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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七章—叶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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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情窦

    今天是太子见深最高兴的一天。刚才在乾清宫所办之事,对于见深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事。因为,他感觉自己突然间长大了,可以去办事了,可以独自去面对严厉的父皇,而且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面对。

    轻快的脚步声,伴着见深轻扬的充满阳光的脸庞,心绪像久困樊笼冲向天空的小鸟,欢快,舒畅。跨着灵动的跳跃式的步伐,把几个跟随自己的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来到东宫前还未等宫人进去通报,见深早已冲进微音门,向内庭跑去。边跑边喊:“贞儿姐!伍儿姐!贞儿姐!伍儿姐!”欢悦的喊声惊动了整个东宫的上上下下。

    从今天早上与太子见深在后宫分手,贞儿的那颗心就悬了起来。请安回到宫中,伍儿看着贞儿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笑靥婉然:“贞儿姐,当年太后真是慧眼识英雄,知道你就是一个操心的命,什么事都要胼手胝足,倾力亲为。从深儿小时候就操心,现在,深儿都这么大了,又是去见他的父皇,你又到太后处给他铺垫了台阶,你还是不放心。哎!太操心,人会老的。来,陪伍儿下两盘棋,上次输给你现在还未找回呢!”

    说笑之间,把贞儿拉回东厢房。

    瑞本宫是由长方形院落组成的宫殿群。前后共四进。正门为微音门,门内是第一进院落,进了麟趾门为二进院落,第二院东西两侧各有围房。再进内院则瑞本门,正中大殿是瑞本宫。

    瑞本宫与东西厢房廊庑相连。前殿面阔,前沿开间开门,后檐明间接穿殿直通后花园。

    正宫大殿,东侧的花梨木透雕梅竹傲雪的落地罩与西侧的花梨透雕松菊缠枝落地罩,将大殿分为中西东三大间。正厅的正中紫檀雕座旭日东升刺绣屏风前,设蟠龙宝座、香几、宝瓶、香亭,、正上悬一扁额:惟仁惟智。正是英宗的墨宝,侧后两只羽扇翠羽煌煌,俞显得大殿华贵庄重,此是皇上到来之际太子接驾的地方。东侧,迎面摆着一个紫楺雕花的春竹破土的苏绣屏风,绕过屏风,进入东暖阁,。暖阁又用隔扇门相隔,是太子休息之处,西暖阁也同样用隔扇门相隔,是太子的书房。

    紧邻正宫的东西厢房,分别是贞儿,伍儿,玉蔓的寝室。第二层院里四周的围房,为其他宫人所居。

    贞儿的寝室是在东厢房。简单,典雅。

    一进两间,外间迎面搁置着一套花梨木的桌椅,桌上摆着石头盆景与一个汝窑花囊,囊里高高低低地插几只水晶球的白菊。靠窗是一张花梨木的绣花架,墙角放着一张花梨木梅形案几,案几上一盆幽兰葳蕤依依,微风吹,香气细细,素雅悠悠,十分宜人心智。

    北墙根儿下,铺着一架九折菊花花梨木香妃的长榻,榻前一张雕漆海棠花式样的小几。棋局摆下,贞儿的心,却远在乾清宫见深的身上。

    “像郕汪氏这样的善良人,老天爷也会开眼的。”伍儿安慰着贞儿,随手把自己手中的一粒棋子,放在对方的中腹。

    “但愿如此。郕汪氏和太后感情甚好,太后也传口谕于皇上,皇上不能不听。只是深儿这次独自面对他的父皇,如果皇上不准,深儿定会失落万分,这对深儿并不是一小事啊!“贞儿心里想着嘴里说着,随手在伍儿的右上角放下一枚棋子,好像准备做成对角的模样。

    “是啊,贞儿姐还是你想得深。”伍儿的素手轻扬,白子又轻轻落下。

    寂静,只听到棋子轻轻落下的“啪啪”声。

    片刻,伍儿笑道:“贞儿姐,你的中腹已经让白子占满了,怎么你弃而不顾呢?今天,你输了这是第二盘棋了”

    贞儿这才仔细看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伍儿甜甜一笑:“伍儿知道姐姐心不在焉,只不过是想让姐姐快点儿打发时间罢了。”

    贞儿手指摩擦着光滑的玉石棋子,感叹地说:“人就像这棋子,刚作出来再怎么打磨也不太光滑,只有用得人多了,手指就把它磨光了。深儿也一样,更要多加磨练。只是,今天之事本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基本无甚大碍,只是……”说到此不由地停下来。

    伍儿纤长的玉指夹着一个棋子,歪着头,笑意渐浅,看着欲说又止的贞儿。片刻,贞儿神色怏怏,嘴角微勾,低头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局,敛神微思道:“这后宫太后练达,皇后善良,倒是周贵妃机敏多算,不可小觑。”

    伍儿把手中的棋子轻轻放于棋盘,婉言愠色:“说来周贵妃还是伍儿的旧主子,伍儿在贵妃处仅是—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只因皇上与伍儿庭院相遇,皇上开金口问了一下伍儿的名字,而被贵妃责骂,后又如宝贝般送与太子。说来周贵妃不甚得宠,只是现在‘母以子贵’罢了。”

    说到这儿,淡然无语,只是眉目间多了几细苦涩之色,萦绕不去。

    贞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太后尊贵执掌后宫,皇后贤德与当今圣上夫妻情深,现在的后宫祥和安宁,只是东宫为深儿之事必与周贵妃交织甚多,咱们小心则是。

    伍儿不禁逸出—道微叹,点了点头。

    “哎,玉蔓呢?这半晌都不见她了。”贞儿透过碧沙窗看着悄无声息的西厢房,玉蔓与伍儿以住处。

    伍儿收拾着棋子,也抬头看着窗外婉声道:“蔓儿進得皇宫确实懂事不少,琴、棋、书、画都有长进,还学习了各种礼仪,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几日正跟我学苏绣,说还要学会双面绣。”

    贞儿长舒一口气怆然道:“看着玉蔓长大懂事,也没有辜负于大哥相托之情。玉蔓从小就性子傲,将来不是一般人家能相与的。”

    伍儿浅浅—笑:“贞儿姐又多操心了,俗话说‘高不过皇门,富不过天家’,玉蔓虽然心高气傲,也机敏灵动,心思缜密,与深儿青梅竹马,将来把深儿托付于她。贞儿姐,你也可少操些心。”

    贞儿听罢:“但愿如此吧!”

    正说之间,猛然听到见深从远而近地喊声,二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棋子,匆匆迎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喊的见深,看见贞儿和伍儿急急忙忙地迎出,高兴地撩起衣袍,从门口处一步跳进院子当中。把一路行来捋在手中的花瓣随风扬起,似雨的花瓣轻轻落在二人的头上和肩上。见深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的女子,嘴边溢出一缕开心的笑意,随手伸出双臂搂住二人的脖子,在两个人惊愕的神情中把吻分别印在她们的脸颊,然后,迅速冲进内殿。

    贞儿,伍儿用吃惊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伍儿轻笑着道:“贞儿姐以后还是少操心吧。”说完相视一笑走回内殿。

    在他们回到殿中之际,与伍儿同住在西厢房里间的玉蔓,也把西厢房的门轻轻地关上。玉蔓失落无趣地重新坐在绣架前,眼盯着面前的荷花出浴绣件,那双如秋水般的瞳哞慢慢聚满了委屈的泪水,刹时,如断线珍珠—粒粒滚下。

    刚才听到见深的喊声,玉蔓也放下手中的绣活,深儿哥今天没有到学堂,这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可当看到深儿哥时,玉蔓早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然而,深儿哥却连看她一眼也没有,就径直奔向贞儿和伍儿。他是那样的喜悦,那么俊逸而高贵,陡然间,散发出一种迫人的高不可攀气质,几乎让人不敢仰视。而玉蔓则像是—枚颓败的枯叶,匍匐在地无人问径。

    过去的深儿哥从未如此冷落过她,难道当了太子的深儿哥变了?

    玉蔓的心如负上了沉沉石块。她隐隐地感到,她过去独自享有的深儿哥,现在太子爷已不属于她的了。这种感觉让她心痛,让她害怕。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要想有一席之地,好好地活下去,必须紧紧抓住深儿哥,否则将一无所有。

    见深封为太子后,每天都很忙。

    早晨寅时起床,匆匆赶往学堂。回来后用完早膳到后宫向太后皇后母妃处请安,下午申时下学,太子和其他皇子们便又入宫向皇帝,皇后请安。

    忙,已成为太子生活中甩不掉的影子。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转眼已到了天顺三年的盛夏。

    这一日,见深到清宁宫给太后请安,在太后处用完晚膳,天已经黑了,夜色沉沉,华灯初上,月依柳枝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的弯弯柳眉。

    走在回东宫路上的见深,抬头看着茫茫的月色,黑压压的宫宇,低头看着路旁的树木花草,在石座路灯微光的辉映下,变换着各种迷离憧憧的暗影,或人,或熊,获鹿,或犬。猛然—看总有让人心惊之处。不由地想起《史记·游侠传》中的一句。“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以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如此说来,游侠最讲的是义,在他们的身上也有值得男子汉骄傲的品行。

    想到此,他玩儿心大起,禀退紧随自己的宫人,学侠客身形,屏息轻动,蹑手蹑脚,窜入瑞本门,蔽在柳荫花影下,伺机潜伏而行,躲过宫人的视线,慢慢向东暖阁靠近。

    东暖阁中烛光闪闪,静静无声。想是贞儿姐还在灯下为自己忙碌,想起贞儿姐,见深的眼前就映射出在那如银的月光下,利剑如划的飒爽英姿。不知贞儿姐在司马迁的笔下,又是一个怎样的英姿勃勃的令后人羡叹的侠女!想到这儿,他弯下腰慢慢靠近窗户,准备学一次义侠偷窥之术。忽然,迎面的四钭毬文格眼的窗棂上,有人影在微微晃动。定睛细看,一袭长衫,一项四方平定巾装束的人正悄悄地在屋里缓缓移动,高大威武的身形,映在窗户上挺拔,健壮,轮廓鲜明。

    谁?什么人,敢如此胆大!见深微楞了—下,不及细想,迅速地来到窗前,用手指蘸了一点嘴里的唾液,往窗户的白白宣纸上一抹,再用手指轻轻一抠,抠出—处比手指略大一点的小洞。见深将面悄悄地贴在窗纸上,眼睛对着窗户上的洞口向里观看。

    烛光闪处,贞儿正背着门在灯下缝制一件红色的衣衫。只见那人蹑手蹑足走到贞儿的背后,慢慢地伸出双手,猛的一下蒙住了贞儿的眼睛。片刻,贞儿拉开那人的手,扭转身躯,稍微一愣神后,骤然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并不时用手抚摸着那人的脸庞眼睛里溢满了宠爱。

    那是一个翩翩公子。一身藏青色的纱袍,头戴四棱方巾。在烛光映照下,白皙的皮肤渡着一层淡淡的晕色,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姿态削俏,而又俊逸不凡。在贞儿的纤手抚摸下,愈发显得倜傥,潇洒,又微微露出一丝扭捏之态。

    见深看到这里,心房猛烈的收缩,紧束着血液似乎已停滞。那原本白皙的脸庞霎时变得苍黄,随后身子一软,背靠着墙根儿缓缓痴痴地坐了下来。

    他想马上离开,却又不甘心,想进去,又没有这个勇气。这个男子是谁?看样子与贞儿的关系已十分亲密。难道,难道贞儿与外边儿的男人还有交往不成?而且,关系已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皇家内院戒备森严,仅父皇和自己并无其他男人,这样的—个男人怎么出现在这里?更不能忍受的是与贞儿非同一般的调笑,其后果那将是不堪设想。见深的耳边响起了触范宫规受刑宫人凄惨的哀嚎与刑杖击打皮肉的“啪啪”声,眼前渐渐弥漫出沂王府门口年轻锦衣卫身体中流淌出的殷殷血色。他想站起身用身体去堵住窗纸上晃动着的可怕身影,然而,此时的心却似裂开般地疼痛,腿软软的早已不使喚,嘴里不禁间发出“哼哼”声响。

    远远跟随在见深身后的宫人,看着见深怪异的举动,忙举灯跑了过来。

    灯光下,脸色阴暗涕泗横流的太子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忙喊道:“太子爷!太子爷!您,您这是怎么啦?”

    贞儿与那公子听到太监已吓得变了音的喊声,惊异地对视了一下,也急忙冲出殿门,拨开围拢的人群,来到了见深的面前。贞儿借着羊角灯昏暗的灯光,看着见深脸色败若死灰,泪流满面,坐在墙角处正瑟瑟的发抖。此情此景也让贞儿心跳猛然加快,微微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急忙蹲下身,拉着那双冰冷的双手,焦急地问:“深儿,这,这是怎么啦?”

    又转头看着拿灯笼的太监,焦灼喝问道:“钱能,你陪太子爷同出,太子爷怎么会坐在这儿了?而且……,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么一问,见深反而从抽泣间猛然变成了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贞儿姐,我不允许你和外人好,我不允许你和外人好。”抽抽噎噎,十分委屈。

    贞儿听了这无头无绪的话,更是如坠入云雾之中,抬头看了看闻声从西厢房赶来的伍儿,伍儿也轻轻摇了一下头。贞儿只好一边含糊答应着,一边示意身旁的那位公子过来将见深架起。当那公子疾步走到见深身边触摸到见深的一霎那,见深蓦地爆发了,他猛地一甩胳膊,大声的嘶叫着:

    “你,你是谁?不许碰我,你马上滚,不允许再踏入皇宫一步。”

    那公子略一吃惊,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迅速收回伸过去的手,蹲在地上“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娇娆的笑声从高挑的身体里发出,悦耳而动听。

    贞儿和伍儿—看似乎明白了原因,也不禁笑了起来。见深看着哄笑不止的人们,愣愣的站在那儿。这时那公子姗姗走到见深的面前,摘下了四棱方巾,敛衽一福:“太子爷,公子玉蔓,在这里有礼了。”妩媚动听,非常熟悉。

    见深借助房廊上明亮的灯光看去:桃花迎春的脸庞,妙丽明亮的丹凤眼,一笑花靥上一个深深的小酒窝。一头如墨的长发飘飘在腰间。不是玉蔓,又是谁?

    这时,在场的人们又都偷偷笑起来。长得几乎与贞儿一般高的见深,却把脸窝进贞儿温温的怀中,手紧紧的搂住贞儿的纤腰。贞儿的心忽然升腾起一种感觉,仿佛有支羽毛,在心底最最柔软之处轻轻地拂了一下,那种软软酥酥,让人发麻的感觉,迅速窜到四肢百骸,一片红云飞上贞儿的脸上,贞儿微微退了半步,不露痕迹地将见深推了出去。然后转身一笑,对大伙说:“散了吧,各执其职吧!”说完拉着见深和伍儿玉蔓回到房中。

    贞儿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仅仅是短短的一瞬间,然而,玉蔓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印在心上。心中一痛,两眼不觉地蓄满泪水,看着案几上青铜烛台轻盈舞动的烛火默默地发呆。

    玉蔓已冥冥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正慢慢地向她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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