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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内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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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讧?

    章家众人面面相觑,又转向朱翰之,均露出询问之色。

    朱翰之笑道:“冯家原本在官宦人家中也不过是中等,当初能出一个越王妃,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可惜他们一家子都不知满足,还妄想爬得更高。如今,他家有了一个皇后,还有个嫡皇子,自然更盼着做下一任皇帝的外家了。可惜建文帝原有一名庶长子朱文奎,年纪大些,人也聪慧,已经跟着上朝听政了。冯皇后与冯家人左暗示,右暗示,让建文帝闲置长子,建文帝却只是装糊涂,又迟迟不肯下旨册立嫡子为储。

    如今朝廷里有传言,说他有意立长子简王为太子呢。冯家哪有不着急的?”

    章寂与章放都露出讶色:“他已有嫡子,记得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不过年纪比长子小三岁而已,算来也只比皇太孙小一岁,已是能听政的年纪了,怎能略过嫡子,直接将庶长子视为皇储培养呢?废嫡立庶,这可是动乱的根源,建文帝又不是蠢人,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明白,他也不能不这么做。”朱翰之讥讽地道,“自打他即了位,冯氏成了皇后,冯家又有拥立之功,日渐势大,这几年里他们把持着朝政,几乎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只要得罪了他,即便是建文帝看重的年轻进士也只有丢官去职的下场。建文帝是什么人?父亲不过计划着要削弱藩王权柄,他就要弑兄逼父,谋朝篡位,如何能忍受冯家制肘?依我看来,他未必是真心要立庶子为储,不过是借机敲打警告冯家罢了,只要冯家知趣,行事收敛些…他也不会明知会引起乱子,还要一意孤行地立庶长子。可惜,冯家不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只是忙乱,不知是冯皇后还是冯家派的人,在宫里对简王下了好几次手,都被化解了,倒损失了不少人,有一个还是承宠多时的宫妃…平日里对冯皇后冷冷淡淡的,谁能想到居然会是冯家安排的人?!经此一事,建文帝托吕太后将后宫清理了一遍,又寻理由罢了几个与冯家来往甚密的大臣,冯家大概也是知道痛了,略收敛了些…只是平日里仍少不了打压简王…冯皇后又要插手简王的亲事。别瞧两方明面上还是一片和乐融融,底下早交了好几回手了。”

    “蠢货!”章寂冷笑着连连摇头,“真真蠢货!冯家的富贵权柄均从建文帝身上来,如今明知会惹建文帝不高兴,却还是一意孤行,他们以为自己斗得过一国之君?!即便什么都不做,皇后就是皇后,嫡皇子的尊贵也不是庶皇子可比的,既然二皇子不是傻子,他们慌什么?建文帝不过就是吓吓他们罢了…若真有意下旨册庶长子为储,不等冯家开口…朝野仕林早就反对开了!他们倒好,既没看清形势,又不知轻重地跟君王做对。再这样下去,即便那建文帝有意立嫡子为储,也会叫他们打消了念头的!”

    这就叫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了。明鸾也跟着摇了摇头,饶有兴致地问:“祖父,您说那些冯家人会不会下了狠心…想办法干掉建文帝,扶那个小皇子做皇帝…从此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算他们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不如当家作主来得痛快啊!”

    章寂与朱翰之听了均是一愣,章放则眉头一皱:“胡说,除非他们谋朝篡位,抢了皇位自己坐,否则永远也算不上当家作主,哪怕是一时辖制住了小皇帝,也终有一日会被拉下马来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年纪再小,那也是一国之君!再说,他们若真敢这样做,休说宗亲与朝臣了,光是老百姓就能用唾沫子淹死他们!”

    明鸾撇嘴道:“哪里用得着真抢皇位?如果建文帝因为某些原因忽然死了,没有留下遗旨说由哪个皇子继位,你说朝廷和宗亲最终会选择哪一个?肯定是嫡出的二皇子啦!因他年纪小,太后说要垂帘听政,又或是找冯家人做什么顾命大臣,谁敢说他们不对?说得好听呢,这是要协助小皇帝理政,说得难听呢,就是把小皇帝摆在上面当招牌,实际上什么话都由他们说了算!等到小皇帝长大了,冯家根基已深,又是他亲外公、亲舅舅,他能怎么着?如果他为了夺回皇权,真要对冯家下狠手,那冯家就索性再下一次手,只要他留下个子嗣,完了!”明鸾一拍手,“冯家又可以继续捧着个小皇帝,继续把持朝政。到时候这江山是姓朱还是姓冯,又有什么差别?”这种狗血情节,她以前不要见识得太多。

    章放听得脸色都白了:“他们……不敢如此吧?好歹也是亲外孙,况且身为臣下,谋朝篡位……”

    章寂冷笑:“都篡过一回了,再篡一回又算什么?建文帝难道就比悼仁太子尊贵?!不过天下人也不都是瞎子,有些事无法一而再,再而三。兴许他们用不着对亲外孙下手,只需辖制住新皇,保证冯家女儿能成为新皇后,生下有冯家血脉的皇子,就此一代一代传下去,冯家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朱翰之抬头看向明鸾,微微一笑:“三表妹好聪明,其实燕王叔与一众僚属也曾这般推测过。冯家人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若不是当年冯家老二能力不及,未能成功夺取北方兵权,建文帝怕是早就无法抵挡冯家的威势了吧。大约从前年夏天时开始,朝中就陆续出现了一些新人,皆是建文帝亲自提拔的,因他们入朝后不久,便开始针对其他不肯依附冯家的官员,冯家并不曾提防,没想到时间一长,他们已经成了气候,与冯家的党羽隐隐有对峙之势,时时相互攻讦,好几个由冯家举荐的大臣都是因为被他们弹劾而入罪丢官的。又有两位皇子立妃之事,冯家属意冯家老大的嫡长女为二皇子正妃,建文帝却将她指给了燕王叔,分明是在防止冯家坐大,谁知旨意才发下,冯家老头就示意皇后出面…把一个庶出的孙女送到二皇子身边为侍妾了,又借口嫡长孙女有疾,迟迟不肯将她送往北平与燕王叔完婚。后来,又有一个皇后赐给衡王的美人害得衡王妃小产了,那可是衡王第一个子嗣,是个已成了形的男婴。建文帝对冯家想必已经是忍无可忍,而冯家也早就明白建文帝的心思,他们两方迟早要有个了断的。”

    “原来冯家那个嫡长孙女被许给燕王为正妃,还有这么一段缘故。”章放不由失笑…“怪不得呢,年纪差了么多,建文帝与冯家又早有心要置燕王于死地的,何必还要牺牲一个嫡女?原来是两相争斗导致的结果。冯家也太心狠手辣了些…竟连衡王都不放过。”

    朱翰之补充道:“还有,简王遇险后查出来的那名冯家安插的宫妃…若不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完全没必要在宫中装出与冯皇后不对付的假象。这般做作,肯定是有事要那宫妃去做,却不能与皇后扯上关系的。燕王叔曾派人查过,那名宫妃正是前年秋天时入宫的,当时,建文帝与冯家的矛盾已经显露出来了,冯皇后也一度被冷落了些时日,虽曾经向建文帝献过几回美人,但用处不大。建文帝也不是个糊涂人呢,那宫妃若不是表现得与冯皇后过不去…也不可能会受宠了,也因为这样…她被揭发是冯家安排的人之后,建文帝才会立刻就让太后出面清理后宫,将冯家安插的人手全都清除掉。”

    明鸾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间生出一个想法,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好险鲋.险!这个宫妃如果不是被发现得早,将来真的对建文帝下了杀手,冯皇后和冯家自然不会受牵连,但燕王可就危险了!冯家人完全可以说…是悼仁太子的余党干的,又或者说是燕王还有北方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干的…到时候他们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对付你们了!”

    朱翰之的瞳孔瞬间张大,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微笑道:“果然凶险。看来建文帝还替燕王叔做了件好事呢!”明鸾看了他一眼,暗中撇了撇嘴。朱翰之见了只是笑。

    章寂长长地吁了口气,问朱翰之:“你之所以相信燕王的谋划能成事,可是因为朝中的局势变化?”

    朱翰之连忙正色答道:“正是。如今朝政混乱,建文帝与冯家暗斗不已,朝臣分为两派,整日都斗个不停,除了衡王与徐王因赐美人之事对冯皇后、冯家都深感不满外,其余宗室皇亲都作壁上观,清流则纷纷灰了心,依次有人辞官出走。因有传闻说建文帝有意与蒙古议和,虽未有明旨,但朝野议论纷纷,反对之人众多,燕王叔又借机示意北方诸将多打了几次胜仗,越发显得建文此举昏聩不堪了。还有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安南小国有个姓黎的宰相,也学建文一般谋朝篡位,杀死国王自立,自称为太上皇,立其子为国王,还遣使往京城谎称安南国王病逝无后,自己以外孙身份继位,请大明正式册封他为王。建文不明所以,只听他一面之辞便信以为真,下旨册封他为安南国王。结果没过几天,有个安南旧臣逃到京城说出了真相,建文大怒,斥责使者,使者居然还说,自家国王只是在效法宗主国国君行事,真真滑天下之大稽!建文声言要出兵讨伐安南逆臣,为安南陈氏王族复国,正在挑选领兵的大将呢。只是迟迟未能定下,听说…………冯家老二有意争上一争。”

    章放冷笑道:“他这是还不死心?北方的兵权拿不到手,就肖想西南的了?建文帝怎会让冯家人得到兵权?既然有意防他,未必会让他成行,即便真的让他去了,想必也要在途中使点绊子呢。冯家老二能活着回来就是老天保佑了,还想立什么功,夺什么权啊!”

    朱翰之只是微微笑着,章寂见了心中一动:“燕王是打算…………等建文发兵攻安南之时,京城兵力空虚,趁虚而入?你们就不怕建文帝不动京城周边的大军,只派西南与南方的驻军前往么?”

    朱翰之微笑道:“大军尚在其次,关键是此战关系到建文自己的脸面,是只能胜不能输的,他必定会派出手下最能干的武将,若把冯老二也捎上了,还要再多派几个人去辖制。到时候,即便京城中有数十万大军,却没有指挥大军的良将,又有什么用?燕王叔的意思是,能安静些解决自然最后,若不得不打起来,也要争取压着建文的兵打,快刀斩乱麻。”顿了顿,他又补充上一句:“燕王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派人潜入京郊诸大营中,一旦起兵,就会配合行事的。”

    章寂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燕王看来已是准备妥当,只欠东风了。既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盼着你们真能成功吧。建文帝登基数年,虽说还不至于把天下治得民不聊生,但比起先帝在时,税加了不少,军户的钱粮是一年不如一年,米价还比两年前涨了两成!百姓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他又时不时做些荒唐事,又纵容冯家为恶,京城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只盼着早日拨乱反正,我老头子也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

    朱翰之低声道:“您放心,燕王叔心里有数着呢,只等兄长过去,就可以发动了。

    建文帝与冯家都得意不了多久!况且他们如今还斗得不亦乐乎呢,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明鸾在旁听了,也觉得建文帝这回是真麻烦了,燕王早就派了人去京城潜伏,想必对京中消息和军队变动都了如指掌,加上有太孙这个名正言顺的好招牌,再搞点反间计啦,收买拉拢些朝臣内应啦,如果能把军队将领也策反了,那就更好了。而建文帝一边与蒙古议和不成功,一边又要对安南出兵,在宫里要应付冯皇后母子,要保护自家庶长子,还要提防宫人里有冯家的内线,同时老妈和弟弟还要天天对他抱怨冯家的不是,宗室皇亲清流都不支持他,他在朝上又要面对冯家的制肘——哇,几方夹击,他那小身板受不受得了啊?

    章家父子知道了内情,心里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不管燕王是否能成功,至少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把章家救出困境了。章寂又问了几句燕王对太孙的安排,见一应都是合乎礼法的,燕王似乎也十分有诚意,便不再多说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朱翰之要走了,再不走,一会儿宫氏母女就得回来了。明鸾自告奋勇说要送他从小路上山,可以避人耳目,他没反对。章放则想跟父亲多讨论一下刚才听到的话,便也由得她去了。

    明鸾出了门,领着朱翰之循小路朝山上走,等到了没人的地方,立刻转过头来问他:“你今天好象很高兴到我们家来嘛,那为什么昨天要我把你来的事瞒着家里?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