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相见欢 > 第41章 背信

第41章 背信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段岭像个荒野里的侠客,腰畔别着一把短匕首,腰带上系着个小药囊,衣物被打了个小包,绕过肩背,系在身上,风餐露宿,令他瘦了许多,沿途也被晒黑了。

    他在城外徘徊良久,见兵士在查出入城的文书,便不敢贸贸然上去,生怕被抓起来关在牢里。

    只差一步之遥就能进城,然而凡事走到最后一步之时,都要无比地小心、谨慎。段岭翻来覆去地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却仍时刻铭记着李渐鸿所教的——接近成功之时,尤其要小心。

    最坏的可能是刚进城就被抓了,万一现在牧旷达仍是只手遮天,那么不告诉李渐鸿,直接将他关在大牢里也是可能的,所以,绝不能就这么进城去。

    段岭观察许久,见西川城门出出进进,盘查得并不太严密,等了足足三个晚上,直到一个深夜时,守城的卫兵喝醉了,段岭才试着飞跃几步,沿着城楼里头的矮门小心地翻了过去。

    可是去哪儿呢?夜中西川全城静谧,巡夜士兵经过,段岭躲在一条小巷的深处,警惕地窥探着外面。

    皇宫在哪里?段岭心想,这样下去不行,难不成要偷偷摸摸,一路见墙爬墙地进到金殿上去吗?得找个合适的人带话,可是带什么话呢?

    玉璜没了,唯一可递交的信物就只有这把匕首,李渐鸿是见过的,谎称自己是使者?能将匕首送到父亲面前去,让他看见吗?那天他只是看了一眼,还记得吗?应当是记得的。

    段岭紧张得一夜未曾合眼,清晨疲倦无比,脑子却十分清醒。

    春日里西川集市上熙熙攘攘,段岭饿得头晕眼花,从小巷里偷偷出来,见有人打量着他,便加快了脚步,在街上吃了一大碗紫苏馄饨,决定去皇宫前碰碰运气。

    若实在不成,便学着在落雁城那般,谋个差事,在西川暂时栖身,再慢慢地想办法。

    “让道让道——”

    有人过来清路,牧旷达的轿子沿着街过,百姓们习以为常,段岭却远远地站着看,牧旷达果然还活着。

    午后时,段岭在皇宫外徘徊,揣着他唯一的信物,那把拔都给他的骨制匕首。

    “请问。”段岭问。

    街外的守卫打量段岭,却不说话。

    “陛下在宫里吗?”段岭又问。

    得不到任何回答,守卫显然早就习以为常,段岭伸手朝怀里摸了半晌,守卫顿时警惕起来,打量段岭。

    “走!”两名卫士拔刀,段岭忙退后几步,说:“我有一件东西,要呈予陛下!”

    “什么事?”内里又出来一人,背后跟着再两名卫兵,那人显然是个小队长,问:“叫什么名字?”

    “段某。”段岭答道,且双手将匕首递呈过去,说:“物归原主,还给陛下。”

    队长奇怪地打量段岭,说:“哪儿来的?户籍纸呢?”

    “我从鲜卑山来的。”段岭说,“不是西川人。”

    队长说:“住什么地方?留个地址,回去等着。”

    “我在这儿等吧。”段岭如是答道,毕竟他也没有落脚之处。

    队长又说:“陛下不在宫中,你等也无用。”

    段岭心中“咯噔”一声,心想糟了,爹不在?!他要开口问去什么地方了,却料想不会得到回答,万一队长把东西交给了别人怎么办呢?他记得李渐鸿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四叔……应该不会落到宰相手里,牧旷达兴许也不知道这匕首的意思。

    “什么时候回来?”段岭问。

    “不知道。”队长答道。

    段岭站到街头的箱子后面,朝皇宫后门口张望。

    日渐西斜。

    段岭站得累了,换了一只脚,倚在箱子前朝外看,每一个出宫的人,是太监,是侍卫,是宫女,都带给他些许希望。他们却又来去匆匆,不多逗留。天色渐晚,得找个地方凑合一夜,方才来时经过枫水桥,看那桥下似乎可睡。

    父亲去了什么地方?段岭左思右想,见皇宫里头已点起了灯,薄暮暝暝,他决定还是先走,明日再来。

    又有人出来了,那一刻,段岭震惊无比,半晌挪不动步。

    “人在哪里?”郎俊侠的声音说。

    郎俊侠换了一身华贵的袍子,几乎不是段岭认识的那个人了,那天在琼花院里匆匆一见,郎俊侠淋成了落汤鸡,但就在当时,段岭尚且有种扑上前抱住他的冲动。

    而如今,再见面时,郎俊侠一身暗红间黑的武袍,衬得肩宽腰健,身材挺拔,脚穿一双黑色武靴,头上戴着顶黑色的帽子,帽下垂着红色的细绳,嘴唇温润,眉毛浓黑,腰畔佩三尺青锋,藏于鞘中,犹如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璧。

    段岭尚且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打扮的郎俊侠,显然是当了官,他忐忑无比,想起琼花院之事,躲在箱子后,一时间不敢上前。

    逃出来时,他曾无数次地想过,那天郎俊侠为什么要带走自己,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耶律大石口中,那个背叛的人是不是他……但他执拗地相信,不会。只因那天在琼花院时,郎俊侠的一个眼神。

    “段岭?”郎俊侠的声音道。

    郎俊侠转过身,面朝段岭躲藏的方向。

    段岭心脏狂跳,看着郎俊侠四处找寻,又问守卫,守卫一脸莫名,答话时却十分恭敬。

    郎俊侠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腰侧系着一枚碧玉腰坠,腰带也换成了暗金扣的,身上武袍绣有云纹、虎形,在夕阳的某个角度照射下微微地发着光。

    真好看,段岭心想,从前郎俊侠总是一身青袍,几乎从未见过他穿侍卫服的样子。

    “段岭!”郎俊侠仿佛知道他就在附近,焦急地说,“出来!我知道是你!相信我!”

    段岭忐忑不安,还是站了起来,郎俊侠不经意地回头一看,两人对视的一瞬间。

    段岭登时红了眼眶,郎俊侠上前一步,段岭下意识地退后,郎俊侠追上来,抓住他的手,狠狠把他抱在怀里。

    “郎俊侠……”段岭哽咽道。

    郎俊侠闭上双眼,沉沉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花光了毕生的力气,段岭反手抱着他的背,突然想起那一天大雪纷飞,他受了伤,赶回来接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么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似乎筋疲力尽。

    京城的一间宅子里,郎俊侠回入,关上门,段岭忐忑地看着他,带自己过来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段岭知道如果郎俊侠真的要杀自己,再怎么逃也逃不掉。许多事,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反而变得坦然起来。

    “这是你家吗?”段岭问。

    郎俊侠说:“陛下赏赐的宅子,平日大多住在宫里。”

    “我爹呢?”段岭又问。

    “还在外头找你。”郎俊侠说,“除了上个月在京城待过几天,便没有回来过。”

    段岭说:“快给他送封信。”

    郎俊侠答道:“看到那把刀时,我就猜到一定是你,已经派人秘密送信过去了。如今牧旷达权倾朝野,只手遮天,陛下没有回来,你千万不可在朝中露面。”

    段岭点了点头,郎俊侠说:“先把澡洗了,待会儿吃过饭我再细细与你说。”

    宅邸里摆设富贵堂皇,却没几个人,郎俊侠让段岭在侧院里头洗澡,段岭泡在水里,总算松了口气,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外头有人敲门,郎俊侠进来了,段岭就像小时候一般,躺在澡盆里,郎俊侠则挽起袖子,躬身给他洗头。

    “饭做好了。”郎俊侠说。

    段岭:“那天你……”

    “那天,牧相让我到上京来,杀了你,将你的头送给王爷。”郎俊侠一边为段岭洗头,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我不敢说,恐怕城里还有牧旷达安插的奸细,一度怀疑就是寻春。”

    “我没有命令,也不敢去见王爷,擅作主张,想带你暂避一时,免得被人挟持。”

    说着,郎俊侠从腰囊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晶莹剔透的玉璜。

    他把玉璜给段岭戴上,段岭顷刻间就震惊了。

    “你……在哪儿找到的?”段岭道。

    “药户村。”郎俊侠说,“这次不可再弄丢了,起初我以为你死了,我不敢把它交给陛下,权当给他留一个念想,幸亏,天佑我大陈,你还活着。”

    “寻春没有出卖我,她护送着我们一路逃出来。”段岭答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郎俊侠没有再说话,段岭洗完澡,起身时已有点不好意思。

    “你长大了。”郎俊侠说。

    他用新袍子裹着段岭,让他穿上,牵着他的手,就像段岭小时候一般,带着他穿过走廊到厅堂里去。

    郎俊侠做了简单的几样菜,段岭刚一坐下,便马上拿了筷子开动。

    “待陛下回来。”郎俊侠说,“便让他过来见你,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余下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什么?”段岭问。

    短暂的沉默后,郎俊侠开口道:“四王爷无嗣,娶了牧旷达的妹妹牧锦之,他们希望牧锦之生下孩子,你若不出现,帝位便将落到牧家的操控下。”

    “可是我爹不会任凭他们……”

    “他不愿意回来。”郎俊侠答道,“他说了,只要一天找不到你,他就不会回西川,他失去了小婉,不能再失去你。”

    段岭没说话,像个难过的小孩,看着郎俊侠发呆。

    “你见过我娘,是吗?”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

    段岭看着郎俊侠发呆,突然觉得脑子有点昏,肚子一阵绞痛。

    “郎俊侠,我肚子疼。”段岭说。

    郎俊侠怔怔看着段岭,片刻后,段岭仿佛明白了这疼痛是怎么回事。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段岭肚子越来越疼,疼到后来,他紧紧咬着唇,眉头深锁,全身如同浸入了冰水一般,神智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趴了下来,伏在桌子上,最终闭上了双眼,世界漆黑一片,最后一刻,他看见郎俊侠的手探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头。

    段岭最后的念头是:是谁伤了你。

    郎俊侠始终轻轻地握着段岭的手,蔡闫站在门外,隔着窗户,低声说:“你看,他没有问到我,也许他以为我也死了。”

    郎俊侠沉默一会儿,而后说:“你不想看看他?”

    蔡闫没有进来,最后郎俊侠伸手解下玉璜,放在桌上,上前抱起了段岭,踏出门的一刹那,蔡闫马上避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段岭的手垂在一侧,刚刚洗过澡,肌肤干净,头发披散,双目紧闭,犹如熟睡了一般。

    郎俊侠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将他放在一架拖车上。

    他躬身,认真地为段岭整理衣服,脱掉他的外袍,唯剩单衣,抚摸他的额头。

    郎俊侠挥鞭一响,驾驭马车离开后院,驰向城门。

    蔡闫手握玉璜,站在二楼的窗栏前,沉默地朝外注视。

    桃花铺天盖地,在夜里飞散,月光下,马车停在岷江畔,滔滔江水,奔腾向东。

    郎俊侠从车上抱下段岭,抱着他,在月色中走上临江的悬崖。

    背后桃花飘扬,折射着月光,在风里沿途离散,飞向远方。

    他抱着段岭,就像那一天将他从上梓带出来一般,走出死亡,走进暖春,如今又带着他离开这温暖的春夜,走进永恒的黑暗。

    在那首悠扬婉转的笛声之中,他抱着段岭,仿佛从金戈铁马走到十里桃花,从风沙大漠走进繁茂江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万物再次沉睡,地久天长。

    段岭的尸体从悬崖上直坠下去,落进岷江之中,发出一声水响,被黑暗中的水流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