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歌鹿鸣 > 第57章 阮廌

第57章 阮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欢迎关注作者姞文的微信公众号“琉璃世”,近期有惊喜活动

    “法与非法唯是分别,由分别故,不能舍离,但更增长,一切虚妄,不得寂灭。”

    ********************

    阮光耀望起来与前大不相同,满脸的沧桑。

    额头好大一块赤红的疤痕,自左颧骨没入肩头,又有好长一条刀疤。疤痕自内翻开,狰狞如蜈蚣,想是当年砍得极深。难怪扮成帖木儿国的阿拉伯人,一般的打扮,恐怕遮不住这两处刀疤。神色平淡沉郁,偶一抬眼,双目中却闪着精光。很难想象,当年那一个骄傲地挺立在奉天殿上,叫嚣着要与状元比试的轻狂少年,是他吗?

    搂着陈皓,阮光耀泪光闪闪。良久轻声道:“我现在叫阮廌(音zhi)。”指了指身边的黎只,“阿只都认识吧?”头巾和虬髯胡子拆下,果然是阮光耀的随从黎只。

    瑈璇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样?”

    阮光耀,不,阮廌轻叹一声,道:“战场主要还是在蓝山和至灵山一带,与官军打打停停,各有胜负。马骐王通一再围剿,我们的地盘人马却越来越大,如今清化府全境已经拿下,往南延伸到了顺化府。”

    瑈璇默然不语。甘棠叹道:“如此战祸连年,苦的可是交趾百姓!”

    阮廌苦笑:“难道是我们想打?陈状元最了解这中间的故事,马骐和交趾的朝廷大小官员,但凡有太孙殿下十分之一的仁慈,安南百姓也能活下去。如今一样是死,不如起来抗争。”两眼望天,接着道:“我娘被砍死的那一刻,还在喊‘殿下’!”双目中又是泪水满眶,显然是想起了阮夫人,和黎氏一族的惨死。

    陈皓听到这里,也呜呜地哭了起来。瑈璇和甘棠听阮廌话中已经改了“交趾”为“安南”,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蒯祥本不认识阮光耀,听着几人谈话,约莫猜到,皱眉道:“阮兄何不进京面圣,将交趾的情况一一说清楚?圣天子在位,永乐盛世,总不会亏待了交趾一处。”蒯祥自出香山便跟着永乐帝,对皇帝不是一般的崇仰。而这次皇帝不理睬众多言官对蒯祥的指责,只是将他调到南京,对蒯祥实在也是青眼有加。

    书笥连连赞同:“是啊。百姓受苦肯定不是圣上的本意,阮兄你也见过皇上,待你和交趾可谓天恩浩荡。有什么苦楚,说开了就好了。”

    阮廌叹道:“安南的吏治已经腐败到根,上上下下的官员或贪婪或残暴或既贪婪又残暴,这个状况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几句话能够改变的。”

    顿了顿望着瑈璇道:“陈状元护着百姓,太孙殿下对马骐如此教饬,可是殿下前脚刚走,马骐后脚就大肆报复黎氏全族。这不是马琪一个人的观念,在安南的朝廷官员心中,安南百姓就是贱民,就该压榨欺凌。如今朝廷更远在北京,对安南这西南一隅之地,一来并不重视,二来恐怕鞭长莫及。”

    瑈璇与甘棠又对望一眼,阮廌口口声声“安南”,对大明敌意甚深;那么这次来,大概是要接陈皓,这个“安南国王”的。

    瑈璇眉尖微蹙,道:“阮兄!马骐的事,太孙也很恼火,这事没完,早晚还你一个交代。你和黎利这样打,肯定不是办法。皇上的脾气你知道,吃软不吃硬,就算你‘安南国’复国成功,皇帝不认可的话,再灭一次也不难。你老老实实服个软,和皇上好好说,只怕还是条出路。”

    侧头又对陈皓道:“小皓,你是陈王朝的唯一后人。你想与朝廷为敌吗?你觉得你们有这个实力吗?”

    陈皓靠在阮廌怀中,听到瑈璇这几句诚恳的话语,不由得又呜咽起来:“姐姐!我,我不想与朝廷打!可是,我娘,大姨,还有那么多黎氏人,都死得好惨!是朝廷,能让我们活下去吗?”

    阮廌微微颔首,这几句话,正是实情。阮廌搂紧了陈皓,望着瑈璇道:“陈状元,非是安南狂妄大胆,以卵击石,实在是,没有活路啊!”

    瑈璇温言道:“阮兄!你这次既然来了南京,去北京也不过二十天路程。何妨一试?到朝廷申冤,相信皇上会有圣裁的。”

    阮廌尚未答言,黎只道:“少爷!这可太冒险了!”阮廌此时,已经是黎利军中的第二号人物,交趾全境贴的都是黎利阮廌的通缉令,黎利是五两黄金,阮廌是四两黄金的悬赏。黎只不是不信瑈璇,只是,上一次在蓝山,也是这样信了太孙和陈状元,却遭到灭门惨祸。

    阮廌沉吟不语。陈状元说的是对的。别说现在尚在造反,就算安南成功复国,又如何能与大明为敌?胡朝就是活生生的先例,那还是永乐初年,这十几年,大明的实力更加强大,真要灭安南,确实不难。

    甘棠见阮廌沉默,劝道:“交趾唯一的出路,是与朝廷相商,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难得陈状元与太孙相熟”,又指了指蒯祥:“蒯侍郎亦能上达天庭,阮兄为了交趾百姓,冒一次险又如何?”

    阮廌听到这里,不再犹豫,慨然道:“好!那阮某就将这条命交给陈状元!”看了看陈皓道:“可是小皓,绝不能出一点儿事。”

    瑈璇松一口气,笑道:“小皓是我弟弟,谁敢动他?阮兄尽管放心。”朱瞻基吸取上次贡院门口的教训,去北京前交代了留在南京的上十二卫亲军卫队保护陈府。而郑和永乐二十年第六次下西洋返回到南京,被皇帝封为操江提督,手握重兵,更得到皇太孙的嘱托,也是处处小心地护着瑈璇。

    当下众人计议了,阮廌黎只在香山帮中住下,瑈璇先联系太孙,看看安排他二人何时进京面圣。陈皓对表哥极为依恋,但在太孙的回复到来之前,各人仍需处处小心,毕竟阮廌是通缉犯,四两黄金呢!陈皓依依不舍地照旧回了陈府,只每日再由乌衣巷跑到半山园来探视。

    阮廌黎只小心异常,足不出户,拗不过陈皓出门时,也是长巾缠头,虬髯贴面,阿拉伯长袍曳地,两个帖木儿帝国使臣的模样。

    出了香山帮,甘棠望着瑈璇欲言又止。瑈璇笑:“甘棠!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

    甘棠道:“瑈璇,皇太孙这条路当然要走,但是皇太孙在皇帝面前,对政务的意见,尚没有很大份量。眼前就有一人,皇上即使不是言听计从,也是从不驳回。你不如试一试?”

    瑈璇想了想:“你是说郑和?”

    甘棠点点头,不再多说。瑈璇心中琢磨,郑和是永乐帝的第一个亲信,几十年的信任非同小可。只是,他会帮阮廌说话吗?毕竟第一次比试骑射的时候,阮光耀几乎把所有朝臣都得罪了。

    “我去试试。”最多他不肯,又怎样?

    翌日一早,瑈璇打听到郑和正在大报恩寺,便径自出聚宝门,过长干桥,到了大报恩寺。

    建大报恩寺,郑和自最初就是监工,永乐帝命他督造。传闻这中间有个缘故,郑和见过大报恩寺和大报恩寺琉璃宝塔的原型,永乐帝的意思是怕造得不像,派郑和看着。瑈璇老觉得这个说法太玄,这寺院和宝塔还有原型?不过是皇帝重视这寺院,除了郑和信不过别人罢了。

    而大报恩寺工程的浩大,远远超出了预想,几万夫役工匠修了十几年,还没有完工。银子据说花了几百万两,越造越豪华,越来越美轮美奂。不知道是郑和自己的主意,还是揣摩的圣意?

    郑和下西洋回来时剩了一百多万两白银,不交回户部,而是直接用在了大报恩寺。夏原吉气得告到皇帝那里,皇帝却不以为意,反而称赞了郑和,又让郑和将下西洋带回的奇珍异宝,放置了大量在大报恩寺。

    众人见这么有理的事,夏原吉都碰了钉子,愕然之余,只能相信:郑和与大报恩寺,这两个在永乐大帝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瑈璇想到这点,觉得甘棠出的这主意实在是高。只要郑和肯帮忙,交趾这事,估计能成。

    瑈璇兴头头地到了大报恩寺山门,门口的僧人却拦住不让进。大报恩寺此时是皇家寺院,除了朔望等几个特殊恩准的日子,其它时间不对一般百姓开放。而瑈璇,此时是布衣百姓身份。

    瑈璇有些急,也有些气。早上没想到这点,府门口的卫士也没叫上一两个。瑈璇忍着恼怒,好言与僧人相商:“我是来找郑和郑大人的,让我进去好不?”

    僧人态度温和说得却很坚决:“这位施主,没有腰牌就不能进,这是本寺的规定。小僧在此守门,职责所在,不敢妄为。”

    瑈璇无奈,踮脚扬声叫道:“郑和!郑大人!”人小力弱,这几声拼了命的高喊,恐怕不比郑和平常说话响亮多少。

    僧人忍不住笑了,随即板起脸,转过了身。心里念叨:不能放行,不能放行,不能为这个受戒律院惩罚。

    瑈璇叫了一阵,无声无息。没办法,沮丧地转身在西侧台阶上坐下。等着吧!看他出不出来!

    春日的晨曦,斜斜笼罩着大报恩寺。重楼叠宇的黄墙金瓦,在橙红的阳光中闪耀。高迥的檐楹,衬映着蔚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平和庄严中不失祥瑞慈悲。瑈璇望着望着,心中的恼怒渐渐消散。

    琉璃宝塔外观初具,高耸入云,一个个在塔上忙碌的工匠远远望去似蚂蚁一样。寺中传来阵阵梵音,浑厚整齐中包含苍凉悲悯,仔细听去,是《楞伽经》。

    “楞伽王!何者是法?所谓二乘及诸外道,虚妄分别说有实等为诸法因,如是等法应舍应离……楞伽王!譬如有人于水镜中自见其像,于灯月中自见其影,于山谷中自闻其响,便生分别,而起取著,此亦如是。法与非法唯是分别,由分别故,不能舍离,但更增长,一切虚妄,不得寂灭。寂灭者,所谓一缘,一缘者是最胜三味……”瑈璇听着佛经,眼中不知为何渐渐浮上水汽。

    人生或许虚妄,相思无奈磨心。这一世的苦恋,可也是水中镜,灯月影吗?

    “陈姑娘!” 瑈璇急忙拭泪回头,郑和大步跑了过来。原来守门的僧人到底忍不住,进去通报了郑和。郑和正忙着四处摆设宝贝,是棵“五谷神树”,号称只要摇这树,天下便会五谷丰登。虽不知真假,但是永乐一朝确实粮仓殷实,所谓“府县仓廪储积甚丰,至红腐不可食”。郑和听僧人这么一形容,猜想是瑈璇,急忙亲自迎了出来。

    见瑈璇犹有泪痕,郑和笑道:“僧人过于小心,陈姑娘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除下腰带上的一块玉牌,递给瑈璇:“是我没想得周全,这是大报恩寺的腰牌,下次带上就好了。”

    瑈璇有些脸红,想解释自己不是为了这个哭,又不知如何说;想想还是交趾的事情更重要,便道:“郑大人,我找您是想求您件事。是有关小皓。”

    郑和点点头:“进去说吧。”领着瑈璇进了寺门。

    穿过韦陀金刚殿,过香水河桥,天王殿,大雄宝殿,琳宫栉比宏壮阔伟。郑和知道瑈璇是第一次来,特意缓缓行来。瑈璇本不信佛,刚才听了段《楞伽经》却颇有些感慨,此时见到寺中各种佛像宝相庄严悲天悯人,不由得怔怔出神。白烟玉和郑和那么虔诚地做佛弟子,多少有些道理吧?

    经过中庭,依旧是巨大的帷幕环绕,隐约望见幕后隐隐绰绰不知凡有多少人仍在忙碌。郑和含笑道:“琉璃宝塔工程浩大,恐怕还得几年。”

    见瑈璇瞪大了眼睛郑和又忙道:“圣上御赐‘第一塔’之名,自然要名实相符。此塔不施寸木,全靠琉璃榫合。琉璃本来烧制不易,尚要另外烧制两套以备损坏时换上。另有宝珠金顶,明瓦窗牖,铜制风铃等各种物事,均需时日。”

    瑈璇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曾经听朱瞻基抱怨过这事,郑和这么个人才,不下西洋的时候蛮好做些别的事,却被永乐帝安排在了建寺造塔之上,偏偏一年一年又一年,还总造不完。此时听郑和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第一塔”呐,造得不好岂不丢大明的脸面?

    实际上,大报恩寺和琉璃宝塔最后直到宣德三年才完工,整整建了19年,花费近三百万两白银!要知道,当时大明财政收入一年才六百万两。折合到现在,就好比花几十万亿人民币!

    正说着话,一名瘦削矮小的老僧缓步踱来,月白僧袍一尘不染,银白长须飘拂胸前,满面慈悲祥和。郑和连忙介绍,就是大报恩寺的方丈玄信,是自天禧寺时的老方丈了。玄信听说这便是传奇人物陈琙,倒有些高兴,含笑道:“陈姑娘来得正好。老衲这里有块石碑,碑文有几处不解,陈姑娘博通经史,帮着老衲一起看一看。”

    瑈璇谦逊着“不敢不敢”,还是随着玄信到了方丈室。出乎瑈璇意料,与外面的金碧辉煌不同,屋中四壁空空一无所有;只西首角落放了个蒲团,一张木桌和个木凳。瑈璇不禁侧头望了望玄信,高僧大德,就该是这样的出离心和菩提心吧?

    玄信指了指地上的一块长方形石碑:“这是原来地宫中的石碑,贫僧研究多日,仍有数处不明。喏,这里,‘封禅礼周,汾阴祀毕’,还有这施护不知是何人?”

    瑈璇一边凝神细看,通体涂墨的碑文上题的是楷书“金陵长干寺真身塔藏舍利石函记”,首题下空三字为撰文和书丹者的名讳“法主承天院主持圆觉大师赐紫德明述并书”,一边好奇地问道:“地宫里的石碑,缘何在这里?”

    郑和笑道:“地宫是在重建宝塔时打开的,唯恐建塔的工时长久,惊扰了佛陀。另外琉璃塔极重,亦担心万一地宫有失,可是罪过。”

    郑和的担心是对的,琉璃塔的重量,同它的建造时间费用一样,远远超出了预想。在琉璃塔建好之后,对地宫又特意进行了几次加固修缮,才确保了地宫在之后的六百多年完好无损,一直到2008年大报恩寺遗址考古时重新打开。

    在2012年大报恩寺重建时,保护遗址始终放在第一位。宝塔的修建,经过多方专家的研究,为了保护原来的地宫,特意采用了新型玻璃材料以减轻塔身重量。并用四组钢管斜梁跨越遗址上方,形成新的“覆钵型”地宫。可以说,为了保护佛陀真身舍利的居所,这个最终方案,和当年郑和思虑的一样,煞费苦心。

    瑈璇笑:“这个我知道。史书上记载,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长干寺重建天禧寺的时候,真身塔也改建为圣感塔;当时就是将地宫开启,全部宝物取出,待天禧寺圣感塔建好后,又奉还地宫的。”

    玄信笑道:“陈姑娘是问为何在这里?放在老衲这净室,是老衲在细阅这经文。其他的宝物都奉在后禅殿。”

    瑈璇点点头不再多问,仔细看起了经文。郑和却向玄信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杨家来过吗?”

    玄信叹道:“岂止来过,杨家夫人带着小姐来了数次,杨大人亲自也来了两次。特别是北上赴顺天府之前,全家一起来的。”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瑈璇听到这里蹊跷,抬眼望着二人。

    郑和皱了皱眉:“那方丈如何应付的?”

    玄信道:“老衲谨记陛下的圣意,没答应杨大人。杨大人倒罢了,杨家公子手足情深一心想成全妹妹心愿,见郑大人不在,着实闹了一下,险些出事。”

    郑和见瑈璇瞪着双眼,解释道:“佛祖的真身舍利暂时奉在后禅殿。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公侯官员,或虔诚或好奇,都想来瞻礼。我特意请了圣上的旨意,一概不许。”

    瑈璇连忙道:“陛下圣明!佛祖的真身舍利如何能随意惊扰?这在历史上是有过故事的!唐朝是为了擅迎法门寺佛指舍利,自唐高宗,武则天,唐肃宗,唐宪宗到唐懿宗,死了一片皇帝呐!”

    郑和点点头:“陈姑娘博学多识,借古喻今。我们佛弟子对佛陀真身崇仰,明白不应该惊扰,如今是连着阿育王塔好好奉着的。”苦笑着摇摇头道:“可还是有不少想看的。这杨家小姐只是其中一例。自永乐十年奉在后禅殿,前前后后真不知挡回了多少。”

    瑈璇有些好奇:“就是那个甘棠原来订了亲的杨家小姐吗?”

    郑和怔了一怔:“是。听闻杨家小姐自那之后心灰意冷,笃信佛陀。本要出家,杨夫人拦着,在家里做了居士。”

    瑈璇默然不语。说起这个杨珠,倒还蛮令人同情,甘棠当年多少有些利用她。听白烟玉说甘棠过意不去,数次上门赔罪,杨家都是闭门不见。两情相悦本来不易,想想看: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是多么侥幸!

    定了定神,瑈璇向玄信笑道:“方丈,碑文中的这个施护,我猜想是乌填囊国的那个高僧,史载在太平兴国五年到开封的。”

    玄信大感兴味:“哦?陈姑娘果然博学饱识,是个外国人?”

    瑈璇笑着点点头:“后来被赐名‘显教大师’,进译经院。”正在侃侃而谈,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高吭的鹰唳。瑈璇心中一喜,急忙奔出门外,仰首望去,一只白色的猎鹰在空中盘旋。瑈璇抬起手,嘬唇连连招呼,白鹰一个俯身冲下,停在瑈璇臂上。瑈璇被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郑和一把扶住,伸臂接过了白鹰。

    朱瞻基好打猎,养了很多猎鹰。当时大明的鹰,大多是朝鲜进贡的,朝鲜是鹰的产地,苍鹰游隼品种齐全,又都品质绝佳。最有名的狩猎用鹰,就是矛隼也即海东青。而与南京的瑈璇通信息,朱瞻基却靠的这白脚鹰,飞行速度远远快过信鸽;本来最大的困难是难训,有瑈璇在自然不成问题。所以古有鸿雁传书,今日二人是白鹰传书,也算别出心裁了。

    瑈璇打开白脚鹰足上的竹筒,看了看信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郑和关心地问道:“没事吧?小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白脚鹰歪着脑袋看着二人,郑和接过瑈璇手中的肉干,顺手喂在白脚鹰口中。

    瑈璇叹道:“本来有事的,这下不用了。”望着郑和道:“陛下又去北征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别的事也不用说了。”

    郑和听了一怔:“又去北征?”瑈璇点点头:“四月初三走的。”二人对望一眼,沉默中满是担心。永乐大帝六十五岁了,身体又一直不好,怎么还能再北征?

    第二天,瑈璇甘棠和蒯祥一齐送陈皓阮廌黎只出了南京。皇帝北征不知何时返回,几个人不能等,只好先回交趾。

    聚宝门和几人来时一样,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甘棠带路,顺利出城门上了官道。黎只牵过三人的马,陈皓抱着瑈璇,却不肯松手。阮廌道:“小皓,放开姐姐吧!我们该走了。”

    瑈璇含着眼泪,反手抱住陈皓。陈皓已经成年,戴着俗称“一统山河巾”的成人头巾。身高也早已超过了瑈璇,此时将下巴搁在瑈璇的头顶,依依却仍似当年的顽童。

    瑈璇哽咽道:“小皓,答应姐姐,不要与大明为敌。”这几日以这句话为中心,反反复复不知和这三人说了多少遍,临行却还是忍不住再说一遍。这是为了大明,可更是为了陈皓,为了交趾百姓。

    陈皓流着眼泪,拼命点头。姐姐的这番心意,自己如何不知?继续与大明打仗,自己这个“安南国王”早晚送命,而安南百姓,永不得安宁。

    阮廌安慰道:“陈姑娘请放心,我回去一定再劝说黎利,早日上表向朝廷请和。还请陈姑娘多多斡旋。”

    瑈璇答应着,狠心推开了陈皓:“这就去吧!一路平安。”

    阮廌拉着陈皓,上了马。陈皓一步一回头,望着瑈璇,泪流满面。恰似多年前,还剑湖畔,那个顽童一步一回首。只是那时候,他还未识人间愁苦,清脆的“姐姐”声中满是欢快。

    三骑马越奔越疾,飞扬的尘土,终于遮住了陈皓依依不舍的身影。

    瑈璇的泪水滑落面颊,双膝一软,倒在蒯祥的肩头。蒯祥伸臂扶住,张了张口,却没有出言空口安慰。

    陈皓此去,再见当然无望;而作为反贼拥立的“安南国王”,能否保住性命?实在也是渺茫。

    白脚鹰在长空翱翔,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扑棱棱振翅飞得更高更远,似乎也不忍见主人落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