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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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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巧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宜室正满头大汗爬在地板上。桌子被挪开,抽屉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宜室小姐,你在找什么啊?”小巧把茶盘放在铁架茶几上,和她跪在一起,眼睛在地面上搜寻。“是不见了金戒指吗?”

    “如果是金戒指就好了。”宜室直起腰来,无奈地吹了吹落到腮边的头发,头发调皮地飞起来,“我昨晚写好的信,不见了。”

    小巧笑道:“原来是信啊,是不是不小心当垃圾扔了?重写一张行不行”看到宜室在意的样子,她又说:“该不会是先生捡了啊?你要不要去问问先生?”

    想到这个可能,宜室的脸都白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小巧的推测是真的话,该怎么办。她昨晚的那封信可是胡乱写的,根本没想过要寄出去。

    “要不要去问问先生?”小巧又问一次。

    宜室猛力摇头,她爬起来坐到椅子上。如果要去问他,她宁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嘀嘀——嘀嘀——”

    公寓门口传来车鸣,宜室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看,王焕之正猫腰钻入小车之中。

    “这么晚,先生去哪儿啊?”小巧无比好奇。

    宜室默默地放下窗帘,“不要多问,先生自有先生的事。”

    王焕之坐在车里,黝黑的街道从他眼前的车窗外后退,渐渐消失在倾斜的沥青马路后面。他默默地拿出香烟,点燃一根,然后递给身边的鬼三。

    一个开车,一个坐车。主仆两人同在黑暗和静默中吞云吐雾。这个时候,烟才好似男人的灵魂伴侣。陪他们欢笑,亦陪他们烦忧。

    “鬼三,回松岛去找个女人结婚,给你生个儿子。”

    鬼三讶异的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是玩笑后,暗影下脸色因为发窘而变得通红。

    “少爷,我这样子,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我的。”

    “会有的。”王焕之默默的道。像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你看,我这样都有。”

    “您可和我不一样。”鬼三嘿嘿笑着。

    “怎么不一样?”

    “你是少爷,我是下人。你长得好看,我生得丑。你有学问,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蠢!”他在暗处笑,宛如暗夜盛开的昙花,耀人眼睛。

    鬼三把车开到德国医院的后巷,王焕之走下车,又说一遍。

    “我不是开玩笑,给你一笔钱,回乡下把媳妇娶了。没娶媳妇不许回上海。”

    鬼三不当一回事,嘿嘿道:“少爷,我陪你一起上去吧。”

    “不用,你在车里等着。”

    黑夜至暗,无论哪一片屋瓦之下都是一片漆黑。重重屋檐之下有吃人的眼睛,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都像在看着自己。

    王焕之迈步走上层层楼梯,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味越来越刺鼻。窗外张牙舞爪的树枝如同魔鬼的手,稍不留神它就会冲进来把人摄走,卷去吃人的妖精洞府。可怜,他不是十世修行唐僧,吃了他的肉也不会长生不老。唐僧再迂腐身边至少还有保驾护航的三徒弟,而他呢,睁眼看去,全是要他保护的人。

    睡眼惺忪的护士为了他打开病房的门后,忙不迭地跑开。再严实的口罩也遮不住她厌弃的目光。

    脏病,不仅脏,还会传染。

    进门后,消毒水的味道越发刺鼻难闻。床上的病人宛如泡在消毒水中一样。黑暗中静静地把味道一层一层用体温推散开。

    她呵睡着,在白色的床单下,身体瘦得似未成年的女童。薄薄一层起伏是活着的证据。

    他在床边刚站一会,昏睡中的女人像有感应似的,幽幽醒来,“……焕……之……君吗……”

    他眼睛一热,握住她从白色被褥下伸出来枯萎的手。女人的一只眼睛已经盲了,手臂上盘绕着树枝般的结节和溃烂。

    “……妈妈,对不起。”他艰难地喊道。一瞬间里,白日的面具全撕毁下来,簌簌的眼泪从眼眶中垂落。

    他不再是众人眼里年轻有为、冷静自持的王焕之。是在母亲面前脆弱自卑,没有归属的松尾焕之。

    “……”

    床上的女人空洞的眼睛同样流下两行清澈的泪水,干涸的嘴唇颤动着。

    “妈妈,你说什么?是想喝水吗——”他把耳朵伸到她的唇边,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

    “……家,我要回家……”

    “好的,好的。妈妈!我们会回去的!总有一天——”他抱住眼前干柴似的女人,把头埋在她单薄的怀中,痛哭得似个孩子。

    王焕之从病房出来时,面具重新戴上,已然恢复年轻自持的青年才俊。

    走廊里幽暗如漆,长长的走廊,阴风阵阵,空洞如魅。

    一位穿青灰色旗袍的女子双手环胸靠墙站着。她的脸隐没在暗处,并不分明。穿过微弱的光,只能看见旗袍下光洁的白色小腿和她手指间一明一暗燃烧的香烟。

    她抬起来头,穿过黑暗和他对视一眼。透墙的风从廊下、墙壁处、天花板上溜下来,贴着王焕之的后脑勺从脖子后直窜到衣服里。他不由地打个寒噤。

    “玉支,谢谢你去南洋把我母亲带回来。”他走到女人面前,月色照得他的脸昏惨惨。

    她掀动嘴皮,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身体整个依到墙上,对着眼前的空气而不是对着他,“你最该谢的人是大佐,他说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送美智子来上海,是他给你的礼物。虽然迟了一些,你们母子毕竟是团圆了。”

    王焕之低着头,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身边的黑暗让他根本无处可逃。

    “听说,你和上官宜室住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从走廊的这头传到走廊的那头,然后回荡过来,空洞得可怕。“焕之君,何必呢。你明知道,和她没结果。你还这么做。知道真相的那天,她该哭得多伤心。”

    她的声音空洞,在空荡的走廊更显得空乏。

    王焕之没有回答,和她并肩站着,亦和她一样把身体靠着冰寒的墙壁。

    窗外的月,刚从乌云中露出脸来,玉盘似的,圆圆满满。却照着她和他支离破碎的人生。

    他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妈妈快不行了,她想回日本。你说,我带着宜室和她一起回去。有没有这个可能?”他不敢说其实想带她们远远逃开这一切,去到天涯海角。

    玉支看看他,又抬头看着月亮,喃喃道:“还没睡,怎么就开始说梦话了……”

    这怎么是梦话,明明是他的梦想。

    “你不会真的爱上了上官宜室吧?”

    他的脸在黑暗中热了一下,很快地被他压了下去。

    “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爱一个支那人!”

    “那就好。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松岛和奉州已经是箭在弦上,马上就要打战,我们布了五年的网也该要收了。大佐让我通知你,你在上海的任务一是全力帮助上官嘉禾发展兰格志橡皮股票,务必把这步棋下好。等到上官厉全然信赖上官嘉禾,把买德式枪械的钱全投进来。到时候他就会血本无归,大伤元气。你还要维持好和王靖荛的关系,他已经对上官厉生了不满。开战的时候,只要他战前反水,上官厉腹背受敌,松岛就是我们囊中之物。”说到这里,她笑着道:“大佐深谋远虑,我们不得不佩服。他让你打入敌人内部成为敌人的主脑,这是多妙的棋。哈哈,哈哈哈。都怪上官厉这个老顽固,这么多年不管我们如何同他示好,他对日本人就是深恶痛绝。所以,我们只能想办法铲除他,扶持王靖荛上马。等王靖荛当了松岛督军,松岛就等于在我们手上。而你就是未来的北地督军。”

    王焕之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两军交战,瞬息万变。松岛和奉州的实力相差无力。大佐又怎么能肯定亡的是松岛,而不是奉州?”

    她愣了一下,呵呵地笑起来。柔软的手像蛇一样搭在他的肩膀上抚摸着,缠绕着。

    “松岛和奉州现在的实力是差不多,没错。但我们还有你、有大佐!焕之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啊!”

    王焕之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拂下去,厌烦地问道:“玉支,你就没想过回故乡吗?你还记不记得小林一茶的俳句?”

    她大笑道:“怎么不记得?故乡啊,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说完,她抬高下巴,优美的颈部线条像天鹅一样好看。

    她这样好一会儿,转过头来,褪去笑容,她的脸上是全然的麻木和冰冷:“焕之君,把故乡埋在心底吧!十年前,当我们走上这条路时,就已经把故乡的根从身体里拔出来,我们就已经是陌路的异乡人。与其怀念回不去的故乡,不如作眼在眼前事上!你要小心,千万不要有其他想法,你的身边有大佐的耳目!你的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落得害人害己!”

    王焕之脸波微皱,牙齿在口腔中紧紧咬着,低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大佐不相信我吗?”

    玉支微微摇头叹息,“你沉迷在女色中太久。自己好好想想,来上海后多久没有和大佐联系,多久没有向他报告?他且能不怀疑,没想法?不要忘了,我们不过是大佐手里的棋子。我劝你不要在大佐的眼皮底下玩花招。他虽人不在上海,他的心却时时刻刻在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别妄想能带着宜室去美国——”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心脏像被她握住一样。

    她拍了拍他的肩,“焕之君,想要成为真正的日本人,就要为国家做出杰出的贡献!要比纯种的日本人更爱国!不然是永没有希望的!”

    他的唇颤动着,克制的道:“谢谢你的提醒。”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大佐马上会来上海。你也该把心收一收了。别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

    玉支笑着,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阴森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