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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野李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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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方轻轻推开厢房半掩的门, 里面灯没开,微弱惨淡的星子亮光透过窗户, 照在床边蹲着的女孩儿身上。女孩儿蜷缩着□□的身子, 抱着双臂, 一边哭一边抖动着身躯,皮肤在夜色下泛着白青, 听到房门开的声音, 她像惊弓之鸟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哭声响了一下又低了下去, 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呜呜咽咽地像只小兽。

    唐方走到四红旁边蹲下身, 温柔地搂住她,孩子的皮肤渗着凉意, 像一块冰, 被她搂住后吓得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了。坐在床沿上的四红妈一声不吭,只有膝盖以下被夜色照出了轮廓,裸露在裤腿外的小腿肌肉绷得紧紧的, 唐方看得见上面长期站立劳作导致的静脉曲张,蓝色的静脉血管纵横密布交错着。

    唐方轻轻喊了一声:“四红妈?”

    床头的灯啪的亮了, 两个女人在骤然明亮的房间里默默对视着。四红往唐方怀里躲了躲。

    四红妈低下头,手里的剪子狠狠地拉出了呲的一声响。被剪开的是四红脱下来的衣服, 紫红色黑色的碎布料已经散落了一地, 像被粉碎过的残花。

    “给四红先穿上衣服行吗?”唐方柔声恳求。

    一阵沉寂后, 剪子咣啷被扔在床沿上,剩余的碎布料被狠狠地扔在了四红身上,吓得四红哆嗦了一下。身后传来橱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衣服被扔在地上闷闷的声音。四红妈喘着粗气,一声一声,跟拉风箱似的。

    外头的陈易生侧耳听了听,疾步走到院子里,在厢房的窗户下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唐方把碎布料从孩子身上拨开:“四红,乖,别怕,你没做错事,你是个好孩子。”

    几件衣服啪地丢在了四红的背上,又掉在了地上。

    “瓜皮!你能CHUA!(傻子,你什么都不行!)穿好咧!丢人!”

    唐方默默捡起衣服和短裤,帮四红穿好,女孩儿皮肤红黑,眼睛却很大,睫毛也很长,头发也很浓密。

    “四红妈,你看,四红和我长得是不是有点像?她几岁了?”

    四红妈抬眼看了唐方一眼,嗡声答了一句:“六岁半。”

    “九月上小学还是明年才上小学?”

    “今年九月去上学。”

    “四红妈,我没别的意思,能让我教四红一些事行吗?就防备一下坏人。”唐方软语请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

    四红妈没吭声。

    唐方当她默许了,轻轻抚摸着四红乱糟糟的头发,柔声说:“四红你记住了,你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所以你要学会保护好你自己。这里,这里——”

    她轻轻指着女孩儿的胸部和腹部下面:“除了妈妈,谁也不能碰。这是你身体的隐私,隐私就是秘密,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秘密。阿姨我也不可以碰。”

    四红嘴唇翕了翕,还是避开了唐方的视线,低下头看着地,光着的小脚在青砖上不安地蹭着。

    “你太奶奶、爷爷、爸爸妈妈当然都喜欢四红,会抱你,亲你,对吗?”唐方见四红妈没有出声,继续温柔地说道。

    四红抬眼看了看唐方,抿着嘴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没。”

    唐方有点意外,轻声问她:“现在唐阿姨很喜欢四红,所以我要先问一问你,我可以抱抱你吗?”

    四红眼神游走在母亲和唐方身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唐方温柔地抱了抱她,又问:“阿姨特别喜欢你,还想亲一下你的脸可以吗?”

    四红呆呆地看着唐方不说话。唐方刚想换一个话题,小女孩却又轻轻点了点头。

    唐方高兴地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四红有点局促不安地别过了身子,不再看唐方。

    “阿姨太喜欢四红了,四红能让我摸摸你嘘嘘的地方吗?”唐方语气自然,心里却有点紧张,毕竟她也是纸上谈兵,翻过萌萌的几本绘本而已。

    四红浑身一颤,紧张起来,连连摇头。

    唐方松了一口气:“四红你真棒,你做得真好,你保护自己了,了不起。如果你再大声地说‘不要,你不喜欢,不要摸我’那阿姨就不会摸你了。”

    四红整个人歪向一边,皱起了眉头。

    唐方又鼓励了她一遍。

    “不要。”四红的声音很轻。

    “如果阿姨没听见,可能会以为你同意了哦。四红你很棒,来,再大声一点试试。”

    “鹅不要!”

    “真棒,阿姨听见了,可要是旁边没有你妈妈在,外面的爷爷和太奶奶肯定听不见,如果你妈妈不在,阿姨可能还是要摸你——”

    “鹅不要!别摸鹅——!!!”四红一鼓作气地喊了出来,握紧了小拳头。

    “对!”唐方笑着表扬她:“那如果是和我一起的那个陈叔叔,想要抱抱四红,你愿意吗?”

    “鹅不要!”四红摇着头。

    “他要是想摸摸你这里,你愿意吗?”

    四红脸上浮现出惧怕和厌恶,往后退了一步:“鹅不要!别摸鹅——!”

    窗户下的陈易生默默看着地上的一只蚂蚁,努力地爬上了他的鞋帮,他拿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照在那只蚂蚁身上,伴着它迅速爬上了他的脚踝。陈易生轻轻碰了碰它,蚂蚁飞快地调头爬上手指,又被放到了地上。

    唐方点点头:“对,四红做得很对,等阿姨回去了,阿姨给你寄几本都是画儿的书,让妈妈读给你听。”

    “鹅怕认不全上头的字。鹅读到初二就没再读下去了。”四红妈轻轻的说了一句,听不出怨气,有点哽咽。

    “没事,你肯定认识的。”唐方牵住四红的手:“四红,以后你要记得今天阿姨教你的好吗?保护好你自己,别让妈妈担心你。可是外头还有一种特别坏的坏人,就算你喊了不要,他也不听,还会抓住你不放,你力气没他大,跑不掉怎么办?”

    四红打了个激灵,看向自己的脚丫,小身体却又绷紧了。

    “这样的坏人不是人,像野狗一样,如果被他抱了亲了摸了,你就记住自己是被野狗咬了,先要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能让野狗把你咬死。回来以后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才能帮你清洗伤口,安慰你,再去打死野狗。但你被咬了,不是你的错,阿姨这么说四红懂吗?”

    四红咬着唇,一动也不动。

    “如果你不告诉妈妈,不告诉警察阿姨,不告诉任何人,就没人知道他是个坏人,没人能抓住他把他关到监狱里,那么这个坏人看到没人管他,胆子就越来越大,还会像野狗继续发疯咬小孩子,可能还会再咬你。你愿意吗?”

    “鹅不愿意。”四红的声音虽然轻,却没有任何犹豫,她拉了拉唐方的手,很委屈很不解:“阿姨,鹅说了疼,他还要摸,鹅怕。鹅不是要吃糖——”

    “四红!”四红妈厉喝了一声。

    四红停了停,几乎掐住了唐方的手,急急地说:“鹅同鹅妈鹅太奶说了,她们说脏得很,不能让别人晓得鹅被弄脏咧,鹅不脏,鹅洗澡了——”

    “四红!”四红妈厉喝了一声。她一把拉过四红,在她屁股上甩了两巴掌:“你个瓜皮又不听话是不是!瞎说什么瞎说。”

    唐方挡住她的手,有点抑不住的激动:“四红妈!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她不会忘记这些事的,她会怎么想你们?妈妈太奶奶为什么不保护她反而还要责骂她?为什么不去抓坏人,还要她说谎?!为什么要说她脏了!你想过没有她会有多难过!”

    四红妈紧紧搂住女儿:“你干什么?鹅们不去派出所!你快走!”

    唐方怔怔地看着这个差不多和自己同龄的女人,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你不晓得,鹅奶说了,以前村里有个女娃儿去告了——”四红妈看着女儿的头顶心,声音嘶哑:“那个老畜生的闺女在乡医院,找人给他开了证明,他一点事都没有。女娃儿初中还没毕业,就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散片儿哈球滴——受不了跳河死咧。她爹怪她妈去找警察,就跟她妈离了婚。”

    唐方胃里一阵翻腾,直犯生理性恶心,强压下去,喃喃地问:“那以后呢?还有别的女孩儿被侵犯了呢?”

    四红妈紧紧地抿着唇,抿出了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按住想回过头说话的四红,别开脸:“不关鹅家的事,也不关你的事。”她猛然转过头,盯着唐方:“你不要害鹅家四红!鹅是她妈,鹅才是真的为了她好!”

    ***

    几碗扯面热腾腾地搁在桌子上,桌子边没有准备吃饭的人。唐方慢慢跨出厢房门,看到陈易生靠在门口正在抽烟接电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唐方还不想放弃,走到楚卫国身边轻声说:“楚叔,和我谈谈好吗?”

    陈易生挂了电话把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上来拉住唐方:“走了,我们现在就走。别谈了。”

    唐方挥了挥胳膊,挣不开他的手:“你让我再和楚叔说几句。”

    “走了!”陈易生喝了一声:“别把你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

    唐方回过头,看着陈易生。他脸上满是暴戾和郁燥,和平时判若两人。

    楚卫国也挤熄了手里的烟,抬头纹深深:“吃碗面再走吧。”

    “不了。”陈易生却没有对楚卫国大小声,平静地回绝了,一手拎起包,一手拽着唐方往外走。

    唐方拗不过他的力气,抓住门框较了几秒钟劲,被他一把拽出了门,膝盖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陈易生,你让我再试试——”她泪眼朦胧地求着,其实明知道说服不了楚家的任何一个人,可是她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尤其是在得到四红的实话后还入丧家之犬就这么逃走,她会一直睡不好。

    “走!”陈易生几乎是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架上了摩托车,把双肩包给她背上,死按着她的肩膀给她戴上了头盔。

    头盔刮过唐方被抓伤的脸,火辣辣的疼。唐方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死死揪着陈易生的一只手:“我不走,陈易生你听我说,四红都告诉我了——”

    陈易生捧着头盔,狠狠地在她涕泪纵横的脸上抹了一把,沉声说:“乖,听我的,我们得马上走,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你让我再试试——!” 唐方伸腿往车下溜,却被陈易生反手揪住双肩包扣在她胸口的安全绳,歪歪扭扭地下不去。

    摩托车打着了火,陈易生单手启动了车子。车子猛然往前一冲,差点撞上羊圈,唐方赶紧抱住他的腰。

    摩托车猛地扭了一下,斜斜冲了出去,鲜红的车尾灯在夜色里越来越远,不安的狗吠声再度响起,没有人理会。

    村庄渐渐又静谧了下来,笼罩在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