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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山崩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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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左传》

    

    西元1589年4月1日,清晨,斯摩棱斯克。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纷乱的足迹踏碎了点点残雪,泥泞的荒原上刺眼地支楞着柱柱黑烟。彻夜鏖战,帝国军队人疲马乏,抵挡不住俄国人一波波无休止的进攻,防线上被接连撕开多处缺口。

    一支哥萨克骑兵团首先从帝国府军右卫的侧翼成功突破。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有超过两万士兵涌入这个防御缺口,这一成果甚至超出了大多数俄军将领原本的构想。现在,哥萨克勇士们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明帝国泰西远征军大本营。

    在大多数哥萨克看来,打仗只不过是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一部分,与喝酒、睡觉或者抱女人都没什么分别。战斗是哥萨克与生俱来的灵魂,就如血管中流淌的伏特加一样炽烈滚烫。他们并没有沙皇军队的制式装备,哥萨克人只相信自己的甲胄和武器,哪怕在别人眼中简陋得如同玩具一般。他们是天生的豪勇武士,并不以坚甲利兵为恃。

    此刻,这样一群狂野如狼的武士正奔行在离离莽原之上,他们仅仅用粗糙的皮甲勉强防护要害,手里拿着弯刀长矛乃至五花八门的各色兵器。哥萨克的脚步震撼大地,犹如万兽奔腾势不可挡。

    突然之间,便若一个生涩刺耳的音符插入其中,原本激越高昂的雄壮乐章戛然而止。冲在最前列的俄罗斯士兵迟疑地停下脚步。他们彼此推搡,左右张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地平线上出现的赤金色朱雀军旗。

    战鼓隆隆,两千名帝国火枪兵分为四个编队齐步迈进。他们头戴无檐雉羽熟铁盔,金红色的棉布斗篷贴身斜扎在左腰,并肩接踵以每丈五人的紧密间隔排成齐整如削的四列横队,每列间则相隔五尺距离。兜鍪上插着红色马鬃冠饰的鼓手不紧不慢地打着拍子,火枪手们踏着鼓点迎向前方的敌人,每三个正步之后便有个稍慢的大步,以便调整队列步伐整齐划一。

    其时哥萨克军队中装备火器的数量亦不为少,这些旧式火器大多是西班牙穆什克特火绳枪的仿制品,枪体笨重射速缓慢,实战中往往要和长矛兵混编方阵。因此,帝国火枪兵的四列阵在俄军看来相当陌生。

    “都给我冲!不要害怕那些中国小子!他们没有长矛的保护,横队也过于拥挤,一点燃火绳就会把身边的人炸上天去!”来自顿河的哥萨克骑兵团长,独眼的波尔金柯夫大尉高声叫喊着,“给我冲!把他们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碾个粉碎!”在他的带领下,一团哥萨克骑兵率先加速脱离阵线,以百人为一列展开宽大的冲锋队型恶狠狠地扑上前去。

    “停止前进!”军官的黄铜哨子发出尖利嘶鸣,鼓手打出两个急促的节拍,指挥火枪方阵停下脚步。士兵们不慌不忙,从肩头取下燧发枪,解开腰间的鹿皮弹药袋,往枪口倒入一小封精炼火药和药垫,用通条用力填紧后再搠进铅子。整个动作沉稳平静,与日常的无数次训练别无二致。

    “将军,我们的炮兵已经进入阵地,请下令攻击。”

    尹成浩心情恶劣地干咳了两声,却不忙回答,先朝着雪隼师师长张先声瞪了一眼,“敌兵势大,而我们的大本营却只有两个军团护卫。尔等务必将士用命,坚守阵地不得退缩。”

    “将军请放心,”张先声握起右拳在胸前一擂,“虽只两个神机军团,已足可当夷兵数万。况且我师第三军团也正在侧翼迂回,罗刹军马虽众亦不足为惧。”

    “是么?”尹成浩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传令下去,任意开火。”

    一骑军使飞马驰向炮兵阵地,片刻之后,上百门虎蹲炮同时向数百步外的广阔平原上倾泻弹雨。这种不经定标的弹幕掩射的精度和杀伤效果都不为理想,但对于人马皆不被甲的哥萨克骑兵而言,同样不啻于穿越一场死亡之雨。

    霰弹飞扬,受伤的战马连声嘶鸣不绝。不少哥萨克骑兵翻落马背,更多的则挥舞战刀纵马冲过弹雨。他们色彩艳丽的战袍和披风在疾驰中猎猎舞动,三尺弯刀在晨光下映出寒光。

    “第一列,举枪!”战场对面,帝国军官高举马刀,目光紧锁前方奔流而来的哥萨克骑兵集群,全神贯注地估算着距离。“第一列!预备!开火!”

    一片硝烟从明军的阵地上升起,横队中的第一列火枪兵一起扣动扳机。他们顾不得察看齐射效果,用通条包着麻布的一端在枪膛里掏擦了几下,随即将另一封火药倒入枪膛。与此同时,后三列火枪手在军官的指挥下依次举枪射击。

    明军燧发枪有效射程约一百五十步,相当于哥萨克骑兵三十秒的冲锋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明军火枪横队一共发起六次齐射,密集的铅弹穿透了哥萨克骑兵的身体,将他们连人带马成排打倒在地。

    “第一列!上枪刺!”第二次射击之后,排在首列的帝国火枪手不再装填子弹,而是纷纷倒转枪身,从腰间取下两尺长的木柄短剑,将木柄插入枪尾肩托处的凹槽,扣紧三个黄铜插销。如此一来,他们手中便出现一柄六尺余长的短矛,足以正面迎击骑兵手里的马刀。

    两军交锋间不容发,转眼的功夫哥萨克士兵已纵马来到跟前。然而火枪兵们单膝半跪,用手中的刺刀挑击战马的眼睛和胸口,迫使它们受惊后退。这是一场危险的战斗,任何一匹失控的怒马都有可能在横列上撞开缺口,进而造成毁灭性的混乱和灾难。

    “记住你们的训练!不要让它们靠近!”军官的喊叫声在战场的喧嚣中略显飘渺,火枪持续射击的硝烟令眼前的景象也恍惚起来。战雾当中,火枪手们用枪刺彼此掩护。只看那哥萨克骑兵悍勇无比,手中军刀挥砍如电,扬缰驱马上前欲要践出血路。然而马刀长度毕竟不及枪刺,骑手间左右十英尺的宽大间距在近身肉搏战中也相当不利。这使得单独一名哥萨克骑兵需要同时面对四到五把明晃晃的枪刺,更不用说这钢铁樊篱之后还有十多把燧发枪接连攒射。

    于是战斗最终变成了一场屠杀。刺鼻的硝烟和致密的枪炮声令战马心惊胆寒,它们在明军的枪刺面前踯躅不前,甚至扬蹄直立将背上的骑手摔下地来。哥萨克武士们徒劳地挥舞着马刀试图挑开枪刺,费尽力气却根本触不到敌人寸衣片甲。枪声此起彼落,俄国骑兵如潮水般一排排拥上前来,又如镰刀下的麦丛被一排排刈倒在地。人马扑地的惨叫声笼罩了整个战场,横陈血泊的尸体阻挡了骑兵迅疾的脚步,很快令得哥萨克马队阵势大乱。

    “别再和他们纠缠了。”尹成浩没好气地指着战场,恶狠狠地朝张先声喊道:“罗刹兵太多了,我们不能这样耗下去!让骑兵营马上开始进攻!”

    “是,将军。”张先声恭敬地点点头,他两腿一夹驱马上前几步,对手执骑兵旗的军使喝道:“传令,第一军团所属枪骑兵,侧翼回旋突击。”

    战鼓擂响,千余名帝国骑兵立刻从火枪队的左翼掩杀直出。这支部队是朱雀军团最为显赫的精锐,士兵们配备着清一色的淡灰斑点安达卢西亚马,大红斗篷下穿戴着样式华丽的明光胸铠,用黄铜镀成金色的骑士盔顶矗着红色马尾头饰。十二年式燧发马枪比步兵使用的标准滑膛枪形制更小更为轻便,后膛装弹设计使骑兵能在颠簸的马背上迅速装填弹药,高射速也部分弥补了射程和威力的不足。除此之外,火枪骑兵还配备一把锋刃略弯的突击剑,用以对缺乏长矛保护的轻步兵直接冲锋。按照帝国近卫军作战条例,火枪骑兵可以自行采购三眼铳或新式手铳以加强近身火力,每把仅需三到五个银币。因此,待遇优厚的近卫军士兵们往往配有数把防身手铳,挂在鞍桥两侧特制的枪套当中。

    火枪骑兵奔驰如电,转眼间便已袭至哥萨克骑兵的侧翼。迫近到百步距离之外,首排的火枪骑兵一个漂亮的急停,向左拉转马头,齐齐举枪向敌骑开火。一轮排射过后,骑兵们拍马折向左方退去,把射击位让给后面的袍泽。这些死亡的使者如精灵般优雅轻捷,他们一面用双腿控马急行,在广宽原野上奔行如飞;一面撕开引火封纸把弹药包放入枪膛,关上火门闭锁做好下一次射击的准备。

    不到一盅热茶的时间,俄罗斯骑兵便已溃不成军。然而他们的后续部队源源不绝,步卒与骑兵混编的军团如若灰蓝色的海浪接连前涌,看上去数量根本不见半点减少。明军猛烈的炮火流星似的坠入方阵,残肢断臂连着炸碎的衣甲高高抛入天空,霰弹恶毒的破片四里横飞。尽管伤亡大得惊人,哥萨克们好像根本毫不在意身边匆匆穿梭收割生命的死神,他们快步跑着,边用弓箭和十字弩向明军还击。

    “火炮营,三十二眼迅雷铳,备战!”红袍军使大声咆哮着,指挥着士兵将六十多门双轮战车推上前线战位,用木桩铁链绊住车身。司炮手揭开覆罩车身的油布,对准远方黑压如墙的敌群调节炮管的高度,再从腰包中拿出火镰火绒点燃药捻。

    这三十二眼迅雷铳乃是旧式一窝蜂战车的改良版本,只是将发射火箭的铁匣改为三十二支并列的铳管,外面加以铜皮铁箍。一经点燃,三十二管火铳接连射击,密集的弹雨足以阻遏任何敌军的前进。标准战备条件下,一个战车小组配有四架预装弹药的火铳管束,故而拥有连续不断射出百余枚铅弹的迅猛火力。

    这无疑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热兵器屠杀。迅雷铳的弹幕如疾电般横扫战场,前所未见的强大压制火力把短短一百步的火线变成了遍地哀鸿的死亡禁区。尸积愈高,哥萨克士兵在齐膝的血海中失去了最后的勇气,以整团为建制开始仓皇逃窜。

    “罗刹人逃跑了!将军,需要下令追击吗?”张先声回转马头,讨好地向尹成浩问道。

    “不必了。”尹成浩只是冷淡地摆摆手,“你知道刚才这仗用掉了多少火药?”

    “将近一千斤。”神机师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将军的声音和雪水一样冰凉透骨,让张先声立刻从胜利的兴奋中冷静下来。“火药和铅弹并不比罗刹人的炮灰更容易补充。传令下去,各部队就地休整,把伤员都送到军医帐篷急救。全军补充双倍弹药……还有新的火石。”

    尹成浩突然停下话,侧过头望向不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骑军使。他直冲到高丽将军跟前数步才猛一拉缰急停马步,举起右手亮出雕有鹰徽的黄铜节杖。“皇明泰西远征军主帅令,有请高丽将军尹成浩立刻回营通报战况进展。”

    “尹某明白。”尹成浩略一颔首,转头朝张先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坚守阵地。让士兵们简单吃点东西,然后清理枪膛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张先声深深弯下腰去,“属下谨遵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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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背叛!不可饶恕的变节!那个该受诅咒的女人!她怎敢这么做!”李华梅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森严的杀意,炽烈的怒火如若实质将整个青鸾阁填得满当。在这凝重浓稠令人抬不起头的威压当中,尹成浩垂首默立,不敢多说只言片语。

    “尹将军。”李华梅无穷无尽的怒火似乎终于告一段落,她蛾眉微颦,双目生寒瞥了过来。高丽将军硬着头皮干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郡主殿下,我们的正面集中了罗刹人至少二十个团——这或许只是他们已动员兵力的一小部分。敌人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将我们的军团分割包围……”

    “你先说说,现在前线究竟是什么情况?”李华梅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尹成浩微一愣神,连忙回答道:“殿下,我军昨晚未能提防罗刹人的夜袭,一时间陷入极大的混乱。现在罗刹人攻势渐颓,而我军阵脚愈稳,我想他们已经不太可能再有作为。”

    李华梅略舒一口气,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如此便是最好。你看,这些是刚送来的战报,维捷布斯克和克里切夫的两个骁武军团损失约在千人上下,府军左卫伤亡一千五百人,朝鲜兵团伤亡三千有余。至于最早受到攻击的府军右卫,目前仍然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看情况也是相当惨重。换句话说,除开必须的卫戍部队和预备队,我们现在能动用的反击兵力不过在三万上下。”

    “我有把握认为,罗刹人已经付出了至少四万伤亡的代价。”尹成浩满有信心地说道:“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继续这种程度的进攻。现在是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让那帮罗刹杂种付出代价!”

    “也许。”李华梅态度冷淡地回答道:“可我怀疑他们随时能再把另外十万农奴驱赶上战场。你要知道,这里是俄罗斯,他们有好几百万农奴,能够如洪水般将我们吞没。”

    “我们的将士能够在这些拿着草耙和火叉的乡下人当中逆流前进,将他们撕个粉碎,就像其他任何敢于同帝国为敌的人一样。”尹成浩握紧了拳头,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今天早上的战役已经证明,在火枪大炮和帝国近卫军团面前,罗刹军队根本不值一提。”

    “我也希望如此。”李华梅一下子转过身,讥诮地扬扬右手哼了一声。“看看这份报告吧,府军左卫有一千两百名鸟铳手和一百门火炮,但在昨晚夜袭的混乱中只有不到三百人能够投入战斗。相比操作复杂的火器或者强弩,士兵们在惊惶之中更愿意使用传统弓箭,而这,让我们的军队在敌人面前毫无技术优势!”她有些恼怒地一拍桌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第一或者第二波攻击就耗尽了体力,软弱无力的箭镞甚至穿不透罗刹人的毛毡外衣!”

    尹成浩尴尬地咳了两声,“我们的军团还不习惯这样的战斗……然而他们已经重振旗鼓。我保证,这样的情形,您不会再看到第二次了,郡主殿下。”

    “是这样么?”李华梅冷峭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尹成浩赶忙默不作声埋下头去。“将军阁下,你进门的时候没和我们的阴阳官林保和林大人聊上几句吗?”

    尹成浩感觉背上冷汗涔涔浆湿重衣,面对统帅的恶劣心情,他明智地选择了继续沉默。“听着,将军!阴阳官认为一场暴雨将迫在眉睫,而持续时间他们尚不能断言。你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尹成浩沉默了片刻,“我们的火器……”

    “将会失去效用。”飒玥郡主终于笑了,冰凉的笑餍间闪过犀利的寒光。

    “暴雨将会使帝国军团的战斗力倒退至少一百年,”高丽将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不可能只靠冷兵器战胜十万罗刹佬。”

    李华梅略微一扬下巴,“现在,你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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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权勇队都调过来!”玄武步兵师第三军团长曾纯手拄大刀登高呼喊道,明军将士全装贯带,挎刀负弓从他身边蜂拥而过。他们在城堡的墙垣上架起巨大的橹盾,从箭垛缝隙间向城外密如蚁聚的敌兵死命射击。

    这里是敖德萨要塞,鞑靼人称之为卡吉贝伊。帝国泰西远征军登陆点,黑海岸最大的补给港。由四千精锐守军戍卫,而今处在五万敌军重围之下。

    城上城下,箭矢疾如飞梭,尖啸的利镞在血雾中纷舞。高逾三层楼的攻城塔上下包着坚硬的挡箭板,在俄罗斯民兵的推动下缓缓移动,塔座上生铁铸成的羊头攻城锥上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咄咄凶狠地向城墙逼近。来自安托利亚高原的奥斯曼士兵高举着盾牌直往前冲,已经将云梯搭上了城堡的外墙。

    城头,明军弓箭手又是一轮齐射。绑着燃烧物的箭支拖着长长黑色曲迹,纷扬如若火雨天降。进攻者的队形一时出现了不大不小的混乱,然而蒙在攻城塔外那层厚实的牛皮抵挡住了火焰的洗礼,这些由原木和钢铁构成的巨大怪物继续移动,坚定不移地向城墙缓缓挺进。塔顶的木栅箭台上,弓箭手和火绳枪兵居高临下向明军猛烈还击。奥斯曼工程师甚至还利用杠杆将数门阿巴斯炮吊上箭台,它们炽烈的炮火有效将明军士兵压制在了城头。

    胜利的曙光令得俄国人兴奋起来,他们嗬嗬吼叫着,用手中粗制滥造的简易长矛使劲擂着拍子。军官们挥舞着军刀,喝令农奴兵顺着云梯加紧向城头攀爬。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而清晰,只要在城墙上夺取一席立足之地,联军十倍的人数优势便能如铁槌一般将中国人的防线碾个粉碎。

    “我们的炮兵在哪里?”曾纯高声喊着,一把将面前的军官扯了踉跄,“工兵总监!给我马上组织火力!把这些该死的攻城器统统轰掉!”

    身穿红绸面夹袄的明军炮手很快将二十多门虎蹲炮搬上城头,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庞大的目标,甚至不用瞄准也能将炮弹准确地砸向攻城塔。一寸来厚的橡木板被炮火粉碎洞穿,撕裂的木质纤维四散炸开。一座攻城塔的承重支架不幸被两枚重逾三斤的铅弹连续命中,水桶粗细的木梁砰然折断,三十俄尺高的木塔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开始慢慢向一侧倾斜坍塌。几秒钟之内,这座攻城塔从中间拦腰折为两段,被自身的巨大重量压碎成为一堆残柱断梁,至少将五百名俄军士兵掩埋在这废墟之下。更多的人被掀倒在地,挣扎着试图躲开空中不断落下的金属与木块。随着俄军攻城塔被接连摧毁,敖德萨城头承受的压力也骤然减轻。

    “权勇队!”曾纯再一次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充当预备队的明军士兵以五十人编为一组,迅速上前以强弩重铳一通猛击,掩护前队激战已久的同袍们退到后方喘息休整。这股生力军刚一出现在墙头立刻将局势有力扭转。身被锁子狻猊铠的重装步兵左手持盾右手挥舞铁叶连枷,用力敲击蚁附城墙的奥斯曼人,把他们如蚂蚱般挨个打下云梯。

    “上啊!你们这群该死的野人!有胆量就继续冲上来啊!”似乎就连战场上的枪炮也盖不住军团长豪放的声音,“小子们,把仓库里的‘一窝蜂’和‘万人敌’都搬出来!老子还有的是好玩艺,够这帮野蛮人好好喝一壶的了!”

    突然之间,一声惊雷响彻战场。曾纯只觉得脚下一个趄趔几乎跌倒在地,他惊讶地环顾左右,与同样惊讶不已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天哪,看那!”有人在身边喊着。曾纯并没有理会,然而他随即看到一名副官在忙乱地朝自己打着手势,于是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几十步外,城堡的一座箭塔塌了半边,残垣间露出新鲜的木梁断口,一台五百余斤重的守城床弩被打得粉碎,扭曲弯折不成样子的铜骨弩机直飞出百步之外。甚至城墙表面也有数十尺砖皮开裂脱落,黑色的夯土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曾纯侧身靠墙,一手扶着被震歪的头盔漫无目标地大声问道。

    “是敌人的大炮!”工兵总监立刻作了回答:“他们正在朝我们开火!”

    “那就还击啊!”军团长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马上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

    “我们没法这么做,大人。”工兵总监往城外探出头去,又很快缩了回来。“距离太远了。”

    “你说什么?”曾纯惊愕地张开嘴,脸上浮现起愤怒的颜色。“你是想要告诉我,这帮野蛮人还有比帝国近卫军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你们军器局的工程师就是这样为帝国效力的?”

    工兵总监面色平静如水,拿出一个千里镜递到军团长手中,淡淡地说道:“那是奥斯曼帝国的怪兽射石炮,炮身长一丈六尺口径两尺四寸,能够把重逾千斤的石弹射出一千步开外。在突厥海峡两岸,他们部署了四十二门同样大小的巨炮。”

    曾纯接过千里镜,却先不忙着拿到眼前。“难道帝国的铸炮技术还造不出同样的巨炮?”

    “技术上毫无问题。”工兵总监回答道:“美中不足的是,据我们估算,奥斯曼射石炮自重至少也在三万斤以上,需要六十头犍牛和好几百人运上战场。换句话说,这东西根本不具备机动作战的实用价值。”

    “好,我不管你要怎么解释。”曾纯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你认为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现在真真实实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不知道那帮突厥鬼子是怎样把它弄上战场的……”

    “也许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在严寒的冬天,利用雪橇和滚木……”

    “不,不,我现在不想知道。”军团长举起双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只知道有这么一门大炮,正在从好几里之外向我们抛掷石弹,磨盘那么大的石头!而我的首席枪炮工程师告诉我他对此无能为力!”

    “就用这几门山炮?那我确实无能为力。”工兵总监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新式的三千斤级子母鹰扬炮之外,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能达到一千步的射程。”

    “那还等什么?就用这个!”

    “将军,鹰扬炮后座力太大,没有特制炮床根本无法在城墙上开火。再说,这一时间也找不到杠杆和滑轮把这么重的炮吊上城头。”

    “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子?”曾纯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敌人都冲到眼皮底下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脑筋?”他在两名橹盾手的掩护下抬头往城外望去,用千里镜细细观察奥斯曼人的炮兵阵地。“好家伙……这东西多久才开得了一次?”

    “至少大半个时辰。”

    “还好……”曾纯深深吸了口气,“我们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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