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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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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影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曾经秀丽的脸苍白得象一张上好的宣纸,嘴唇瑟瑟作抖,两眼呆呆的望着玉蔓:“玉蔓妹妹,舒影求求您啦,放了犍儿吧,我舒影一定听从您的吩咐,听从皇贵妃娘娘的吩咐,永远不再去见犍儿。”说到此处早已泪雨磅礴,拽着玉蔓的裙角慢慢跪了下来,犹如残荷凋零于凄风苦雨中。

    玉蔓心中一喜,她没有想到舒影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人要想在互为争斗的皇家立于不败之地谈何容易,风口浪尖上的她即使我玉蔓放了她,将来必伤于别人之手。看着舒影一阵清楚,一阵糊涂。玉蔓也惊慌地跪下:“姐姐,妹妹实在不敢接受姐姐之拜,妹妹也是奉皇上和皇贵妃的口谕,他们是一个怎样的人,姐姐您也有所知,望姐姐成全妹妹为好。”

    舒影呆呆跪在地上,那双忧郁的双眼,紧紧盯着案几上那美人花觚中的几枝淡淡的桂花,那是皇上特意嘱咐,司苑局的花房每天都送来的,花香依旧萦萦绕绕,皇恩却已无情断绝。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从犍儿出生,到犍儿去觐见父皇,舒影就做好了准备,然而,那如水的皇恩又如同滋润了久困沙滩的一只小鱼,忽然给她带来活的希望。她只想在天命不可违的状态下,苟且偷安,然而,天命真是不可欺,逃不掉呀!那她现在也不想再逃了,她真的累了。以自之命换吾儿之命,犍儿可以平安的生活,对于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来说,舍得,值得,毫无怨言。

    舒影慢慢的站起来,扶起与自己对跪着的玉蔓,平静地说:“纪氏女谢谢玉婕妤了,纪氏女别无所求,望婕妤娘娘转告皇贵妃娘娘多谢她照顾犍儿了。”

    说完,转身走进了寝宫。

    寝宫的门轻轻地关上,如同纪舒影的命门,也被轻轻的关上。

    一条白绫从房梁上柔柔的垂下,舒影搬过一个圆凳缓缓地站在上面,给白绫打上一个展翅欲飞的白色蝴蝶结,面向儿子所在的文华殿方向,默默祈祷着:“为娘不求什么太子之位,只求吾儿—生平安,为娘不能陪你了,为娘这就去了。”说完,她把头缓缓的伸了进去。那只洁白的蝴蝶将带着舒影的魂魄,翻山越岭,飞江渡河,回到那青山绿水,丹桂飘香的故乡,停留在父母己绿树成荫的坟头。爹啊!娘,不孝女,现在才回来与你们作伴来了。……

    玉蔓仍然静静的跪在地上,看着舒影缓缓关上寝宫的朱红绿格窗的木门,心里沉沉的大石马上就要落地,那种负重感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起。她轻轻地站起来,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寝宫门边,贴着耳朵细细聆听。寝宫内空寂如藏于地下的千年古井,只能听到漏刻滴水的滴答声和清风拂幔的沙沙声。玉蔓慢慢地停顿了一下走出殿门,笑着高声说道:“淑妃姐姐,天要晚了,那个花样不要急着找啦,过两天我再来拿吧!皇贵妃姐姐可能都等急了,你也不要送了,妹妹我走了。”

    说着笑着走到宫门,回头看着仍跪在当院的宫女恨恨说道:“好好地侍候淑妃娘娘,如有怠慢,看皇贵妃娘娘怎么罚你们。”说着转入了斜斜的夕阳中。

    夕阳下的黄昏,天空是纯净湛蓝,西斜的太阳泛起美丽的粉红汇集着暖暖的色彩,如同玉蔓此时的心境,满眼尽是开放的五色秋菊,清苦之香萦萦柔柔,逶迤于通向昭和宫的五色碎石砌成的小路,心情也如同这小路用小石所铺砌成的图案,丰富多姿。玉蔓边走边赏着各色花朵,抬首之间,猛然看到一个青色长袍的人影匆匆躲入小路尽头的绿荫中。

    玉蔓心里翻了一个儿。未央宫位于皇宫后院比较偏僻的角落,四周没有其他嫔妃的寝宫,周遭—带罕有人至,如果有人必定去未央宫的。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为什么会这么匆匆地隐身,好像在躲避什么?躲避什么那只能是躲避玉蔓我了。去未央宫还要躲避我玉蔓,这又是为什么?正好看看此人到未央宫是何反应,如果他不敢让人知晓他去未央宫,那么,他就不敢把未央宫的事情说出来。想到这儿,玉蔓缓缓停下脚步,对随行的宫女说:“今儿天气好,我想去后花园走一走,你们先回宫吧。”看着宫女渐渐远去,玉蔓悄悄地躲在了花影树丛之中。

    那青衣人正是张敏,张公公。舒影虽然被封妃位,皇子回宫,但是张公公和赵姑姑都感到事情有些太顺利了,这—切,总是让舒影处于不安与焦虑之中。特别这一段怪事频发,件件都指向了未央宫,皇上多日不去未央宫了,自己也在皇上面前暗示此事,而皇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些让在宫中多年的张敏,多了一道担心。所以,今天乘着黄昏之际,特意到未央宫,提醒一下舒影。没想到无意碰上玉蔓从未央宫的方向而来,张敏心中一动,如果让人知晓自己与妃嫔私下来往,对舒影和皇子都是不利的。于是悄悄躲在绿树丛中,看着玉蔓与宫人姗姗而去,才从树丛中钻出向未央宫而去。

    未央宫仪门内外空无一人,连把守着宫门的太监也不知哪儿去了。院内一片静谧,尚未凋零的玉簪花,把大院装点着清淡素雅。张敏走进了大厅,眼前乃不见一个宫女。张敏暗暗念叨着,这些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奴才,见到舒影则要说一说,宽严相济,才能管好这未央宫,否则,这些宫人个个刁钻耍滑,未央宫必要乱成一团了。想到这儿张敏轻咳一声,但寝宫内外仍是悄无声息。张敏忽然感到静中略有一种沉沉的,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中,他向寝宫紧走两步猛地掀起五彩珠帘,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寝宫的外室桂花花香,轻柔扑鼻,通往寝室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张敏轻轻走上前去,借着寝室纱窗透过的隐隐光线,向寝室内望去。寝室内光线朦胧,似乎有一个东西掉在那儿晃来晃去。张敏的头瞬间变大,那,那不正是一个人影在空中晃动吗?难道是……?不会,不会吧!……。张敏头皮发紧,“呼”的一下,推开了紧闭的镂花嵌铜木门。

    一条白绫上吊着一个淡黄衣衫的人,长长的乌发和淡黄的束发丝带静静低垂着,只有从敞开的木门吹进的微风拂动着淡淡的纱裙。张敏抬头看着乌发遮住的呆滞的秀脸,积年的在宫经验告诉自己,舒影已经走了,此处万万不可久留,否则将要落入的人之彀中。想到此处,他猛一转身匆匆走出宫门。

    通往未央宫的御街静静渺渺,无一人形,张敏脑子一片空白,心中慌乱无神,低着头匆匆走着,这时一个粉色妙曼的身影,从花丛姗姗走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忙止住了脚,抬头看时心中一片冰凉,他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看着玉蔓一脸妩媚的笑,刚想施礼,玉蔓嘴角一勾,开口问道:

    “张公公,原来是你呀!张公公去哪里呀?好像还要避着人。看你好像从未央宫方向出来,慌慌张张的连本婕妤这么大的一个活人,你都没有看到。”

    张敏忙施礼道:“婕妤娘娘,奴才刚才有事走的急,差点儿冲撞了娘娘,请恕奴才无礼。”

    玉蔓冷冷地一笑:“是不是未央宫,你的淑妃娘娘,打发你再藏下一个皇儿,再去骗一次皇上。”

    张敏一听,慌忙跪下,:“奴才不敢,是舒影,……”

    玉蔓轻哼了一声,不等张敏再说下去,玉蔓斥道:“张公公,你和淑妃娘娘好亲切呀,舒影这个名字,也是你奴才可以叫的吗?不过也不奇怪,张公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淑妃娘娘也算是个红颜知己了!”说完玉蔓妖艳的冷笑已回荡在张公公的耳边。

    张敏大惊失色,忙辩护道:“奴才不敢,奴才……”

    玉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公公:“你口称奴才,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却干着比主子还主子之事。

    张敏忙道:“婕妤娘娘你可是冤煞老奴了。”

    玉蔓冷哼道:“冤煞于你么你和纪淑妃,废后吴氏沆瀣一气,蒙蔽圣听,把皇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受苦,以彰显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的凶恶和残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容忍,偌大的皇宫竟没有皇子的立足之地。予以人们污蔑皇家之把柄,损害皇家声誉。特别是你张公公,明知圣上子嗣单薄,皇上和皇贵妃娘娘为此日夜忧心,你却私藏皇子,又以大恩人的面孔博得淑妃娘娘与皇子对你的感恩,如果皇子以后继位大统,你张公公不知又想要得到什么赏赐?难道也要让皇子叫你一声“亚父”不成。吴氏是不是也要回仁寿宫住一住了。”

    张敏听此,气愤地站了起来指着玉蔓:“你,你血口碰人!自己做了坏事,还想垢陷于人”

    玉蔓长叹一声抬头看着五彩霞光熏染的天空,沉下眼皮:“我玉蔓说话句句属实。刚开始皇上和皇贵妃,被热热闹闹的亲情冲昏了头,现在已明白了其中的蹊跷。玉蔓按皇贵妃口谕询问淑妃,淑妃娘无以回答羞愧而去,不知你张公公是否也有所悔悟。今天天已晚了,皇贵妃娘娘还有事,明天张公公可去昭和宫给皇贵妃娘娘回话,至于以后怎样?张公公是皇宫的老人了自己去想想吧!

    张敏颤颤地说:“难道……!”

    “难道什么呀!”玉蔓冷冷地钭着眼睛瞟着他,问道。张敏停顿一下,蹒蹒跚跚地向暮色将吞没的住处走去。

    夜悄悄来到了,这个不知光顾过多少次的小屋,霏霏的夜雨,洗涤着沉淀于宫中各个角落的污垢,但洗涤不净人心中的罪恶。张敏躺在浓墨般的房间里,听着夜雨敲打窗棂如春蚕吃嫩叶的沙沙声,一股寒彻心脾的悲哀从心底漫出,慢慢地淹没了整个身体。他从开始下决心保护犍儿之时就明白必是如此下场,但他还是凭着良心去做了,良心让他活得开心而愉悦。看着犍儿逐渐长大,马上就会封为太子,这个残缺的身体,已得到了安慰。

    “咚咚”,更鼓声再次响起,已经四更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不知这皇宫明天又将有什么惨祸发生,难道自己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去宫正司承受那莫须有的罪名吗?

    张敏轻轻坐了起来,颤抖的双手从箱子里翻出一大块金子,面向未央宫的方向颤颤跪下,老泪横流哽咽地说:“小皇子,犍儿多加保重,愿苍天开眼,保佑善良的人吧!老奴再也照料不了你了,老奴去了。”说完用力吞下了金子,躺在床上。

    五更鼓敲响了,平时忙碌的小院儿,却是一派寂静。

    天刚露出一丝微熹,见深已穿戴好龙袍,弁冠坐在早已候在宫门外的龙辇上朝去了,这已是他十几年的习惯。

    贞儿看着龙辇渐渐消失在御道的晨雾中,才转回安禧殿。

    殿内烛光熠熠,却见玉蔓满面泪水站在厅中,看到贞儿进来忙跪于地下抽泣的说:

    “皇妃姐姐,昨天晚上淑妃娘娘殁了。”

    贞儿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好好的就殁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报知?”

    玉蔓又抽泣了一下:“听未央宫的宫人说,是昨天将近二更不见娘娘出来用晚膳,进寝宫一看,一条白绫勾在梁上人早已去了。昨天将近三更过来报丧,玉蔓看姐姐与皇上睡了,没有让打扰。是玉蔓擅自做主,请皇妃姐姐责罚。”

    贞儿听完,重重地坐在银红撒花的雕椅上,把昨天晚上玉蔓带给她的淑妃愿意让小皇子放在昭和宫抚养而带来的喜悦,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不安和内疚,她想,昨天晚上自己还劝皇上多多看顾淑妃,不想人却已殁了。

    贞儿胸口起伏,目光似刀锋般划过玉蔓玉脸,狠狠地一掌拍在案几上:“淑妃二更还没有用晚膳,宫人才知道,二更之前,他们干什么去了?他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这些奴才,真的是看着淑妃性软好欺!把这帮欺压主子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给主子陪葬。”

    一个宫女答应着,下去了。

    玉蔓抿了一下嘴唇轻轻道:“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张公公,也吞金自杀了,这是刚刚报上来的。”

    贞儿微微一愣:“张公公也自杀了,怎么这么巧?”说着转向玉蔓:“玉蔓,你昨天才见到淑妃,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玉蔓听到张敏亦已自尽消息,心中得那颗悬着的心悴然落地,她一脸委屈低着头不断擦拭着没有一点水汽的眼睛道:

    “玉蔓听到淑妃娘娘忽然殁了,也感到吃惊呢!记得昨天下午,蔓儿和淑妃姐相商犍儿的事情,淑妃姐一听皇贵妃姐姐想抚养犍儿,一开始似乎有些不愿意,后经蔓儿给她说了皇妃姐姐思念璇儿的苦楚,淑妃姐姐心地善良,听了蔓儿的话,想了想倒也满眼喜色答应了。还说这是犍儿的福气,以后犍儿有靠了,还说还是皇贵妃娘娘想得周到。接着和玉蔓拉了一会儿家常,说他们家乡的绣花样子独特大方,要给玉蔓找他们家乡的绣花图样,玉蔓说不急过两天再来拿,这是宫人们都是看到的,可不知怎么就会殁了。那么贤淑清丽的女子,她怎么会舍得犍儿。”说完又拿起丝帕擦拭着流出的泪水。

    贞儿听后,不禁长叹一声:“好日子才刚开始,怎么就殁没了,这也是一个无福之人啊。按大明律自戕的妃嫔,祸及本家。淑妃好歹也是皇上的人,又生一皇子,对皇家也算有功。只能禀报皇上,看如何处置了。”

    乾清宫,清静无声,下朝后的见深正埋头在御案前批注奏折,那张微圆的脸略显得有些消瘦。当贞儿和玉蔓把淑妃殁了的消息告诉见深后,见深微微一怔,一点朱墨重重地滴在黄黄的折板上,瞬间洇润进去,留下的印记像一滴殷虹的鲜血,妖艳而刺目。

    片刻后,见深长叹一声:“皇家的不幸啊!前一阵子朕也感到淑妃神色恍惚,总认为是思乡之苦,没有想到……”。贞儿也长叹一声:“可怜祐樘了,皇上可否查一下,淑妃自尽的原因?”见深沉吟片刻:“人已没了,查又有何用?不要再牵连别人了。此事不必张扬,假道士之事,夜狐妖鼓之事已让朕焦头烂额了。淑妃为朕生一子,念及皇子的份上,厚葬淑妃,让礼部上谥号,早入土为安吧,张敏随先皇和朕多年,厚葬吧。”

    贞儿轻轻擦拭了一下泪水:“祐樘还小,骤然失母,必要个有耐心的人仔细顾看方妥。”

    见深停顿片刻,长叹—声说:“贞儿,先放在昭和宫吧,只是你身体让朕耽心,让玉蔓从中多多相助。先这样吧……,朕累了。”

    贞儿也长叹一声,施一礼转身带着玉蔓走出了乾清宫。

    乾清宫仍是那么寂静,宽阔的大殿在午后的阳光下,给人却带来了丝丝凉意。八月,皇宫的桂花刚刚盛开,却已凋零了。

    见深看着大殿里满眼的阳光,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妩媚的阳光,细碎的金黄,荡人心魄的迷香,一身鹅黄纱的美丽姑娘……。那是让他久久不可忘怀的画面。

    轻铺宣纸,饱蘸浓墨,龙飞凤舞,酣畅淋漓,一副《丹桂飘香图》跃然纸上。

    烟雨轻锁的远山,近水云雾迷蒙,层层绿色点点金黄,一美少女淡黄曳地的长裙,纤纤细腰挽着素色的绸带,乌黑的长发束着一条淡淡的黄色丝带飘逸纷飞,一枝桂花轻插鬂间,散发幽幽的清香。纤细的玉手,举着一根竹竿,轻轻敲着满枝的桂花,婆娑的桂树,摇曳着一片黄黄的小小的花瓣,飘落在少女的发上,衣上和地上,桂子清酣香馥如微雨,无声无息,袅袅渺渺,萦绕着少女飘逸婀娜的身姿,令人迷醉。几只五彩的蝴蝶,围绕在少女身旁翩翩起舞,少女欢笑着,那笑声久久地在耳边萦绕……

    悠然的时光,匆匆而过,定格在世人面前的只是那一瞬间的美丽。

    见深看着,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舒影,你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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