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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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津放牛娃的上午很轻松，一大早把牲畜赶到江边箭道口，系好或者盘紧缰绳，驱赶牲畜下江。牲畜会根据自己的口味各自游到大小蛮洲吃草，灵机一动或者被裹挟改变方向的牲畜极少。众人目睹自家牲畜安全到岸之后，就作鸟兽散，大部分到白桦林荫凉处各寻乐趣，一大早就下江玩耍的只是少数。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放牛娃们会陆续游到大小蛮洲，把牲畜赶到白桦林大本营休息。
下午两点左右，放牛娃们再把牲畜赶到芭茅地。箭道西边自江堤外侧一直到江边，长约四里，宽度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四五百亩大小，就是新津的芭茅地。
芭茅是多年生草本，根状茎可以入药，有利水通淋，祛风除湿之效，丛生的叶子狭而极长，可以长到两米，一侧有细小而锐利的锯齿，肌肤不小心划一下，就是一道血口子。早些年间，秋后的芭茅叶，连同芭茅莛，也叫芭茅秆，会被新津人收割回去，用茅草搓就的细绳编织成粗糙的帘子，卖给邻县广昌国营砖瓦厂遮盖砖瓦，一米宽两米长的一张席子，大约可得五六七分钱，一季也能得大几百元。后来砖瓦厂淘汰了芭茅帘子，新津人去了这个营生，也没抱怨。毕竟更早些年间，芭茅收割回去，除了作茅草屋的屋顶，也就只能烧柴。
芭茅也有花，刘青松的偶像之一，林清玄，有一篇《飞入芒花》。芒花的别名即是芭茅花。芭茅花花期始于七月，可一直开到十一月，羽状的花序有雪白，有粉红，有浅紫，三色渐变，尤其渐开未开之际，简直把世间任何花都比下去。在秋风涤荡的季末，一簇一簇，一片一片，整个芭茅地就会变成摇曳起舞的雪海。
芭茅花开在芭茅莛的顶端，而芭茅莛，才是芭茅浑身上下新津放牛娃心中的最爱。八十年代早些时候，小学一年级学算数，老师会让小朋友准备一捆粗细均匀、长短一致的小棒棒。新津的家长，也是从放牛娃长大的，就会用芭茅莛剪成一根根小朋友一拃长的小棒棒，一百根一捆，用橡皮筋扎着，小朋友叫它芭茅莛儿。上课的时候用它学数数，课间还可以用它玩乡下版抽积木的叠叠高游戏。一个小朋友轻轻丢下一捆芭茅莛儿，不准用力，用力算作弊，然后拣一根独立的芭茅莛儿，再用它或拨或挑，在不惊动任何第三根芭茅莛儿的前提下，把堆积在一起的芭茅莛儿一根一根依次弄开捡起来，谁捡得最多，谁算人生赢家。由此学会算数的新津放牛娃，就乐意在芭茅莛后面加一个亲近的儿化音，说成芭茅莛儿。等到放牛娃长大，没有人权的会拿它作筷子，心灵手巧的会用它编各种玩意儿，比如蟋蟀笼子，不过，里面装的是蚂蚱。
蚂蚱和牛、马最爱的芭茅部位，当然是叶子。
芭茅叶子最好吃的部分，经过长期的科学研究，江之永认为是有锯齿的一边。他曾经认真观察过蚂蚱觅食的路径。蚂蚱从芭茅叶子甲蹦跶到芭茅叶子乙，总是屁股落在叶子没有锯齿的一边，头朝向叶子有锯齿的一边。等它落嘴霍霍芭茅叶子的时候，最先啃食的，肯定是有锯齿的一边。江之永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发现，有时候蚂蚱竟然可以无耻到只吃芭茅叶子有锯齿的一边，吃完后就丢下完整的半边芭茅叶子乙，蹦跶到芭茅叶子丙，然后继续霍霍丙。而蚂蚱无耻的概率高达262%。也就是说，每四只蚂蚱，就有一只是无耻的。
自从有了这个重大科研发现之后，江之永就很替自家的牛抱不平，于是他发明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又看见好些秃了半边儿的芭茅叶子，江之永想起来这个游戏。
江之永很快捉到两只大长腿的蚂蚱，见王琪薇和江之远紧张地盯着吃芭茅叶子的自家黄牛，不禁好笑：“我叫你们两个看着牛别丢了，不是让你们俩做贴身保姆。过来吧我教你们一个游戏。”
芭茅地放牛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别让牲畜离开视线。不然万一跑丢了，四百五十亩，三十万平方米，会找到你直哭。
自从进了芭茅地，被告知利害关系后的姨甥俩就亦步亦趋地守护在大小黄牛身边，一人负责一头，生怕这母女俩飞了。
“什么游戏呀？”王琪薇已经戴上了遮阳帽，微仰着头问他。
“杨过跟郭芙、大小武在桃花岛玩的游戏。”江之永把蚂蚱的大长腿交给江之远叫他捏着，从地上的草丛中迅速找到一根狗尾巴草，掐头去尾，然后两端各从嘴里扎进一只蚂蚱的头部，直穿到肚子里，做成了一根草上的两只蚂蚱。
王琪薇睁大眼睛看着草丛间的蚂蚱：“斗蟋蟀？这是蟋蟀吗？你又骗我！”
“这叫蚂蚱，又叫蝗虫。是蟋蟀的兄弟。蝗虫是害虫知道吧？”江之永道：“蟋蟀不可以吃，蚂蚱可以吃。好吃得很。你肯定没吃过。”
蚂蚱起初并不肯动，江之远折一棵草去挑拨，一只蚂蚱跳了起来，另一只蚂蚱也跳了起来，两只蚂蚱开始顶牛。
王琪薇觉得有趣，也折一棵草，和江之远一人拨弄一只蚂蚱，同时觉得绿油油的蚂蚱有点儿恶心：“好吃你吃，我肯定不吃！”
“小郡主沐剑屏那傻瓜家乡有过桥米线、宣威火腿、汽锅鸡之类，其实还有一道名菜，叫做‘跳菜’，就是用蚂蚱做的。滇南有句老话你肯定也没听过，‘滇南十八怪，三个蚂蚱一盘菜’。”江之永继续胡说，“沐剑屏估计不好意思让韦小宝知道自己竟然爱吃蚂蚱，才没问韦小宝要吃‘跳菜’的。”
王琪薇皱起长长的眉毛，道：“那你会不会做？要不我们捉一些回去晚上吃？三个不够吧？”
“呃，”江之永没想到她真动心了，“蚂蚱烧菜之前，要先饿两天排毒，才洗干净备用的。后天我就要考试了，下次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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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津放牛娃的上午很轻松，一大早把牲畜赶到江边箭道口，系好或者盘紧缰绳，驱赶牲畜下江。牲畜会根据自己的口味各自游到大小蛮洲吃草，灵机一动或者被裹挟改变方向的牲畜极少。众人目睹自家牲畜安全到岸之后，就作鸟兽散，大部分到白桦林荫凉处各寻乐趣，一大早就下江玩耍的只是少数。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放牛娃们会陆续游到大小蛮洲，把牲畜赶到白桦林大本营休息。
下午两点左右，放牛娃们再把牲畜赶到芭茅地。箭道西边自江堤外侧一直到江边，长约四里，宽度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四五百亩大小，就是新津的芭茅地。
芭茅是多年生草本，根状茎可以入药，有利水通淋，祛风除湿之效，丛生的叶子狭而极长，可以长到两米，一侧有细小而锐利的锯齿，肌肤不小心划一下，就是一道血口子。早些年间，秋后的芭茅叶，连同芭茅莛，也叫芭茅秆，会被新津人收割回去，用茅草搓就的细绳编织成粗糙的帘子，卖给邻县广昌国营砖瓦厂遮盖砖瓦，一米宽两米长的一张席子，大约可得五六七分钱，一季也能得大几百元。后来砖瓦厂淘汰了芭茅帘子，新津人去了这个营生，也没抱怨。毕竟更早些年间，芭茅收割回去，除了作茅草屋的屋顶，也就只能烧柴。
芭茅也有花，刘青松的偶像之一，林清玄，有一篇《飞入芒花》。芒花的别名即是芭茅花。芭茅花花期始于七月，可一直开到十一月，羽状的花序有雪白，有粉红，有浅紫，三色渐变，尤其渐开未开之际，简直把世间任何花都比下去。在秋风涤荡的季末，一簇一簇，一片一片，整个芭茅地就会变成摇曳起舞的雪海。
芭茅花开在芭茅莛的顶端，而芭茅莛，才是芭茅浑身上下新津放牛娃心中的最爱。八十年代早些时候，小学一年级学算数，老师会让小朋友准备一捆粗细均匀、长短一致的小棒棒。新津的家长，也是从放牛娃长大的，就会用芭茅莛剪成一根根小朋友一拃长的小棒棒，一百根一捆，用橡皮筋扎着，小朋友叫它芭茅莛儿。上课的时候用它学数数，课间还可以用它玩乡下版抽积木的叠叠高游戏。一个小朋友轻轻丢下一捆芭茅莛儿，不准用力，用力算作弊，然后拣一根独立的芭茅莛儿，再用它或拨或挑，在不惊动任何第三根芭茅莛儿的前提下，把堆积在一起的芭茅莛儿一根一根依次弄开捡起来，谁捡得最多，谁算人生赢家。由此学会算数的新津放牛娃，就乐意在芭茅莛后面加一个亲近的儿化音，说成芭茅莛儿。等到放牛娃长大，没有人权的会拿它作筷子，心灵手巧的会用它编各种玩意儿，比如蟋蟀笼子，不过，里面装的是蚂蚱。
蚂蚱和牛、马最爱的芭茅部位，当然是叶子。
芭茅叶子最好吃的部分，经过长期的科学研究，江之永认为是有锯齿的一边。他曾经认真观察过蚂蚱觅食的路径。蚂蚱从芭茅叶子甲蹦跶到芭茅叶子乙，总是屁股落在叶子没有锯齿的一边，头朝向叶子有锯齿的一边。等它落嘴霍霍芭茅叶子的时候，最先啃食的，肯定是有锯齿的一边。江之永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发现，有时候蚂蚱竟然可以无耻到只吃芭茅叶子有锯齿的一边，吃完后就丢下完整的半边芭茅叶子乙，蹦跶到芭茅叶子丙，然后继续霍霍丙。而蚂蚱无耻的概率高达262%。也就是说，每四只蚂蚱，就有一只是无耻的。
自从有了这个重大科研发现之后，江之永就很替自家的牛抱不平，于是他发明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又看见好些秃了半边儿的芭茅叶子，江之永想起来这个游戏。
江之永很快捉到两只大长腿的蚂蚱，见王琪薇和江之远紧张地盯着吃芭茅叶子的自家黄牛，不禁好笑：“我叫你们两个看着牛别丢了，不是让你们俩做贴身保姆。过来吧我教你们一个游戏。”
芭茅地放牛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别让牲畜离开视线。不然万一跑丢了，四百五十亩，三十万平方米，会找到你直哭。
自从进了芭茅地，被告知利害关系后的姨甥俩就亦步亦趋地守护在大小黄牛身边，一人负责一头，生怕这母女俩飞了。
“什么游戏呀？”王琪薇已经戴上了遮阳帽，微仰着头问他。
“杨过跟郭芙、大小武在桃花岛玩的游戏。”江之永把蚂蚱的大长腿交给江之远叫他捏着，从地上的草丛中迅速找到一根狗尾巴草，掐头去尾，然后两端各从嘴里扎进一只蚂蚱的头部，直穿到肚子里，做成了一根草上的两只蚂蚱。
王琪薇睁大眼睛看着草丛间的蚂蚱：“斗蟋蟀？这是蟋蟀吗？你又骗我！”
“这叫蚂蚱，又叫蝗虫。是蟋蟀的兄弟。蝗虫是害虫知道吧？”江之永道：“蟋蟀不可以吃，蚂蚱可以吃。好吃得很。你肯定没吃过。”
蚂蚱起初并不肯动，江之远折一棵草去挑拨，一只蚂蚱跳了起来，另一只蚂蚱也跳了起来，两只蚂蚱开始顶牛。
王琪薇觉得有趣，也折一棵草，和江之远一人拨弄一只蚂蚱，同时觉得绿油油的蚂蚱有点儿恶心：“好吃你吃，我肯定不吃！”
“小郡主沐剑屏那傻瓜家乡有过桥米线、宣威火腿、汽锅鸡之类，其实还有一道名菜，叫做‘跳菜’，就是用蚂蚱做的。滇南有句老话你肯定也没听过，‘滇南十八怪，三个蚂蚱一盘菜’。”江之永继续胡说，“沐剑屏估计不好意思让韦小宝知道自己竟然爱吃蚂蚱，才没问韦小宝要吃‘跳菜’的。”
王琪薇皱起长长的眉毛，道：“那你会不会做？要不我们捉一些回去晚上吃？三个不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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