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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戚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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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秦。

    自从破函谷后,周文收编六国苦役,向西长驱一百六十余里,直抵华山脚下,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扩充到上万人。

    “咸阳还有多远?”周文问左右。

    “据说还有二百里左右。”周文的左右也都不知道关中地理,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俘虏的秦国官吏。

    “将军,秦廷公文。”一个士兵提着个袋子走过来,周文进兵神速,秦国根本没想到楚军已经攻破宁秦,使者直接带着公文冲进了周文的军队中。

    “找人来看看。”周文吩咐道,很快就有一个宁秦的小吏被押过来。

    在楚军的威胁下,这个小吏把公文读给周文听:这是秦丞相府发出的,命令沿途官吏做好准备,迎接王离和章邯的军队。这篇公文中还提到,少府章邯的部下是骊山的刑徒,所以地方官若是见到士兵都是脸上刺字的也不必惊讶或是怀疑,反倒若是见到落单的刺字者一定要严刑审讯,看看是不是少府的逃兵。

    “骊山的刑徒?”周文问左右:“他们会替秦人打仗吗?”

    左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再问小吏,得知骊山的苦役不都是六国人,还有数万秦人——商鞅定策赏一罚九,依靠这些刑徒来完成各种需要大量人力的工程。

    统一六国的时候,秦国有时就会赦免部分刑徒,这些被赦免的都拼死作战,宁死也不肯被送回生不如死的苦役营去。现在虽然从六国征集了大量的苦役,但秦国从来不嫌苦役少,所以仍有大量秦国的刑徒。

    这个小吏的话里有一处引起了周文的注意:“距离骊山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二百里。”小吏答道。

    “哦,和咸阳差不多啊。”周文当即问起骊山的方向,结果发现和咸阳是同一个方向。

    “现在骊山还有多少六国苦役?”周文又问道。

    “肯定超过十万,”小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只多不少。”

    在陈胜起兵前,从函谷关到骊山的道路上满是运送山东苦役的队伍,从来没有一日停歇。无论骊山那里累死了多少关东的黔首,都会有更多源源不断送到的苦役补上空缺。

    “只要打到骊山,我们就能有十万大军。”周文重重一拍手,让小吏把丞相府的公文再读一遍。

    这次周文注意到另外一处,那就是丞相府命令沿途地方官准备马匹食用的草料,还有战车需要用的备件。王离手下的一个司马已经率领一百战车,五百骑兵的先头部队返回,要配合章邯的刑徒军迎击周文,各地地方官需要提前预备好这支部队所需的物资。

    “一百战车,五百骑兵,大概有近千人,就算一千人好了。”周文环顾左右:“我不担心什么骊山的刑徒,那都是步卒,但要是与这支车马兵汇合,我们就不好打,更跑不过了。”

    随着周文一声令下,所有被俘的秦国官吏都被带出来,周文的左右根据他们的供词绘了一幅大概的地形草图出来。

    “王离的军队从上郡来,”周文的手指在草图上划过,秦人说上郡到咸阳的道路通过频阳、栎阳一直向南,周文的手指沿着这条大概的线一直划到了骊山到函谷关的道路上。把手指停在这两条道路的交汇处,周文揪过来一个去秦人官吏:“说,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秦人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最后总算搞明白周文想问的是:这两条路在什么地方相交。

    “戏。”秦人俘虏答道。

    “离这里多远?”

    “大约二百里。”

    “怎么都是二百里?”周文呵斥道:“到咸阳二百多里,到骊山也是二百里,到这个戏也是二百里?难道这三个是一个地方吗?”

    “一百五十里。”俘虏马上改口了。

    又问过几个俘虏,他们的口供差不多,最少的说骊山到戏有四十里,最多的说有八十里。

    把俘虏带下去后,周文对周围人说道:“秦人骄狂,看不起我们楚人,尤其看不起我们这些黔首,如果我是秦的司马,大概从上郡过来的时候不会去骊山,而是会呆在这个戏的地方等刑徒军过来——甚至可能先行一步向我们开过来,他们可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宁秦了。”

    “将军想急攻这支秦军车马吗?”跟着周文过来的人都已经很了解他们统帅的性子。

    “是的,”周文重重地点点头:“那些骊山刑徒我不担心,秦王狗急跳墙,逼着他们来和我们打,说不定他们一见面就倒戈了。倒是这些车马兵威胁很大,要是有他们督战,说不定刑徒们都不敢倒戈了,我想趁着刑徒还没有和他们会合的时候,先把他们打垮,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已经离咸阳这么近了。”

    说着周文又把地图的草图展示给众人:“看,骊山在这里,我们的十万大军和那个刑徒军也在这里,我想秦王把刑徒组织起来怎么也得两天吧。骊山到戏算五十里好了,我们到戏算一百五十里好了,如果我们日夜兼程,三天就能赶到戏,打垮了这支督战的秦军,然后我们再去骊山打垮那个刑徒军。然后就进咸阳——灭秦!”

    “这支秦军可有不少骑兵,”一个将领说道:“要是他们逃走了一些,骊山就知道我们来了。”

    “那又怎么样?”周文满不在乎地说道:“隔着五十里,就是刑徒立刻出发,也要一天才能赶到,得到了这些车马秦兵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而且还是一些刑徒,”另外一给将领笑道:“行军令一下,说不定就跑了大半,防着他们逃跑的话,一天可走不了五十里。”

    “就算跑了也没关系,他们都是秦人,等我们到了骊山,就会有十万大军。”周文念念不忘骊山的那些苦役:“传令全军,我们下午就出发,急行军三天,每天五十里。”

    ……

    骊山。

    章邯拿着秦王给的虎符和调令,从骊山守卫那里取得了刑徒的控制权,从中检点出了三万秦人刑徒。

    “丞相虽然是楚人,但他说的有一点不错,那就是要防备这帮贼徒作乱。”章邯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要是这次击败叛军,重新平定关东,那凭借这样的军功李斯也拿自己无可奈何,将来更凭此登上相位也是可以预料的;但如果进展不顺,一旦让皇帝失望,失去了宠信那么丞相的报复毫无疑问也可以让章邯粉身碎骨。

    “传我将令。”章邯吩咐左右道:“刑徒不许私聚,不在官长面前不许交谈,若是私下窃语,斩!”

    李斯提出的牧野前车之鉴确实让章邯有所警惕,但要想集体倒戈就需要事先串联,章邯知道虽然禁止私下交谈有助于防止刑徒串联,但这种事情很难禁绝。

    “我们需要尽快和盗贼交战,这样刑徒们窃窃私语的时间就会比较少,”章邯又想了想,追加了一条命令:“鼓励刑徒出首告发违反我禁令的人,若是告发不实,不问。若是告发属实,授爵一级。”

    除此之外,自然还要向刑徒们广为宣传楚军的凶残,以及这次朝廷将给予他们的丰厚赏赐。

    除去秦人之外,骊山还有超过十二万的六国苦役。

    “这些人怎么办?”一个属吏问道。

    根据李斯之前的命令,这些关东人会被转移向废丘,这么做首先可以避免他们成为周文的兵源,其次可以让他们加固废丘的城防。

    “当然是留在这里。”章邯答道。

    可现在局面和李斯设想的完全不同,章邯需要这些人来搬运物资和粮草。看着这黑压压的人头,章邯也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若是和周文交战不利,让这些关东苦役逃到楚军中,那即使王离大军返回也将面临苦战。而在王离回来前,这些愤怒的关东人恐怕更会把关中给搅个天翻地覆。

    章邯摇摇头,把这些不好的念头都赶出脑海,他实在无法赞同李斯的保守战略,而且章邯内心深处认为赵高说的不错,楚国人就是不如秦国有锐气,这也是为什么是秦国征服楚国而不是反过来的原因——章邯绝不相信秦军会不是楚军的对手。

    在章邯紧张地整军备战的时候,咸阳又有使者前来:“禀告少府,贼军已经破宁秦。”

    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太出乎章邯的意外,他点点头,从使者手中接过通报,将它展开看了起来:“还有一个使者失陷在宁秦了?还带着发给沿途地方的公文?”

    丞相府发出警告,这意味着楚军可能知晓刑徒军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在章邯不太可能对周文发起奇袭了。

    “我倒是没有这个念头,”章邯看完公文后,对左右说道:“我还真不敢带着这支刑徒军去偷袭贼寇,我宁可与贼寇堂堂正正地决战——免得给这些刑囚逃走的机会。”

    说完章邯就带着左右去检阅刚刚拿到武器的三万刑徒,刚走了两步,章邯突然站住脚,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

    “再把公文给我看看。”章邯猛地回身,从部将手里取回了丞相府的公文,一把将其扯开看下去,章邯的目光飞快地落在了他寻找的地方。

    “贼人也知道有一只车马兵回师了?”章邯扔下公文,回头大叫道:“取地图。”

    左右急忙把地图取来,这份地图可比周文那张粗糙的草图要精致得多,章邯让左右举着地图,他伸出手指,动作和周文的几乎一模一样:沿着上郡南下的道路,一下子就点到了它和咸阳到函谷关的通道的交汇点——戏。

    “这里,”章邯把手指狠狠地按在地图上戏的位置,大声说道:“这里有我们的一百兵车和五百骑兵,贼寇应该去袭击他们了。”

    左右互视几眼,其中一个斗胆上前说道:“少府,贼寇也就万许人,他们没有战车、战马,而这里是我们的一千车马兵。”

    章邯回过头,目光从将佐的脸上逐个扫过,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在恭敬之色下隐藏着不以为然。

    “在周文绕过荥阳、在他攻克函谷关、在他孤军深入宁秦后,你们居然还以为他的兵法和你们一样吗?”章邯高声喊起来:“你们为什么还会低估他的勇猛?”

    “传令。”章邯大声说道:“传令全军,不用检阅了,即刻拔营出发,兵发戏,急行军!”

    “少府。”一个部将急忙劝解道:“刚刚授兵完毕,怎么也要花几天整军——”见章邯脸色阴沉,这个部将马上改口:“至少花两天……至少今天用来整军吧,不然我军就是乌合之众。”

    “就是整军三天也是乌合之众,”章邯不为所动:“贼寇也是一样,但是我众敌寡,现在就是拼比士气而已,如果让贼人在我们眼前突袭打垮了戏的车马兵,那么这些刑徒胆寒,说不定就真是牧野重现了——而如果我们首仗赢了,只要赢一仗,一仗!那么军心就稳了,这些刑徒也就可靠了。全军立刻出发,我只希望不要太迟了。”

    ……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

    “沛公,下令攻城吧。”

    现在周围人都已经称呼刘邦为沛公,他本人也渐渐习惯了。

    现在刘邦正站在戚县之前,看着城上的秦军黑帜。

    丰县早已经被刘邦攻克,在清除了沛县南方的威胁后,薛地的义军就跑来向刘邦求援,薛地的秦国郡守率领支持秦国的望族,打垮了支持郡内的起义军。这些起义军就找刘邦相助,而刚刚扫平郡内的薛郡郡守,也有意讨伐已经站了上风的砀郡。

    结果就是刘邦带领的两县义军与薛郡郡守的秦军迎头撞上,一番厮杀后,一郡秦军竟然被刘邦的两县义军打垮。郡守逃回戚县死守,而刘邦紧紧追来,现在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

    “攻城!”刘邦用力地把手中的宝剑向下一挥。

    随着刘邦这一声令下,砀郡的楚军就呐喊着向城墙冲去。

    刘邦眯着眼看了会儿战局,心中最后的一点儿担忧也渐渐散去,薛郡郡守的主力在野战中被从楚军打散,仓皇逃到这里后显然还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才发起总攻没有多久,刘邦就看到曹参率先登上了城墙,更多的楚军士兵跟在曹参背后源源不断地爬上了城头,看起来戚县破城只是早晚问题。

    看到这里刘邦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山贼头目,用好兄弟夏侯婴的话说,只有三张连猪都射不死的弓,整天被沛县第一猛将曹参追着满山遍野地跑。

    “现在,连曹参这样的猛将都是我的手下了。”刘邦得意的轻声说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曹参,现在他已经是刘邦在沛县中最重要的盟友和助力——本来刘邦是反对曹参这样身先士卒的,但对方却依然故我。

    战局向着刘邦预料的方向顺利地发展着,曹参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上,在他冲下城前没有受伤的迹象,刘邦还看到大批的楚军紧紧围拢在他身边,估计他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又过了片刻,戚县的大门在刘邦面前缓缓打开,曹参带着一队楚军昂然而出,向着了刘邦的位置开过来,走在最前的曹参高高仰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而他的堂弟紧跟在曹参的背后,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沛公,这是薛郡的郡守。”

    曹参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堂弟手里的那颗首级,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还当一郡的郡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过如此嘛 ,哇哈哈哈。”

    “献给沛公。”曹参的堂弟举着那颗首级过来。

    刘邦接过首级,翻来覆去地看看,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一郡的郡守,被我斩下了首级,我刘邦也能名扬天下了吧?”

    跟在曹氏兄弟后面的是夏侯婴,他脸上兼有不甘和钦佩,走上前对刘邦说道:“这次先登城的是曹参,斩杀郡守的是曹无伤,我好像好久没有拿过首功和次功了。”

    “这次的首功是你。”刘邦对曹无伤喝道。

    “是我大哥先登的。”曹无伤都是得色,但口里还没好意思立刻答应下来。

    “斩了郡守当然是首功,”刘邦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对曹参说道:“你先登是次功。”

    曹参笑道:“沛公说的是。”

    “你想要什么?”刘邦一般不轻易这么说,但今天实在是有点过于兴奋。

    “我想要一个美人。”曹无伤立刻答道。

    刘邦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咳嗽一声:“我们举义帜……”

    “知道,听沛公说了多少遍了。”曹参在边上说道:“刚才郡守被围后,戚县的望族都倒戈了,他们说要献十个美人给沛公,说都是县望家的女郎。”

    听说不是要抢城里的民女,刘邦松了口气,他对曹无伤笑道:“若是如此,我就转送给你一个好了。”

    曹无伤欢呼的时候,刘邦对周围将领说道:“人人都有,我现在并不想要什么美人。”

    “嫂子不肯吗?”樊哙问道,他做使者前就是曹参的士兵,现在自然也在刘邦的军中。

    经刘邦做媒,樊哙娶了吕雉的妹妹,和刘邦的关系最近。

    “是我不愿。”刘邦答道,不能替吕雉报仇雪恨,让刘邦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她很多。

    进城安抚好望族和黔首后,刘邦就带着近卫住到了县衙里。

    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樊哙又来了,他身后还带着一个蒙住头巾的女郎。

    “不是说让你们分了吗?”刘邦问道。

    樊哙吭哧了一声:“别的我们分了,但这个一定要送给你。”

    刘邦看了看樊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只见她身材婀娜,但面貌遮掩在披巾下完全看不到。

    “曹参他们都说,这个女子实在太出色了,要是我们取了,将来沛公一定会后悔的。”停顿一下,樊哙又道:“我也这么看,人放这了,我先走了。”

    夏侯婴离开了县衙,刘邦看着面前的女人,过了片刻说道:“把头巾摘下来。”

    女郎柔顺地把头巾摘下,她的容貌让刘邦倒吸了一口气,而她的柔顺神情勾起了刘邦一些久远的回忆。

    在吕雉刚嫁给刘邦的时候,她也和面前的女子一样,对刘邦百依百顺,让他整日沉浸在温柔乡中。而现在呢?只要刘邦一想起吕雉,就会想起她赤裸身体上的累累伤疤,这固然让刘邦深感歉疚,但也让他唯恐避之不及——刘邦几乎不和妻子说话,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现在,让刘邦歉疚和逃避的妻子远在沛县,他抬起手:“你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