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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毒人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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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盏灯,灯光照着燕南天的脸。燕南天只觉得这盏灯似乎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转,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脚却丝毫不能动弹。他头疼欲裂,喉咙里更似被火烧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着这盏灯——灯哪里在转?

    于是他瞧见灯光后的那张笑脸。

    哈哈儿大笑道:“好,好,燕大侠果然醒来了,这里有几位朋友,都在等着瞧瞧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

    燕南天也已瞧见高高矮矮的几条人影,但灯火刺着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这几人长得是何模样。

    只听哈哈儿笑道:“这几位朋友,不知道燕大侠可认得么?哈哈,待在下引见引见,这位便是‘血手’杜杀。”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见过燕大侠一面,只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来不及领教燕大侠的功夫。”

    这人身子又瘦又长,一身雪白的长袍,双手缩在袖中,面色苍白,白得已几乎如冰一般变得透明了。

    燕南天忍着头疼,厉声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侠’路仲远所伤,不屑与你动手,你又怎会活到今日?”

    杜杀面色不变,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还要活下去,而燕大侠你却快要死了。”

    哈哈儿大笑道:“但燕大侠临死之前,还能笑得出来,这一点倒和我哈哈儿有些相似——哈哈,这一位便是‘不吃人头’李大嘴,燕大侠可听说过么?”

    一个洪亮的语声笑道:“久闻燕大侠铜筋铁骨,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干一样,要细嚼慢咽,才能尝得出滋味,在下少时定要仔细品尝。”

    哈哈儿笑道:“李大嘴怎地三句不离本行,我为你引见名满天下的燕大侠,你也该客气两句才对,怎地一张口就是要吃人肉。”

    “我说燕大侠的肉好吃,这正是我李大嘴口中最最奉承的赞美之词,你们这些只会吃猪肉的俗人知道什么!”

    “说起来,猪又脏又臭,的确没有人肉干净,我哈哈儿委实也要尝尝燕大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却又怕燕大侠肉太粗了,哈哈哈……”

    李大嘴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细肉有细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当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处。”

    一个娇美的语声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过么?”

    李大嘴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个便是五台山的铁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别香些。”

    那娇美的语声笑道:“你到底吃过多少人?”

    “可数不清了。”

    “谁的肉最好吃?”

    “若论最香最嫩的,当真要数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细皮白肉……哈哈,我现在想起来还要流口水。”

    哈哈儿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说了,你们瞧燕大侠已气成如此模样……”

    “正是,不可再让燕大侠生气,人一生气,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

    哈哈儿又道:“这位便是‘不男不女’屠娇娇……”

    那娇美的语声接口笑道:“我方才还替燕大侠端过菜,倒过酒,燕大侠早已认得我了,还用你来介绍什么!”

    燕南天心头一凛,暗道:“原来方才那绿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娇娇,这恶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岁的少女,不想竟还能如此神似。”

    杜杀的血手、李大嘴的吃人,都未能令这一代名侠吃惊,但屠娇娇这鬼神不知的易容术,当真令他变了颜色。

    忽听一人道:“哈哈儿怎地如此啰唆,难道要将谷中的人全介绍给他不成,还不快些问话,问完了也好到阴间来与我做伴。”

    话声缥缥缈缈,断断续续,第一句话明明在左边说的,第二句话听来便像是在右,别人说话纵然阴阳怪气,一口中气总是有的,但此人说话却是阳气全无,既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里说出来的。

    就连燕南天都不禁听得寒毛直竖,暗道:“好一个‘半人半鬼’阴九幽,真的连说话都带七分鬼气。”

    哈哈儿笑道:“哈哈,阴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燕大侠既已来了,你还怕他不去陪你。”

    阴九幽道:“我等不及了。”

    话声未了,燕南天忽觉一只手掌从背后伸进了他的脖子,这只手简直比冰还冷,燕南天被这只手轻轻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

    李大嘴大喝道:“阴老九,拿开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这肉还能吃么?”

    阴九幽冷冷笑道:“你来动手也未尝不可,只是要快些。”

    “血手”杜杀突然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他。”

    屠娇娇笑道:“问呀,又没有人拦着你。”

    杜杀道:“燕南天,你此番可是为着杜某才到这里来的?”

    燕南天道:“你还不配。”

    杜杀居然也不动气,冷冷道:“杜某不配,谁配?”

    “江琴。”

    “江琴?谁听说过这名字?”

    哈哈儿道:“哈哈,恶人谷中可没有这样的无名小卒。”

    燕南天切齿道:“这厮虽无名,但却比你们还要坏上十倍,只要你们将这厮交出,燕某今日便放过你们。”

    哈哈儿大笑道:“妙极妙极,各位可听到燕大侠说的话了么?燕大侠说今日要饶了咱们,咱们还不赶紧谢谢。”

    话未说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样的笑声,全都响起,一个比一个笑得难听。

    燕南天沉声道:“各位如此好笑么?”

    屠娇娇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们用十三道牛索线捆住,又被杜老大点了四处穴道,你不求咱们饶你,反说要饶咱们,天下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燕南天道:“哼!”

    屠娇娇道:“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谷中的确没有江琴这个人,你必定是被人骗了,那人想必是叫你来送死的。”

    哈哈儿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听信了那人的话。哈哈!燕南天活了这么大,不想竟像个小孩子!”

    忽听燕南天暴喝一声,道:“好恶贼!”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里击下个霹雳,众人耳朵都被震麻了,屠娇娇失声道:“不好,这厮中气又足了起来,莫非杜老大的点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

    燕南天狂笑道:“你猜得不错!”一句话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双臂振处,捆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铁线,一寸寸断落,撒了满地。

    阴九幽呼啸道:“不好,死鬼还魂了!”

    短短七个字说完,话声已在十余丈外,此人自夸轻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却苦了别人。

    只听“咕咚”一声,哈哈儿撞倒了桌子,在地上连滚几滚,突然不见了,原来已滚入了地道。

    屠娇娇呼道:“好女不跟男斗,我要脱衣裳了!”

    竟真的脱下件衣裳,抛向燕南天。燕南天挥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见了。

    李大嘴逃得最慢,只得挺住,大笑道:“好,燕南天,李某且来和你较量较量!”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闪身,到了杜杀背后,道:“不过还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争锋。”

    其实燕南天人虽站起,真气尚未凝聚,这几人若是同心协力,齐地出手,燕南天还是难逃活命。但他算准了这些人欺软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们齐来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们齐来拼命,却是难如登天。但见阴九幽、屠娇娇、哈哈儿、李大嘴,果然一个个全都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杜杀木头般站在那里。

    燕南天真气已聚,目光逼视,却仍未出手,只是厉声道:“你为何不逃?”

    “杜某一生对敌,从未逃过。”

    “你居然敢和燕某一拼?”

    “正是。”语声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飘飘,有如一团雪花,但雪花中却闪动着两只血红的掌影。

    追魂血手。

    无论招式如何,这声势已先夺人。

    燕南天狂笑道:“来得好!”奋起双拳,直向那两只血掌击回去。杜杀心头不禁狂喜,要知他以“血手”威震江湖,只因他手掌上戴着的,乃是一双以百毒之血淬金炼成的手套。这手套遍布芒刺,只要划破别人身上一丝油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过半个时辰,当真是见血封喉,其毒绝伦。

    而此刻燕南天竟以赤手来接,这岂非有如送死。

    一声暴喝,一声惊呼。接着,“咔嚓”一响。

    燕南天双拳明明是迎着“血掌”击出,哪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变的招式,居然变了,杜杀掌力突然失了消泄之处,这感觉正如行路时突然一足踏空,心里又是惊惶,又觉飘飘忽忽。就在这时,他双腕已被捉住,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咔嚓”声响,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断。

    燕南天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厉声道:“谷中可有江琴其人?”

    杜杀疼得死去活来,咬紧牙关,嘶声道:“没有就是没有!”

    “我那孩子在何处?”

    “不……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怜你也算是条硬汉,饶你一命!”

    手掌一震,将杜杀抛了出去。

    好杜杀,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时此刻,犹自能稳得住,凌空一个翻身,飘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满是血花,左手捧着右手,嘶声道:“此刻你饶我,片刻后我却不会饶你!”

    燕南天笑道:“燕南天几时要人饶过!”

    杜杀跺脚道:“好!”转身踉跄去了。

    燕南天厉声喝道:“先还我的孩子来,否则燕某将此谷毁得干干净净!”

    喝声直上云霄,四下却寂无应声。燕南天大怒之下,“砰”地一脚将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将粉壁击穿个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墙壁、门、窗……无论什么,只要他拳脚一到,立刻就变得粉碎。方才那精致雅观的房子,立刻就变得一塌糊涂,不成模样,但恶人谷里的人却像已全死光了,没有一个露头的。

    燕南天厉喝道:“好,我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冲出门,身形一转,飞起一脚,旁边的一扇门也倒了,门里有两个人,瞧见他凶神般撞进来,转身就逃。

    燕南天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背。

    那人一身武功也还不弱,但也不知怎地,此刻竟丝毫施展不出,乖乖地被燕南天凌空提起。暴喝声中,反臂一抡,那人脑袋撞上墙壁,雪白的墙壁上,立刻像是画满了桃花。另一人骇得脚都软了,虽还在逃,但未逃出两步,便“噗”地倒在地上,燕南天一把抓起。

    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他还当这人要说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

    哪知这人却道:“我等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恶人谷中,俱是万恶之徒,杀光了也不冤枉!”

    “不错,我万春流昔年确是恶人,但却早已改过自新,你为何还要杀我?……你凭什么还要杀我?”

    燕南天怔了半晌,喃喃道:“我为何要多杀无辜?我为何不能容人改过?恶人谷虽尽是恶人,也并非全无改过自新之辈。”

    手掌刚刚放松,轻叱道:“去吧!”

    那人挣扎着爬起,头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燕南天瞧着他走出了门,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多杀无辜又有何用?燕南天呀燕南天,你二弟只有此一遗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对策,你若还是如此暴躁,你二弟只怕就要绝后了,那时你纵然杀尽了恶人谷中的人,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但觉火气全消,于是他也就发现了此间的许多奇异之处。

    这是间极大的房子,四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药草,占据了屋子十之五六,其余地方,放了十几具火炉,炉火都烧得正旺,炉子上烧着的有的是铜壶,有的是铜锅,还有的是奇形怪状、说不出名目的紫铜器,每一件铜器中,都有一阵阵浓烈的药香传出。

    燕南天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见多识广,而且对医药颇有研究,闲时荒山采药,也曾配制过几种独门伤药。但此间,这屋子里的药草,无论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壶里的也好,燕南天最多也不过识得其中二三。

    他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万春流医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杀他,他若未改过,又怎会致力于济世活人的医术?”

    浓烈的药香,化做一团团蒸气,弥漫了屋子,有如迷雾一般,平添了这屋子的神秘。突然间,一条人影被月光投落进来,月光下,一个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过来,走入了迷雾。他脚步比猫还轻,动作比猫还轻,那一双眼睛,也比猫更狡黠,更邪异,更灵活,更明亮。

    燕南天沉住了气,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黑衣人居然走进了这屋子,居然站到燕南天面前,他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带着狡黠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笑道:“燕大侠,你好。”

    燕南天道:“哼。”

    黑衣人道:“在下‘穿肠剑’司马烟!”

    “原来是你!原来你已来了。”

    “燕大侠还未来,在下便已来了,但燕大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闻,所以燕大侠一来,此间便已知道。”

    燕南天瞪着他,瞪了足足有半盏茶工夫之久,突然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燕某不敢杀你?这倒有些奇怪。”

    司马烟笑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燕南天皱眉道:“你是谁的使者?”

    “在下奉命而来,要请问燕大侠一句话。”

    燕南天动容道:“可是有关那孩子?”

    “不错。”

    燕南天一把抓住他衣襟,嘶声道:“孩子在哪里?”

    司马烟也不答话,只是含笑瞧着燕南天的手,燕南天咬一咬牙,终于放松了手掌,司马烟这才笑道:“在下奉命来请问燕大侠,若是他们将孩子交回,又当如何?”

    燕南天一震,道:“这个……”

    “燕大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来?”

    “为了孩子,我答应你。”

    “一言既出。”

    “燕某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好。燕大侠请随我来。”

    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夜色正静静地笼罩着这恶人谷,月光下的恶人谷,看来更是平和、安静。司马烟走在洒满银光的街道上,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他脚步不停,走到长街尽头一栋孤立的小屋。

    屋门半掩,有灯光透出。

    司马烟道:“那孩子便在屋里,但望燕大侠抱出孩子后,立刻原路退回,燕大侠乘来的马车,已在谷口相候。”

    燕南天情急如火,不等他话说完,就箭步蹿了进去。

    屋子的中央,有张圆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圆桌上。

    燕南天热血如沸,一步蹿过去,抱起孩子,惨然道:“孩子,苦了!”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将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恶贼!”

    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孩子,这只是个木偶!但燕南天发觉时已太迟了,满屋风声骤响,数百点银光乌芒,已四面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过来。暗器风声,又尖锐,又迅急,又强劲,显然这数百点暗器,无一不是高手所发,正是必欲将燕南天置于死地。这些暗器将屋子每一个角落全都占满,当真已算准了燕南天委实再没有可以闪避之地。

    哪知燕南天狂啸一声,身子拔起,只听“哗啦啦”一声暴响,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顶,飞了出去。

    屋子四周暗影中,惊呼不绝,十余条人影,四下飞奔逃命,燕南天狂啸声中,身形如神龙夭矫,凌空而转。但听“咚砰、噗”几响,几声惨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抛落街心,一人被他插入屋瓦。

    三个俱是脑袋迸裂,血浆四溅,立时毙命,但别的人还是逃了开去,眨眼间便逃得踪影不见。

    燕南天跃落街心,厉声狂吼道:“如此暗算,岂能奈何燕某?若是想要燕某的命,何妨出来动手!”

    吼声远达四山,四山回音不绝,只听“何妨出来动手……出来动手!动手!”之声良久不息。

    燕南天龙行虎步,走过长街,叫骂不绝。但恶人谷中却没有一个人敢探出脑袋。孤身一人的燕南天,竟骇得恶人谷所有恶人没有一个敢出头,这是何等威风,何等豪气。但燕南天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他心中有的只是焦急、痛苦、悲愤。他脚步虽轻,心情却无比沉重。

    谷中的灯光,不知在何时全都熄了,虽有星光月亮,但谷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胆欲裂。

    突然间,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后直劈而下。

    这一刀显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脚,无论时间、部位,都拿捏得准而又准,算准了一刀便可将燕南天的脑袋劈成两半。这一刀刀势虽猛,刀风却不厉,正也算准了燕南天绝难防范。哪知看来必定猝不及防的燕南天,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缩,刀光堪堪自他面前劈下,竟未伤及他毫发。

    “当”,钢刀用力过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

    燕南天出手如电,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厉喝道:“出来!我问你!”

    突觉手上力道一轻,那只手虽被他拉了出来,却只是血淋淋一条断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连哼也未哼一声。燕南天又惊、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钢刀,抛却断臂,随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门应手而裂。

    但门里却瞧不见一条人影。燕南天有如疯狂,一间间屋子闯了过去,每间屋子里都瞧不见一条人影,他急得要疯,但疯又有何用。

    他钢牙几已咬碎,双目已红赤,嘶声道:“好!你们躲,我倒要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竟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街中央,月光,照着他身子,照着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

    恶人谷中的若是恶鬼,燕南天便是镇鬼的凶神。

    忽听一人大笑道:“这臭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就还给你!”

    燕南天狂吼而起,扑了过去。

    只见黑暗中人影一闪,一件东西被抛了出来,看来正是个襁褓中的孩子,燕南天不由得伸手接过。

    但他指尖方自触及此物,突然厉喝道:“恶贼,还给你!”

    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笔直飞了回去,撞上墙壁,“轰”的一声,竟将那屋子炸崩了一半。

    这襁褓中包的竟是包火药!

    回声响过,四下又复静寂如死,燕南天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应灵敏,指尖触热,便将襁褓掷回,此刻岂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纵不足惜,但那孩子……燕南天捏紧拳头,掌心已满是冷汗。

    毒计——恶人谷果然有层出不穷的毒计。纵是天大的英雄,只要稍一不慎,就难免死在此地。燕南天虽已逃过数劫,但他还能再逃几次?他精力终是有限,难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们拼到底?

    突然间,他心中灵机一闪,暗道:“他们能利用这黑暗暗算于我,我难道不能利用这黑暗来搜寻他们?”

    想到这里,燕南天又不觉精神一振,再不迟疑,微一纵身,也掠入黑暗里,消失不见。

    这正是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一时间他纵然寻不着那孩子,但恶人谷中的恶人,也再难暗算他了。

    燕南天身子潜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猫——就算别人有着猫一般的耳朵,也休想听出他的声音;就算那人有着猫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见他身影,有这样的敌人随时会到身畔,恶人谷怎不胆战心惊?

    只是燕南天却也找不着他们。

    每间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哪里去了。燕南天沉住气,一间间房子找了过去,他这才发觉这恶人谷里,屋子当真有不少。

    夜,很静,很静。整个恶人谷,就像是座坟墓。

    风,自山那边吹过来,已有了寒意。突然,风中似乎有了声音,有了种奇异的声音,似乎是人语。

    燕南天的心一跳,屏息静气,潜行过去。

    果然有极轻极轻的人语,自一栋屋子里传出来。

    一人道:“小屠果然有两手,竟将这孩子弄睡着了。”

    这人虽没有笑,却显然是哈哈儿的声音。

    另一人道:“幸好有这孩子作人质,否则……”

    忽听屠娇娇的语声道:“李大嘴,你要做什么?”

    李大嘴轻笑道:“我瞧这女的尸身皮肉细嫩,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

    屠娇娇道:“但这尸身已死了好几天了呀!”

    李大嘴道:“只要保养得好,还是可以吃的。”

    “好,你吃了她也好,这想必就是燕南天那厮的弟媳妇,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气。”

    燕南天怒火早已升到咽喉,哪里还忍耐得住,狂吼一声,闪电般掠下,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子里连声惊呼,人影四散,李大嘴喝道:“给你吃吧!”竟举起那棺材,直掷过来。

    棺材里香料落了一地,尸身也掉在地上。

    黑暗中,只听哈哈儿狂笑道:“好,燕南天,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们,但你莫忘了,孩子还在咱们手中,只要你追出来,哼哼!哈哈!哈哈!”

    燕南天身形已扑起,听得这语声,颓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愤填膺,他方才一时不能忍耐,又坏了大事。

    月光自窗户外照进来,照着地上的尸身。这是孩子的母亲,那苍白而浮肿的脸,凌乱而无光的头发,被惨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凄凉。

    燕南天惨然道:“二弟,我对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为照顾你的孩子,甚至连……连你们的尸身……”他语声哽咽,实已无法再说下去,他跺了跺脚,扶正棺材,俯身双手托起那尸身,小心地放回棺材去。他热泪盈眶,委实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尸身一眼。

    他黯然闭起眼睛,喃喃道:“但愿你从此安息。”

    冷月,寒棺,无边的黑暗,可怖的艳尸……

    这尸身竟突然自燕南天怀中跃起!

    只听“砰、砰、砰、砰”四响,这“尸身”双手双脚,都着着实实地击中了燕南天的身子。

    燕南天纵是天大的英雄,纵有无敌的武功,无敌的机智,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此一惊人的变化。

    他惊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灵墟”、前胸“巨阙”、腹下“冲门”四处大穴已被击中。

    这一代英雄终于仰天倒了下去。

    那“尸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燕南天呀燕南天,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

    得意的笑声中,随手在头上扯了几扯,扯下了一堆乱发。月光,照着她的脸,那不是屠娇娇是谁。

    灯光,忽然亮起。哈哈儿、李大嘴、阴九幽、司马烟全都现身而出,纵然是在灯光下,这几人的模样还是和恶鬼相差不多。

    哈哈儿大笑道:“燕南天,你只当方才真是你找着咱们的么……哈哈,这不过是咱们的妙计而已,好教你自己送上门来。”

    李大嘴怪笑道:“燕南天,你只当方才真是咱们怕了你么?哈哈,那只不过是咱们知道你必已难逃性命,又何苦费力与你动手!”几个人言来语去,得意的笑声,再也停不住。

    燕南天叹息一声,闭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难逃毒手了。

    只听阴九幽道:“你们还等什么?难道还要等他再跳起来?”

    屠娇娇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杀他,该由我来动手才是。”

    阴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听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哪里还需费这许多手脚,我瞧你们还是让我动手吧。”

    李大嘴大声道:“不行,你们不会杀人,一个杀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还是该我动手才是。”

    几个人七嘴八舌,要争着动手——能令天下第一剑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极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