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相见欢 > 第17章 言传

第17章 言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段岭有点兴奋过头了,和李渐鸿在一起的时候,人生是无拘无束的,天大地大,无论跑到哪里都不担心。而李渐鸿还偶尔会让他控马,朝着平原上一通乱冲乱跑。

    “自己骑会儿马不?”李渐鸿饶有趣味地问道。

    段岭有点想试试,他还从未独自骑过马,然而李渐鸿若不护着他,他又有点怕。

    “来罢!”李渐鸿翻身下马,随手一拍马臀,马匹登时嘶鸣一声,冲了出去,段岭吓得大叫,转头喊道:“爹——!”

    李渐鸿朝他挥挥手,打了个唿哨,战马便飞身跃起,越过小溪,飞驰而去。段岭连声大叫,起初觉得刺激,然而回头时李渐鸿已不见了踪影,登时惊慌起来,尝试着调转马头,战马却不听命令,段岭大惊,喊道:“别跑了!爹!爹你在哪儿!”

    战马冲进了一片树林,段岭险些摔下来,紧紧抱着马背,带着哭腔大喊。

    “爹——!”段岭喊道,“你在哪里?!”

    唿哨声抑扬顿挫地一收,李渐鸿出现在树后,笑着看他。

    段岭险些背过气去,忙下马来,紧紧抱着李渐鸿。

    “它叫万里奔霄。”李渐鸿拍拍那神驹,神驹便低下头,打了个响鼻,蹭蹭段岭,段岭这才松了口气。

    “是乌孙马。”李渐鸿一手牵着段岭,另一手扯起缰绳,解释道,“爹在祁连山下救了乌孙王一命,他们便以这马为谢礼。”

    “跑得真快。”段岭说,“险些将我甩下来。”

    李渐鸿说:“逃出雪漠时,是它救了爹一命。”

    时当正午,李渐鸿与段岭在树林中穿行,段岭见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问:“这是什么?”

    “女儿果。”李渐鸿随意一瞥,说,“太酸了,路边的山菌野果不要乱吃,越是五彩斑斓的东西,就越容易有剧毒。”

    “我不吃,这又是什么树?”段岭有着非同寻常的好奇心,他渐渐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无论朝李渐鸿问什么问题,都能得到一个有信服力的解答,而不是郎俊侠式的“不要问,以后你就知道了”。

    “胡杨。”李渐鸿答道,“小时长得像柳,舒展开后极其耐旱。”

    李渐鸿几乎无所不知,段岭心想还要读什么书,有事不解问爹不就行了。

    段岭又问:“今夜咱们要在外头露宿么?”

    “那可不成。”李渐鸿正色道,“日落前,想必我儿是能在怀德吃一顿热饭的。”

    段岭:“怀德是哪里?”

    “信州的一个地方。”李渐鸿说。

    “信州又是哪儿?”段岭对这世间简直一无所知。

    李渐鸿答道:“辽太|祖以上京为都,设上京路为十九路中的一路,南方所到之处,便连着信州,从信州再往南走,便是长城了。”

    长城段岭是知道的,说:“过了长城,就是玉璧关,再往南走,就到直隶,河北路再南下……”

    “正是。”李渐鸿避过树的枝桠,答道,“就是上梓、汝南,如今已都是辽国领土了。”

    段岭问:“陈国都在更南边吗?”

    “长江南北归于陈。”李渐鸿仿佛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叹了口气,说,“在西川、江南、江州等地。”

    段岭又问:“那你说了,咱们以后会回陈国去,是吗?”

    “真想回去?”李渐鸿问。

    不知不觉已出了树林,李渐鸿抱段岭上马去,沿着溪流走,段岭在马上说:“夫子说,南方是很美的,可惜我没见过。”

    段岭也不知道,想象一个从未见过的、遥远的桃源,对他来说还是太费劲了。

    “远来是客,尽数思乡。”李渐鸿翻身上马,说,“南方思北,北方思南,汉人都是一般的念头。是的,南方很美。”

    段岭在上京五年,渐渐也明白了许多事,明白辽的铁蹄南下,汉人背井离乡,苟延残喘,每一个在上京的汉人,心底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南方。

    “咱们家也在辽军南下的时候没了吗?”段岭问。

    “什么?”这发问打断了李渐鸿的思考,马儿不紧不慢地跑着,李渐鸿摸摸段岭的头,答道:“咱们家还在,不过也差不多了。”

    “还有谁?”段岭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亲戚,但就在这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别的人一样,有父亲,有母亲,也有叔伯舅姨等亲族,就像父亲话里那个素未谋面的“四叔”。

    “你四叔,”李渐鸿答道,“五姑都在,爹告诉你,我儿只须心里记得,切不可朝外说。”

    段岭点点头,李渐鸿便道:“爹排三,上有一位大哥,不到弱冠便夭了,二姐非是嫡出,也早夭了,四弟还在西川,未有子嗣,你五姑她嫁到了江南。”

    “爹的爹呢?”段岭问。

    “还在。”李渐鸿说,“他喜欢你四叔,不喜欢你爹我……驾!”

    所以李渐鸿对南方的感情很复杂,段岭明白了,同时感觉到的,还有李渐鸿对往事的回避,于是他懂事地不再问下去。

    江州一到春末夏初,便开满了雪白的琼花,八支并蒂,欣欣向荣。孤山□□,衬着晴朗天空,如洗过一般的蓝。偶有色彩斑斓的风筝远远地飞起来,倒影在湖光山色里,被绞了线后追逐着飞鸟,消失在山林的尽头。

    郎俊侠一身天蓝色的长袍,牵着马儿,沿着弯弯曲曲的栈道下来。他经过江州城而不入,只是在长江边喝了一碰南方的水,便上了远行的船。那艘船将沿着大江北上,经玉衡山下入川,绕过最难走的蜀道,前往南陈的国都。

    他一路上很少说话,客人下船时,他也会跟着下来,在岸边站一会,躬身喝一捧水。三个月后,郎俊侠终于抵达了西川。

    城墙上郁郁葱葱,一片绿意,待得秋来,便将开满芙蓉花。

    进国都后,他来到西城一家书馆前,随手拧掉锈迹斑驳的锁,内里已积满了灰尘,初初安顿好马匹,喂了些干草,郎俊侠将包袱解下,推开门,走进那书馆内,突然停下脚步。

    黯淡日光下,站着一个蒙面的刺客,似乎等了他很久,也似乎刚来。

    刺客身材魁梧,足有九尺来高,较之李渐鸿亦不逊色,手里拿着一把剑,犹如山峦般杵在厅堂里,蒙着面的双目注视郎俊侠。

    “你好。”刺客说了第一句话。

    郎俊侠一手按在腰畔剑柄上。

    “我叫昌流君。”刺客说了第二句话,并缓缓伸出手指,扯下面罩,现出英俊的容貌。

    “我是来杀你的。”

    昌流君说出第三句话。

    郎俊侠不等昌流君抬手便已抽剑,然而昌流君早已握剑在手,等的就是先发制人的这一刻,郎俊侠剑只抽了一半,昌流君白虹神兵带出一道剑气,赫然已到了眼前。

    这是郎俊侠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然而万事具备的昌流君竟不料如此周密布置,仍被郎俊侠逃掉了必取其性命的那一剑——左手上抬,右手下压,拔出三寸的青峰猛然归鞘,一声巨响,内力激荡,登时锁住了昌流君的利刃。

    这一式令郎俊侠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紧接着他左手持剑鞘,以侧避之力带着昌流君一个转身,两人互换位置,同时出掌,郎俊侠出右掌,昌流君出左掌。

    左手终究比右手差了半分力道,对掌那一瞬间,昌流君力可裂碑的一式被郎俊侠将触未触地一接,又以柔力化解,牵向墙壁,轰然巨响,整面墙在昌流君的掌力下崩塌。

    郎俊侠左手鲜血喷射,撞开大门,没入市集,消失了。

    昌流君走上前两步,躬身在地上捡起一根手指,戴上斗笠,回到丞相府中,随手把那小指头扔了喂狗,把剑放回房中,穿过走廊,回到书房中。

    牧旷达正在写一份恳请皇帝让位,颐养天年的奏折。

    “我失手了。”昌流君站到牧旷达身后。

    “若不是总在动手前说那三句话。”牧旷达轻描淡写的说:“想必他逃不了,伤了他何处?”

    昌流君:“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牧旷达说:“这就送一封信给将军,想必他是高兴的。”

    北方的怀德县隐藏于阿尔金山深处,出入山林、前往上京都须经此地,县城地域极其辽阔,其下村、乡散于深山之中,唯有蛛网般的羊肠小道与县城相连。时值茂春,山中物产繁盛,怀德是以成为物资交流之地。

    这是段岭第一次来到除上京与汝南之外的地方,眼光中充满了好奇,他与李渐鸿骑在马背上,途经村镇外集市,四处张望。

    “喂!虎皮虎骨要吗?!”

    “从哪儿来的?”

    “吃糖吗?”

    段岭不敢回答,看看李渐鸿,李渐鸿说:“怎的?想要什么,你便拿了,不必看爹,钱是定然要给你掏的。”

    段岭说:“是不是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李渐鸿笑了起来,说:“没这规矩,想说就说,想与谁说,就与谁说。”

    于是段岭到得一家草药摊前,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是牛黄吗?”

    摊子上有不少阿尔金山深处的奇植异草,其中一块硕大如鸡子的牛黄吸引了段岭的注意力。李渐鸿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为段岭付钱买下。

    “不是不能与陌生人说话。”李渐鸿牵着马,与段岭在市集上缓步而行,说,“而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要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段岭“嗯”了声,知道李渐鸿在教导自己为人处世的方法。

    李渐鸿又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你不去害别人,保不定别人不会来害你。”

    “那我又怎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段岭又问。

    “无事在身时。”李渐鸿解释道,“什么都可以说,但须得观察你的谈话对象,提防对方有歹意,对穷人不谈富,对富人不论穷,对男人不论意气,对女人不生色心。”

    “有事在身时,不可随意让人知晓自己身份,须得时时提防。”李渐鸿又说,“必要的情况下还得根据当地环境,编造出另一重身份,是非之地尤其客栈人多口杂,在要事上,须得守口如瓶。尤其客栈掌柜、小二,闲杂人等,万不能让他们知晓你来做何事。”

    段岭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归根结底,人在路上,不能起贪念。”李渐鸿说,“只要不去贪图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会省去许多麻烦。”

    李渐鸿带段岭去打尖住店,向小二报了住店一日,以身份文书交掌柜查验。其时辽国局势复杂,众族南来北往,文书各不相同,掌柜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吩咐开了间上房。

    “爹,明天还赶路吗?”段岭躺在李渐鸿怀里,李渐鸿背靠床头,搂着段岭,兀自出神。

    “不想走了?”李渐鸿问。

    段岭“嗳”地答了声,有点犯困,又摇摇头,说:“走啊。”

    李渐鸿亲了下段岭,段岭便侧过身,把头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李渐鸿随口问:“怎的,不高兴?”

    段岭也不吭声,只是在李渐鸿身上钻,李渐鸿又道:“撒娇是罢。”

    李渐鸿抱着段岭,将他按在榻上咯吱,弄得段岭哈哈笑,不断挣扎。父子俩面对面的,李渐鸿便盯着段岭的眼睛看,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闭着眼睛出神。

    段岭则睡眼惺忪,朦朦胧胧地看着李渐鸿的脸,一手摸他的侧脸,嘴唇,倚在他的肩头,渐渐入睡。

    外头响起嘈杂声,段岭再睁眼已是天明,吓了一跳,以为是来追捕他们的,问:“怎么啦?”

    “没怎么。”李渐鸿见段岭醒了,便起身给他拧毛巾,让他洗漱。

    怀德一夜间兵荒马乱,不少人拖家带口,从东北线沿路撤下,各个喊道:“元人要来了!”

    “走!都沿着这边走!”

    段岭第一次见这景象,惊疑不定地打量客栈外道路,迁徙人群堵住怀德主道,极目所望之处,尽是乌压压的难民。父子俩正坐客栈中吃面,李渐鸿却似乎见怪不怪。

    “不要进来!”掌柜不悦道,让小二出去赶开难民,乱世当道,无钱寸步难行。段岭时不时地往外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带着另一个幼童,灰头土脸地混了进来。

    “吃吗?”段岭拿了一块饼,递给那大孩子,“歇会儿吧。”

    “出去!都出去!”小二说。

    李渐鸿看了小二一眼,只是一眼,小二便不敢说话了。

    “给我弟弟讨一块。”那孩子躬身道,“多谢您呐,您一路平安。”

    段岭看到这景象,忍不住心酸,对方却很懂礼数,只占了一块小地方,让自己弟弟吃饼。

    李渐鸿把另一块饼掰开了泡在羊肉汤里,给段岭吃。

    “从哪儿来的?”李渐鸿随口问道。

    “胡昌城。”那孩子答道。

    “哦?城破了?”李渐鸿又说。

    “差不离了。”大孩子说,“元人来了,怕被屠城,都在往上京逃,老爷,能给点水喝吗?”

    李渐鸿提壶斟茶,给了那孩子一碗茶,孩子先喝了几大口,再喂给弟弟。

    “你爹娘呢?”段岭又问。

    “失散了。”大孩子说,“您若往北面走,能不能帮我们打听几句……”

    “我们往东边去。”李渐鸿说,“不必担忧,元人还未追到此处,想必是无碍的。”

    那大孩子点了点头,说:“东边也得当心,漫山遍野的,都是元人骑兵。”

    “走罢。”李渐鸿分付钱币,结算房钱与伙食,带着段岭出客栈,骑上万里奔霄,绕了个道,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