上忘拿了。

    茫茫雨雾中,只得立起风衣领子,低头疾步。

    雨越下越大,雨点变成连成片的雨帘。茉莉不得不没形象地把手提包顶在头上跑了起来。

    公使馆近在眼前,她加紧步子,鞋子在水洼里溅起水滴。她跑得有点急,头顶的提包又遮住视线。跳上台阶时,不小心撞到台阶上站着的男人。

    "Sorrysir,sorry."她忙不迭地道歉。

    男人穿着长长风衣,绅士帽压得低低的,被她撞得后退一步。茉莉不敢多看他隐没在暗处的脸,她一贯惧怕男士,只得低头借着擦去身上的水渍来掩饰自己的不善辞令。

    "Whoareyou?”男人压低声音急促问道:“lady.thisisChinalegation."

    "Yes,Iknow."茉莉低着头抚去额头上的雨水,扬起脸轻轻的说:"Iamthenewemployee——"

    —————————

    茉莉的英文是生了翩翩之后学的。她本来可以不学,也并没有人要她学不可。她就是朦朦胧胧觉得必须要学好英文,她不想翩翩长大后觉得妈妈一无是处,连英文都不会,哪怕她确实是一无是处。

    年纪大了学东西,确实力不从心。他们又经常四处旅行,学习更是断断续续,东学一点,西拼一点,学了三年,总算可以和当地人对话。学了五年,才能看懂通俗小说。即便如此碧雪还是常笑她是上海英语里夹杂着法语方言和美洲俚语。

    “喂,喂——汤快胡了!”

    “啊?”茉莉悚然一惊,低头看着眼前的锅,大叫道:“啊——我的天——坏了,坏了!”

    她忙关了瓦斯,伸手去碰铁锅,烫得手指立马缩了回来。

    “好烫、好烫!”她细声尖叫,把手甩着。

    “笨蛋!”吕碧雪翻了翻白眼,把她烫到的手拿起来捏住自己的耳朵,这是中国人的土办法。

    牛尾红萝卜已经熬干,成块成块粘在锅底,空气里散发出阵阵胡味。

    茉莉叹了口气,把锅泡到冷水里,抱歉地说:“没办法了,今晚吃卷饼吧。”

    “无所谓啦。”吕碧雪从酒柜里拿出威士忌和杯子,到餐厅自斟自饮去了。

    茉莉动作很快,卷饼很快做好。卷饼香喷喷的,又软又香,上面撒上小粒葱花和地中海粗盐,再加上切成细丝的黄瓜、卷心菜和熏肉。咬上一口,暖胃又饱肚。

    晚餐时,易谨行终于坐着轮椅来到餐厅,他已经有一星期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他比以前瘦了不少,双下肢因为缺乏运动而萎缩,为了掩盖病态,他终年在膝盖上搭一条薄毯。

    开始时,吕碧雪还喜欢询问易谨行最近的大作写了些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亦和她讲一讲。最近两三年,碧雪不大问了。即使问了,他的回答也很含糊。

    偶尔写字累了,易谨行会主动向吕碧雪要一杯酒。往往这个时候,两人就一言不发,默默对饮着。

    茉莉常常想,屋里的三个成年人一个是带着孩子的母亲、一个是酗酒的女人、一个是每天借着写作来逃避现实的残疾男子。他们之间的共同特点就是没有希望,而这家里唯一的希望是翩翩。

    这是他们的共识,也是生活在一起的基石。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彼此心情有多糟,在面对翩翩时他们都会拿出最好的状态。

    在翩翩面前,易谨行不会无缘无故发火;在翩翩面前,吕碧雪绝不会饮酒无度;在翩翩面前,茉莉不会软弱哭泣。尤其是易谨行,他是翩翩的“爸爸”。童真的一声“爸爸”让他瞬间觉得自己高大威猛起来,竭力地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女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