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歌鹿鸣 > 第22章 大婚

第22章 大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

    这一个冬天,特别寒冷。

    江南很少积这么厚的雪,这个冬季却自入冬就是两场大雪,新年过后更加没有天晴的日子,连续下雪,纷纷扬扬地飘洒不停。

    院中的雪扫了也没用,索性只留了条小道走路,其余便由它积着。收雪水的鬼脸青到蓄了不少,埋在墙角树下,待开春就好煮茶了。院角的腊梅开得正旺,瑈璇拍拍手上的雪,仰头望着娇黄的花朵,嗅到阵阵沁人芬芳。

    明天,去吗?

    太子妃张氏,老家乃是河南永城。张妃的母亲彭城伯夫人也就是朱瞻基的外婆,发现永城县主簿孙忠的女儿孙氏貌美聪明,便屡次在张妃面前提起。张妃想到儿子的亲事,便将孙氏选入了东宫,因年纪都还小,就先养在自己宫中。

    不想永乐帝见朱瞻基渐渐大了,考虑该给他成家,见了孙氏几次,却觉得太过聪明外露,不大满意之下,便让钦天监观天象察看太孙妃的兆象。沈监正望了几天几夜,奏曰:星气见奎娄,太孙妃当在济河之间。圣意便挑了敦厚福相的山东济宁胡氏,乃是锦衣卫百户胡荣之女。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这是不想太子妃与太孙妃出在一个地方,以免外戚势力过大。太子妃的母亲彭城伯夫人,现在已经要管皇太孙的婚事,以后,还会管什么?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不会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太子妃当然得服从永乐帝,于是胡氏为妃,孙氏为嫔,要在永乐十五年正月二十二这一天同时嫁给皇太孙。

    太孙大婚,非同小可,自秋天诏书下后便开始忙起来。

    东宫先是派出长长的使团,满载着数车礼物去胡家行纳彩礼。金银绸缎茶丝雁甲,凡能想到的应有尽有。之后是更隆重的大征礼,除了礼物更多之外,金银钱财按例要达到某个巨额,正副使节的级别也要更高。

    东西倒简单,自有宫中采办办理;只是使节人选,太子夫妇犯了难。东宫刚遭遇一次洗劫,能干的宫僚都进了诏狱,连杨溥黄淮都没出得来,东宫这会儿简直就是无可用之人。

    太子学了乖,凡事奏请皇帝。永乐帝本已派了礼部尚书吕震和礼部侍郎尹昌隆协办婚礼,干脆就又下旨,朝臣中凡单身未婚的皆去东宫听从太子太子妃安排工作。听起来不得了,结果悲催地发现,也就十来个人,基本都是今科的进士,还没来得及成家的。

    于是,瑈璇糊里糊涂地便和甘棠成了东宫使团的成员,甘棠更是副使节,下大征礼,明天正日子还要代表太孙去胡家奉迎太孙妃!

    瑈璇实在觉得乱,是他,娶亲啊!

    没想到,朱瞻基要大婚的消息,对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冲击。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一片空白,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甘棠,不记得那诏书是怎么拟的,甚至不记得那日是怎么回家的。

    为什么呢?瑈璇不明白。

    忽然“瞿瞿”两声,在院外响起。瑈璇大喜,“唧唧吱”回了一声,一边叫:“锄药!快去开门!”一边转身往屋前走去。蹚过一片半尺深的积雪,踏上小径,忽然脚底一滑,结结实实地直摔下去。瑈璇心中叫着糟糕,等着埋首泥地,突然迎面伸过两只臂膀,将自己一把托住。

    瑈璇抬头看时,正是朱瞻基。大冷的天还是一身琥珀锦衣,身后跟着的荣冬捧着件紫貂大氅,蛐蛐笼藏在大氅之下。

    瑈璇笑:“你把大毛衣服让给桃叶帅了?”

    朱瞻基扎手笑道:“我又不冷,母亲非让穿,不然不给出门。”说着接过蟋蟀笼,和瑈璇往屋里走,一边吩咐荣冬:“把这路清一清,别再摔着人。”

    锄药赶紧跑过来:“荣大叔您歇歇,让小的来。这早上刚铲干净的,又结上了。” 锄药后来知道,荣冬荣夏乃是锦衣卫左右镇抚,正五品的官儿,比瑈璇可大得多。怎敢让锦衣卫镇抚扫雪?

    “是啊,这雪下个没完没了了。”荣冬却不在意,与锄药说笑着,自己找了把大笤帚。

    瑈璇看看小泥炉上的水壶噗嘟噗嘟开了,随手便泡了茶,一边问道:“你今儿怎么走得开?不少事吧?”

    朱瞻基逗弄着桃叶帅:“没我什么事。宫里是忙翻天了,到处在布置装饰倒腾,我看得烦,就溜出来了。”

    瑈璇给他沏上茶:“就是明天了呐!你不激动?”这人也太淡定了,明日就大婚了,而且娶两个,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

    朱瞻基挑了挑眉,似乎很奇怪:“就是明天开始家里多两个人呗,有什么好激动的?她们归母亲管,和我关系不大。”想了想道:“最多有时候晚上过去睡个觉。”

    瑈璇好奇:“你更想去谁的宫里?”问完了,脸有些红。

    朱瞻基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桃叶帅:“谁都一样呐。孙嫔我在宫里见过,胡妃听说是个老实人。”

    见瑈璇满脸不解,笑道:“不都是这样吗?父亲说是待母亲特别好些,东宫里十几个嫔妃我看他也都轮流转转。皇祖父自皇祖母薨了便没立后,后宫里也不见得去谁那里多些。”

    顿了顿道:“听闻原来有个朝鲜来的权妃特别得宠些,可惜永乐十年带着北征时死在路上了。”

    瑈璇双手支颐,望着空中说道:“也许你们皇家是这样的?可是我听姆妈说,爹爹在的时候,他们一日也没有分开过。要不是因为有了我,姆妈会陪着爹爹一起进京考试。爹爹不在了这么多年,姆妈也只是想着他一个人。姆妈说,有了心爱的人,便会只想和他在一起。”

    想到父母的这种恩爱,无比神往。

    朱瞻基不吭声,瑈璇以为他在沉思,低头看时,他正小心地把桃叶帅通州将自笼中放入旁边的青花罐中,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在说什么。瑈璇笑了笑,便一起逗弄起蟋蟀来。

    第二天便是大婚的正日子,瑈璇想想,还是准时到了东宫。先是拜过太子太子妃,然后随在朱瞻基之后拜太庙拜奉先殿拜皇帝,然后太孙歇息了,反而是使团一行人再浩浩荡荡地开发到胡家,敲锣打鼓地接胡妃回到东宫。又是一套繁琐的跪拜,终于新娘送入了洞房,使团回到了大殿筵席上。

    瑈璇腿都酸了,这一日够累的。在角落里悄悄找了个座位坐下,敲了敲腿。仰首见主位上皇帝居中而坐,太子太孙和汉王陪在左右,一群大臣簇拥着。

    朱瞻基一身大红的喜服喜帽,衬得他容光焕发,连一向漫不经心的笑容看起来都有些喜气洋洋。

    瑈璇忽然一阵心酸,伸手取过案上的酒盅,仰脖便喝了下去。没想到又是烧酒,一股热浪自口中直烧到胸腹,瑈璇呛得咳嗽,又急忙捂住嘴,这会儿可不想引谁注意。

    旁边递过来一杯水,瑈璇急忙接过,喝到嘴里居然是酸梅汤!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这好东西?比烧酒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瑈璇侧过头,却是朱高壑坐在了案旁,含笑静静看着自己。

    瑈璇红了脸,埋头又喝了口酸梅汤,真是好喝!瑈璇满足地叹了口气。酒意有些涌上来,瑈璇忽然轻声问道:“小王爷,你成亲了吗?”

    朱高壑怔了怔,有些意外:“还没有。太孙这大婚了,我们兄弟们估计也就快了吧?”

    瑈璇又喝了口汤,问道:“那你想过娶什么样的人吗?”

    朱高壑说得有些无奈:“婚姻主之父母,何况我们家,当然得听父王的。估计总是个有目的的联姻吧?”说着也不由得举起案上酒盅,默默喝了一杯,面不改色。

    瑈璇笑:“你们家的人倒都酒量好,和皇上象得很。”

    “什么事象朕呐?”不知何时,永乐帝路过屋角,听到瑈璇的话,停步问道。大殿内的人散了大半,原来太孙入了洞房,很多都拥去看热闹了。

    瑈璇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微臣不知圣上在此,胡言乱语,圣上恕罪。”

    朱高壑也忙笑着解释道:“陈状元夸孙儿喝酒象皇祖父,真是过奖,皇祖父莫怪。”

    也许是因为喜庆的日子,也许是好酒之人喜欢听别人夸自己酒量好,永乐帝居然不以为忤,走几步到了二人案前,一边道:“在陈状元眼里,咱们老朱家的酒量,是真的了不起喽?”

    一边示意二人照旧坐下,自己居然也坐在了案边。太子,汉王和杨士奇本来跟在皇帝身后,愣了愣,只好也在案旁依次坐下。

    瑈璇睁大眼睛:“圣上喝这么烈的烧酒,就像喝水一样。太孙殿下和世子殿下也是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真是家学渊源,祖孙海量。”

    永乐帝望着瑈璇的眼睛,有一阵恍惚。这惊讶睁大眼的模样,可真是象……皇帝摇摇头,笑道:“你这南方小状元,倒有趣。”侧头看了看太子和汉王:“小状元夸我们老朱家酒量,你们两个也表现一下罢!”

    果然汉王也是好酒量,笑着就干了杯烈酒;太子稍稍迟疑,没说什么也把酒喝了,微微皱了皱眉。

    永乐帝笑道:“如何?我们老朱家的不赖吧?可惜高燧不在你看不到,那也是个厉害的。”

    瑈璇酒意上涌,已经有些话多,好奇地问:“圣上是说的赵王吗?在北京的?”说着主动给皇帝斟了杯酒。杨士奇皱了皱眉,不知道这陈翰林今儿怎么在皇帝面前如此轻松自在,还话多?真是喝高了?

    永乐帝笑道:“不错。朕就这三个儿子。”说着干了酒盅,解释道:“太祖定的五行之名,朕这一辈的是从木”,指了指朱高炽和朱高煦:“他们是从火”,又指了指朱瞻壑:“他们小的是从土。”

    太祖朱元璋迷信阴阳五行,老早就将历代子孙的名字规定了每一代的五行,“木,火,土,金,水”轮着来。后来整个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历代皇室和藩王,都严格遵守了这一祖训。可惜才转了两轮,第三轮刚起个头,崇祯皇帝朱由检,木字辈,大明就亡了。

    瑈璇随手把酒又斟上,笑道:“皇上好福气呢,三个儿子个个人才出众,又都父慈子孝,兄友弟悌。皇上享这阖家天伦之乐,多好呐。”

    双手支颐,问道:“赵王是什么模样,也长得像圣上吗?”酒意上涌,两颊桃红,而眼波盈盈,更是要滴出水一样。永乐帝看着这记忆中的眼睛,又有些恍惚。

    杨士奇听得直皱眉。堂堂大明状元,翰林院编修,怎么像个女人似的拉家常?偏偏皇帝还聊得蛮投机。

    汉王和朱高壑也是面面相觑,在画舫上见识过陈状元话多,他原来在哪儿都话多?这话里又听不出什么意思,仅是好奇?还是恭维皇帝?

    太子含笑坐在一旁,显然拿定了注意不开口。

    永乐帝做了十几年皇帝,自徐皇后薨后,真是孤家寡人,唯一的朋友道衍还是个和尚,不喝酒。平时臣子也好妃嫔也好,在自己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唯一就是孙子朱瞻基自然些,可是从来也不会这样婆婆妈妈聊些家常。

    此时这小状元自然而然地斟酒,自然而然地开聊,永乐帝喝着酒,竟然有了倾吐的欲望:“高燧那小子,长得也像我,和高煦差不多。武功打仗都也很厉害的。”

    瑈璇惋惜地叹道:“那圣上怎么舍得啊?北京那么远,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留在金陵一家人一起多好啊!”说着居然举杯,安慰似地向皇帝拜了拜,两人一起喝!杨士奇看得呆住,这个陈翰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永乐帝叹道:“皇帝家,哪儿有那么容易一家人在一起。”说到这里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什么?

    摇摇头又接着说道:“朕就藩那会儿,也就二十出头,在北平一呆就是二十年……”永乐帝和陈状元边喝边聊,旁边四个人目瞪口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闹洞房的人蜂拥而归,大殿上又热闹起来。皇帝才似乎清醒过来,起身回宫。

    甘棠一眼看见瑈璇在皇帝面前喝得醉态可掬,叹了口气,不顾朱瞻壑瞪眼,扶起瑈璇就回尹府。一出大殿,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瑈璇头晕目眩,踉跄着抓紧了甘棠,大着舌头说道:“甘棠,这可又在你面前喝醉了呐!”

    甘棠不理他,见东宫门前拥挤,吩咐徐照去把车拉到对面道上。自己架起瑈璇,穿过雪地。

    雪花飘落在滚烫的面颊上,瞬间融化。瑈璇回头望向来路,在一片白雪茫茫中,红色装裹,高悬红色灯笼,贴满红色喜帖的东宫,份外醒目地喜气洋洋。大朵的雪花飞舞着,隐隐约约,传来鼓乐声和喧闹声。

    他并没有出来送客,他入了洞房,在陪他的新娘。

    瑈璇心中大恸,一口鲜血直喷出来,打在积雪上,点点鲜红。

    ****************

    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只传了杨士奇去乾清宫问话。

    杨士奇心中暗叹,这都是昨儿喝多了的!陈翰林听说是出东宫就倒了,今天也是没来,告了病休。酒色误人,诚不我欺!

    进了乾清宫,永乐帝歪在榻上,没精打采的。榻边放了只小火炉,红彤彤的火光中,蓝色的小火苗一跳一跳。

    永乐帝示意杨士奇立在一旁,半天问道:“汉王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分藩的?”杨士奇怔了怔,不动声色地回到:“禀圣上,是永乐二年,藩国云南。”

    永乐帝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回忆。

    是,是在十几年前。高煦痛哭着奔到自己面前,喊着:“儿子犯了何罪,要发配我到云南?”满脸的泪水。徐皇后也哭,不舍得他去那么远。于是就留在了京城,一呆就是十几年。

    前年封他到青州,他还是不肯去。自己忙着北征,没顾得上,也许是不想催逼他。结果呆到了现在。

    永乐帝良久不语,杨士奇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

    汉王得宠,太子一点儿小事就遭打压;自己虽然拥立太子,却完全不敢表露出来,潜伏一样地小心翼翼几头糊弄才能活下来。难道,皇帝终于对汉王有想法了?

    回想昨天陈状元和皇帝拉家常,不会吧?是这些话的影响?

    永乐帝低低说道:“拟朕旨意,封汉王去乐安州(今山东惠民),给他两个月时间准备,三月二十日前必须启程。”

    杨士奇心中大喜,面上还是丝毫不露,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圣明!”

    永乐帝哼了一声,瞅了瞅他,道:“汉王分藩两次都不肯走,非要留在京城,难道存的好意?朕要迁都到顺天府,汉王却要留在应天府,居心何在?恐怕不等朕尸骨凉透,两个儿子就要打起来,你们心知肚明,一个个却都不吭声!”

    见杨士奇额头冒汗,又怒道:“小状元恭喜朕安享天伦之乐,两个儿子却连善终都难,如何安享?你们以为你们就能置身事外?”

    这话说的甚重,杨士奇大惊,连连叩头:“微臣不敢。非臣狡辩,譬如上次迎圣驾迟到一事,皆是臣等下人办事不力,太子仍受重责。臣等,实在不明圣意,不敢妄加进言。”

    永乐帝不语。也是,自己偏爱高煦,待太子不免苛责。对汉王的一次次纵容,助长了他的非份之想,也许,这样反而害了他。解缙说“是起争也!”莫非竟是对的?

    永乐帝眼望半空,缓缓说道:“杨卿也是为人父母,对子女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平安二字。太子仁厚,又有你们这些大臣们护着,当能平安终老。汉王却没那么容易,性子本来不驯,又与武将们混在一起,没什么人好好引导。真是前路凶险。希望这次让他去乐安,他真的能从此平安。”

    谁能料到,永乐大帝对两个儿子,只是如此简单的愿望。更谁能料到,这么简单的愿望,最终竟然没能实现。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可惜,父亲永乐大帝的这番苦心,汉王一直没有明白。

    杨士奇连连答应,出了乾清宫。十几年的谋划和担忧,居然今日解决了!岂止令人大喜过望,简直令人将信将疑!此时回想昨日陈状元的酒话,其实就是两个内容:汉王还在京城!皇帝是否要一家平安?

    说的如此不露声色,如此巧妙艺术。

    大雪初晴,乾清宫的飞檐在碧蓝的空中直穿云霄,阳光照耀下,竟有些晃眼。杨士奇喃喃自语:这个陈翰林,胆识过人,真是不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