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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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津村的江岸线是一条幅度很小的内陷弧线，仿佛上弦月一般，把大小蛮洲拥在自己的怀里。大小蛮洲与新津江岸线之间的右江水，据右阳县志记载，自民国二十四年（1935）之后，就被称之为月亮湾了。
如果把这一段江岸线比作弓臂，大小蛮洲两点连接的线比作弓弦，那么，正对着大小蛮洲之间的弓臂正中点位置出发有一条向北的土路，便是那支引而待发的长箭。
这条土路，也就是新津人口中的箭道。
游在三头牛和刘青松身后，江之永远远看见弟弟江之远同王琪薇守在箭道旁江岸边的一堆鹅卵石上冲他招手，弟弟还竖着根捕蝉的长竹竿。旁边还有几个半大小子拉着牛不舍得走，偷偷瞧洋气的王琪薇。王琪薇却兜着一只印着“尿素”的口袋迎风挥舞。
王琪薇就是他奶奶de外甥女儿，新津人习惯喊外甥姑娘，他奶奶de堂妹的独生女儿。他应该喊姨。今年才12岁。
刚提着鱼踏上江岸，王琪薇就冲下来，朝他扬起手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嚷嚷道：“说好的十一点半呢？你迟到五分钟了！”
弟弟江之远也拖着长竹竿跟下来，他背着王琪薇的双肩包，吊到屁股上的大背包咣里咣当直响，他嚷得更大声：“哥，十三姨说她饿死了！我也饿了……”
十三姨，好吧，江之永听到十三姨这三个字就忍不住头疼。
江之永奶奶de父亲，也就是他的太外公，是老大，只有奶奶一个独女。太外公还有两个弟弟，自然也就是他的二太外公、三太外公。二太外公有两子两女，三太外公有两子一女，跟江之永奶奶是一辈的，他应该分别喊舅爷和姨奶奶。这些舅爷和姨奶奶不论男女，按大小顺序排行。当然，这些舅爷和姨奶奶都喊江之永的奶奶为大姐。然后这些舅爷和姨奶奶的下一代，也是不论男女，按大小顺序排行。王琪薇就是三太外公的宝贝女儿的宝贝女儿，正好排行十三，家里人不论老小都喊她十三妹。
而轮到江之永，因为小一辈，就必须要喊十三姨了。
江之永的太外公很早就参加革命，还中途回家把高中刚毕业的三太外公也带进革命队伍，三太外公的履历中参加革命工作和入党时间都是1938年。不过三太外公是在地方工作，而太外公是在部队。
奶奶一岁的时候就丧母，由二太外公抚养。新中国成立后，三太外公回家探亲，刚刚嫁给江之永爷爷的奶奶才知道太外公1948年12月就没了，牺牲在淮海战役南坪集之战，当时是中野四纵的团级军官。
二太外公跟三太外公去南方大城市，三太外公还想带走奶奶和爷爷，爷爷不愿意，奶奶也不愿意。
定居南方的二太外公和三太外公一直陆陆续续给奶奶寄东西，即使文革期间，二太外公和三太外婆也没断过。不过，奶奶从不接受汇款，时不时也给两个叔叔家寄点儿家乡的土产。
1988年，三太外公的小女儿，也就是江之永的八姨奶奶带着八岁的独生女儿回到老家县城，并调入县农行工作。奶奶八卦出八姨奶奶是因为离婚才回来。八姨奶奶回老家之前，三太外公叮嘱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八姨奶奶“多照顾你苦命的大姐”。
于是，八姨奶奶就经常带东西回来看大姐，每年暑假还带江之永到县城家里住上几天，打着让学习成绩好的江之永给王琪薇补课的名义。从1988年暑假开始，右阳县城农行宿舍大院的三栋三单元三楼三号，就成了江之永最向往又最踟蹰的地方。向往是因为之前从没进过县城的乡下孩子想要接触更多五彩缤纷的新世界，踟蹰是因为到了那里，自己原本得意的辈分就成了负数，八姨奶奶肯定不到三十五岁，喊一个气质漂亮的年轻女人作奶奶就够尴尬的了，何况还要喊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女生作姨！
不过，江之永有小聪明，当着八姨奶奶的面，他喊得大大方方，只是“十三”喊得大一些，“姨”就喊得小一些，小到不预先挖耳朵就根本听不清。王琪薇曾当面向八姨奶奶揭穿他，他还理直气壮地解释，“三”是开口音，“姨”是闭口音，所以声音有大有小。八姨奶奶当时笑笑不作评价。
背着八姨奶奶的时候，比如现在，江之永就肯定不会喊“十三姨”了。他解开手中的蛇皮口袋，不屑道：“别显摆你手表。我说的是十一点半左右，不是十一点。就算晚了，我也是因为弄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王琪薇早已对江之永不乐意喊她“十三姨”麻木了，只迫不及待地探头过来看，“呀！这么多鱼，这么多鱼，都是我的？”把江之远也吸引了过来看鱼。
“有一半是我同学刘青松的。”江之永把刘青松介绍给王琪薇。
刘青松变得有一点儿腼腆了，望了一眼王琪薇就不好意思再看：“我就是刘青松，你好。”
“我叫王琪薇，琪块琪琚的琪，紫薇采薇的薇。”王琪薇晃一晃手中的尿素袋子，接着调皮起来，高高的马尾巴摇摇晃晃，“我不好，我很饿！”
刘青松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别理她。”江之永安抚一下同学，拽过王琪薇手中的尿素口袋，抖了抖，空的，扯开系绳问她，“你捕的蝉呢？你不是说要烤着吃吗？”
王琪薇立马指着江之远手中长竹竿的顶端网兜：“你的网口铁圈太小了！”
江之远反驳她：“是你笨！还不让我逮知了！”
江之永懒得理睬，从碳酸氢铵蛇皮口袋里拣起一串鱼，分好的，有一条鲶鱼，两条黄颡鱼，丢进尿素口袋，剩余的一条鲶鱼四条黄颡鱼连同碳酸氢铵蛇皮口袋交给刘青松，说好的让他中午回村给放牛的小伙伴们取饭时带给自己家里。
刘青松接过碳酸氢铵口袋时还不忘悄悄冲江之永使眼色，江之永笑着点头不说话。
接下来刘青松要等汪云涛回村，江之永提着尿素口袋，赶着三头牛走向箭道东边的白桦林，江之远扛起捕蝉的长竹竿跟着，王琪薇一蹦一跳地落在最后，不停嚷嚷：“我饿了！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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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津村的江岸线是一条幅度很小的内陷弧线，仿佛上弦月一般，把大小蛮洲拥在自己的怀里。大小蛮洲与新津江岸线之间的右江水，据右阳县志记载，自民国二十四年（1935）之后，就被称之为月亮湾了。
如果把这一段江岸线比作弓臂，大小蛮洲两点连接的线比作弓弦，那么，正对着大小蛮洲之间的弓臂正中点位置出发有一条向北的土路，便是那支引而待发的长箭。
这条土路，也就是新津人口中的箭道。
游在三头牛和刘青松身后，江之永远远看见弟弟江之远同王琪薇守在箭道旁江岸边的一堆鹅卵石上冲他招手，弟弟还竖着根捕蝉的长竹竿。旁边还有几个半大小子拉着牛不舍得走，偷偷瞧洋气的王琪薇。王琪薇却兜着一只印着“尿素”的口袋迎风挥舞。
王琪薇就是他奶奶de外甥女儿，新津人习惯喊外甥姑娘，他奶奶de堂妹的独生女儿。他应该喊姨。今年才12岁。
刚提着鱼踏上江岸，王琪薇就冲下来，朝他扬起手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嚷嚷道：“说好的十一点半呢？你迟到五分钟了！”
弟弟江之远也拖着长竹竿跟下来，他背着王琪薇的双肩包，吊到屁股上的大背包咣里咣当直响，他嚷得更大声：“哥，十三姨说她饿死了！我也饿了……”
十三姨，好吧，江之永听到十三姨这三个字就忍不住头疼。
江之永奶奶de父亲，也就是他的太外公，是老大，只有奶奶一个独女。太外公还有两个弟弟，自然也就是他的二太外公、三太外公。二太外公有两子两女，三太外公有两子一女，跟江之永奶奶是一辈的，他应该分别喊舅爷和姨奶奶。这些舅爷和姨奶奶不论男女，按大小顺序排行。当然，这些舅爷和姨奶奶都喊江之永的奶奶为大姐。然后这些舅爷和姨奶奶的下一代，也是不论男女，按大小顺序排行。王琪薇就是三太外公的宝贝女儿的宝贝女儿，正好排行十三，家里人不论老小都喊她十三妹。
而轮到江之永，因为小一辈，就必须要喊十三姨了。
江之永的太外公很早就参加革命，还中途回家把高中刚毕业的三太外公也带进革命队伍，三太外公的履历中参加革命工作和入党时间都是1938年。不过三太外公是在地方工作，而太外公是在部队。
奶奶一岁的时候就丧母，由二太外公抚养。新中国成立后，三太外公回家探亲，刚刚嫁给江之永爷爷的奶奶才知道太外公1948年12月就没了，牺牲在淮海战役南坪集之战，当时是中野四纵的团级军官。
二太外公跟三太外公去南方大城市，三太外公还想带走奶奶和爷爷，爷爷不愿意，奶奶也不愿意。
定居南方的二太外公和三太外公一直陆陆续续给奶奶寄东西，即使文革期间，二太外公和三太外婆也没断过。不过，奶奶从不接受汇款，时不时也给两个叔叔家寄点儿家乡的土产。
1988年，三太外公的小女儿，也就是江之永的八姨奶奶带着八岁的独生女儿回到老家县城，并调入县农行工作。奶奶八卦出八姨奶奶是因为离婚才回来。八姨奶奶回老家之前，三太外公叮嘱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八姨奶奶“多照顾你苦命的大姐”。
于是，八姨奶奶就经常带东西回来看大姐，每年暑假还带江之永到县城家里住上几天，打着让学习成绩好的江之永给王琪薇补课的名义。从1988年暑假开始，右阳县城农行宿舍大院的三栋三单元三楼三号，就成了江之永最向往又最踟蹰的地方。向往是因为之前从没进过县城的乡下孩子想要接触更多五彩缤纷的新世界，踟蹰是因为到了那里，自己原本得意的辈分就成了负数，八姨奶奶肯定不到三十五岁，喊一个气质漂亮的年轻女人作奶奶就够尴尬的了，何况还要喊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女生作姨！
不过，江之永有小聪明，当着八姨奶奶的面，他喊得大大方方，只是“十三”喊得大一些，“姨”就喊得小一些，小到不预先挖耳朵就根本听不清。王琪薇曾当面向八姨奶奶揭穿他，他还理直气壮地解释，“三”是开口音，“姨”是闭口音，所以声音有大有小。八姨奶奶当时笑笑不作评价。
背着八姨奶奶的时候，比如现在，江之永就肯定不会喊“十三姨”了。他解开手中的蛇皮口袋，不屑道：“别显摆你手表。我说的是十一点半左右，不是十一点。就算晚了，我也是因为弄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王琪薇早已对江之永不乐意喊她“十三姨”麻木了，只迫不及待地探头过来看，“呀！这么多鱼，这么多鱼，都是我的？”把江之远也吸引了过来看鱼。
“有一半是我同学刘青松的。”江之永把刘青松介绍给王琪薇。
刘青松变得有一点儿腼腆了，望了一眼王琪薇就不好意思再看：“我就是刘青松，你好。”
“我叫王琪薇，琪块琪琚的琪，紫薇采薇的薇。”王琪薇晃一晃手中的尿素袋子，接着调皮起来，高高的马尾巴摇摇晃晃，“我不好，我很饿！”
刘青松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别理她。”江之永安抚一下同学，拽过王琪薇手中的尿素口袋，抖了抖，空的，扯开系绳问她，“你捕的蝉呢？你不是说要烤着吃吗？”
王琪薇立马指着江之远手中长竹竿的顶端网兜：“你的网口铁圈太小了！”
江之远反驳她：“是你笨！还不让我逮知了！”
江之永懒得理睬，从碳酸氢铵蛇皮口袋里拣起一串鱼，分好的，有一条鲶鱼，两条黄颡鱼，丢进尿素口袋，剩余的一条鲶鱼四条黄颡鱼连同碳酸氢铵蛇皮口袋交给刘青松，说好的让他中午回村给放牛的小伙伴们取饭时带给自己家里。
刘青松接过碳酸氢铵口袋时还不忘悄悄冲江之永使眼色，江之永笑着点头不说话。
接下来刘青松要等汪云涛回村，江之永提着尿素口袋，赶着三头牛走向箭道东边的白桦林，江之远扛起捕蝉的长竹竿跟着，王琪薇一蹦一跳地落在最后，不停嚷嚷：“我饿了！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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