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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第421章 生识不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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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怎么把傅朝生安然从烂柯楼带回来的, 见愁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她只知道,在傅朝生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 烂柯楼论道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通灵阁阁主陆松一愣之后, 差点没跳起来掀了整栋楼!

    就是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郑邀,也看向了见愁, 一脸“大师姐这我真的圆不了”的绝望。

    活着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脚底下是踩着几朵云的。

    腿软啊!

    一个返虚期的大能折腾起来,可不那么好拦住, 更何况还有通灵阁的修士。阁主喊打, 你总不能不听吧?

    楼里面差点没人头打成狗头!

    沈咎、姜贺, 甚至是左流、方小邪这种自认是小喽啰的,都不知吃了哪里来的一通老拳, 莫名奇妙就被牵扯进了战局。

    反正全乱了套。

    此刻一干人等面色诡异地一道走在大街上,身为罪魁的傅朝生就跟在见愁的身边,脸上半点不对劲的神情都没有。

    既没有身为一代大妖的狂狷, 也没有身为罪魁的愧疚。

    就跟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过一样……

    沈咎摸了摸自己刚才撞到的额角,只觉得这一会儿的气氛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重,便干笑了两声,想说两句缓解缓解:“那什么, 也不算太坏,热闹热闹也好啊……”

    “……”

    众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看见他手上那一把被扯破了一角的桃花折扇, 都没说话。

    沈咎顿时知道这话头不对。

    可还能让他说什么?

    这一次的事, 实在是谁见了谁哭笑不得啊。

    本来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大家伙儿和和乐乐,什么事也不会有。可谁能想到,这不知是真一根筋还是天生嚣张的傅朝生,竟然说了那么挑衅的一句话……

    不打起来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有点好奇了,自家大师姐与这一位“傅道友”到底什么关系,竟能让对方说出这种话来?

    心念一转,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顿时划过了几分思索。

    沈咎素来是个闲不住且爱给自己找事做的,直接脚步一转,就从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的左流和方小邪之间插了过去,蹭到了见愁身边。

    只是一抬头,竟见她神情有些怔忡。

    漏风的折扇一甩,一派潇洒帅气,他凑过去喊了一声:“大师姐?”

    “嗯?”

    见愁确是有些出神,听到声音,微微锁着的眉头才展了开来,转眸看向了他,若无其事地一笑。

    “你又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

    反问他这问题,分明就是已经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嘛。

    沈咎顿时有些无奈,深深纳闷于自己往日怎么会觉得大师姐很简单而且好欺骗,只能一摊手道:“我就是对傅道友比较好奇罢了。”

    他这话也没避讳着,旁边傅朝生一下就听见了。

    这一时,便向他看了一眼。

    说句心里话,沈咎对傅朝生的感觉,与扶道山人对傅朝生的感觉是一样的,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奇怪的不舒服。

    但这时候,他并未表露。

    见愁则是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

    他一身妖邪气这时候已收敛了起来,艾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只像是一个避世修炼已久的大能修士。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偏偏觉得,他眸底似乎有什么汹涌的暗流。

    这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的,竟是方才陆松的一番话。

    “见愁小友,我陆某人只问你一句,你真的知道你这一位傅道友曾杀过多少人,沾染过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吗?!”

    陆松被来劝架的修士拦着,知道事情也就这样了,于是停了下来,这样对她说道。

    “他身染血腥,绝非善类!今日你可与虎谋皮,当心他日为虎所噬!”

    她闻言沉默,然后轻飘飘答了他一句:“那是以后的事。”

    说完,便从烂柯楼内走了出来,到了这大街上。

    陆松那一番话,并没有避讳着谁,所以听到的人其实不少。

    傅朝生自己当然也听到了。

    见愁看他,他也看见愁,并没有说什么。

    碎仙城正在日中时候,太阳懒懒地晒着,街上的行人也不少。

    星海那些亡命之徒们照旧在高楼上饮酒作乐,仿佛半点没有受到如今十九洲和极域之间紧绷气氛的影响,既不去关注生死,也不去关注轮回。

    只活在今日,懒得想明日。

    见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只回沈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傅道友呢?”

    “……”

    沈咎噎了一下,又没忍住看了一眼傅朝生。

    想想他给人的感觉,他敢上去问?问你是什么妖,怎么修炼出来的,怎么认识我们大师姐的,到底跟我们大师姐交情深到什么地步?

    这怕不是在提问,是在找死吧。

    得,不问了。

    沈咎撇了撇嘴,到底有些悻悻,只将那破了的扇子一点一点的收紧,每一根手指都跟那扇骨一样修长雅致,一副风流人物的姿态。

    只可惜,没人去欣赏。

    旁边的方小邪看见了,更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已经见够了这一位沈师叔装腔作势的样子了,半点不待见。

    “这里又没漂亮的女修,沈师叔你扇子都破了,能不能别装了?”

    “嘿,你小子!”

    他还没装出个所以然来呢!

    沈咎扇子一拎,就要揍他一顿,帮他紧紧这一身松了的皮。却没料想,这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郑邀,忽然就“咦”了一声。

    四下里,街道边,高楼上,也立刻有人惊呼了起来。

    “快看!”

    “变小了,变小了!”

    “是昆吾那边的道劫旋涡,你们快看!”

    “这就要结束了?”

    “到底什么情况……”

    ……

    崖山这边一行人,也都听见了这声音,几乎立刻转头朝着昆吾的方向望去,顿时都惊讶了起来。

    谁都知道,昆吾上空的劫云已经覆盖了两日多,一直没有消散。

    可此时此刻,整片已经压到了昆吾山顶上的旋涡,竟然已经开始了逆转,与前几日见愁渡劫结束之后一样,带着原本被它聚拢过来的云气,朝着周遭散去!

    原本变得乌黑的旋涡,随着逆转,不断地上升,也不断地变浅。

    就在他们注视的这一小会儿里,已经回到了半空中,转成了一开始的金色。同时旋涡最中心那一片深黑,也渐渐地变淡。

    先前那种格外的压迫感,终于随着旋涡的退去,渐渐消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愁就这么注视着,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余怒未消和不甘,来自这道劫的……

    “这是已经渡劫成功了吗?”

    左流是从来没看懂过这道劫,见状便不由得问了一句。

    郑邀的灵识也很强,可这时候依旧无法穿透昆吾外面设下的屏障,只好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结束了,但这个……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师姐怎么看?”

    “暂时应该算结束了吧。”

    自从渡过了问心道劫之后,见愁便觉得自己与天道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应,那是一种冥冥的意识,有关于它的种种,她仿佛能看懂一两分一般。

    但她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郑邀听了却觉得这“暂时”两个字,用得实在微妙,可眼下在大街上也不好多问,沉吟片刻便道:“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情也该向扶道师叔禀明,另一则昆吾那边有什么消息,他也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毕竟谁都知道,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之间是什么交情。

    众人都没有异议。

    这时候便将先前烂柯楼和陆松那件事抛在了脑后,直接回了崖山在碎仙城东的住处。只是他们没想到,才刚转过了街道口,看见那院落的大门,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一刻,除了傅朝生之外,所有人都有捂脸的冲动。

    郑邀哭笑不得:“扶道师叔,你坐这儿干嘛啊?”

    院门口的台阶上,大名鼎鼎的扶道山人一身破衣烂衫,九节竹跟破竹竿似的扔在脚边,手里端了一阵盘切好的烧鸡,正抬头看着天上那已经快要消散干净的劫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听见声音,他把仰起的头给收了回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哼道:“一群人闯完祸知道回来啦?山人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骨气,要趁机把姓陆的狗头给我砍下来呢,到底呀,还是高估了你们。一群没用的!白养你们了!”

    “……”

    满腹辩解的言语说不出口,一行小十个人,站这台阶上,竟是被他这一句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扶道山人也没有要听他们解释的意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烂柯楼那一档子事儿,但全然没放在心上。

    “赶紧滚赶紧滚,别挡着山人我晒太阳。”

    “那傅道友之事……”

    郑邀有些迟疑。

    扶道山人瞥他一眼,一块鸡屁股就给他扔了过去:“你不都跟人说了,等议事的时候再说吗?你有本事你把他撵走啊,看看地底那一把老骨头同意不同意!脑子呢?”

    明摆着是心情不大好啊。

    郑邀算是感觉出来了,素日里扶道师叔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见什么怼什么的时候可不是很多。

    至于原因,那还用问吗?

    他到底不敢有什么置喙,本不该再说什么,直接走开,可临了了又想起昆吾那道劫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咳,那个,那师叔,昆吾上头这个道劫?”

    “过了。”扶道山人言简意赅,却不知为什么看了见愁一眼,接着则道,“老怪物说他将昆吾一应事情安排下,明日就来,算算顶多后日便可议事。”

    “啊……”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可听到扶道山人亲口确认谢不臣道劫已过,郑邀还是有几分惊讶,只是一念念及横虚真人就要来了,也算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开始了,这可耽搁得有点久了。”

    “哼,老怪物带着的小徒弟也不简单,还不知道这师徒到底什么情况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声,模样看着是乐呵呵地,埋头就打盘子里捡了一块鸡翅膀起来,可盯了没一会儿又放回去,重新捡了块普通的鸡肉,放进嘴里吃起来。

    “都去忙你们的吧,山人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们能别在这里挡着光了吗?”

    “……是。”

    众人心里都说自己哪里敢挡您老人家?

    可嘴上不敢,都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了,依次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一副战战兢兢样子。

    只是轮到见愁的时候,她脚步却停了一下:“师父……”

    “嗐,屁大点事。”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一脸特别嫌弃她的表情。

    “好歹都是个大能了,陆松那就是个出门被人打的狗脾气,理他作甚?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回头议事怎么忽悠,啊不,怎么解释吧。”

    忽悠……

    见愁一下就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咳嗽了一声,躬身一拜:“那师父慢慢晒太阳,弟子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是半点没在意。

    这么多年来大风大浪走过多少?像当年的绿叶老妖婆,可比眼前这些能折腾多了。

    回想起当年的悲惨遭遇,他就一个感受。

    眼前这点,屁大点事啊!

    别说是跟绿叶老祖比,就是跟他自己年轻时候比,那都差了天远。

    一不小心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扶道山人这心里面就嘚瑟了起来,只是那眼神一晃,瞧见跟着自家徒弟一道进去的傅朝生时,又到底没忍住皱了皱眉,嘀咕起来。

    “这年头的妖怪,难道是特别好忽悠?看不懂,看不懂……”

    他这么一声嘀咕,声音很小。

    已经走过去的见愁并没有听见,但还没完全走过去的傅朝生却听见了,只是听见了也不明白。

    妖怪,指的是他吗?

    可为什么是好忽悠?

    傅朝生知道这个词,却不明白扶道山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更不觉得自己属于“好忽悠”的那种。

    回了这暂住的宅院之后,左流跟方小邪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了一块,因听说阴阳二宗那边发生了点矛盾,二话不说就赶过去看了。

    半道上,便只剩下见愁与傅朝生同路。

    她其实有些话想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傅朝生抢先了。

    他走在她旁边,侧过头来看她,不很明白:“故友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是的,是不让他杀陆松,而不是站出来提他挡住陆松的攻击。

    虽然她的确也这么做了。

    傅朝生问这一句,应该是没有想很多的,见愁也知道,只笑了一声:“既是救他,也是不想你为人群起而攻之。有时候,讲道理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动手?”

    “那故友又为何拦住了他?”

    傅朝生觉得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他如今的修为,实在不需要谁来站在他面前,可她来了。

    “若真打起来,故友与那人的实力在五五之间,并没有决胜之力。”

    这个问题……

    该怎么回答呢?

    见愁一时竟然被他问住了,思索了好半天,才一下想起什么,向他一眨眼:“我以为傅道友知道的,我们人,对朋友不都这样吗?”

    “……”

    是了,傅朝生也想起来了,小半个月之前,他曾很迷惑地问了见愁一句“你们人不都这样摆放朋友的吗”,如今见愁将这话还给他了。

    他莫名就笑了一下,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是摇了摇头。

    “若有下次,实在不必如此。故友乃我生而所识之人,我只愿我还未死之时能一直得与故友相交。既已生识,此生此世,不愿死离。”

    她的存在,便是他还存于这世间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