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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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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好愣着, 没接。

    唐指导又把电话往她跟前递了递,见于好没反应, 急躁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催促再三, 于好这才慢吞吞伸手去接手机。

    食堂人头攒动,却很静, 战士们低头扒饭, 吃得专心,偶能听见孙凯跟人调侃赵黛琳, 唐指导也跟着乐乐, 赵黛琳一记眼神杀, 孙凯拍拍身旁战士的肩说赵黛琳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赵黛琳反唇相讥, 不奇怪,毕竟连你都能娶到老婆呢。

    小战士夹中间,筷子抿在嘴上, 脸色懵然,看看这看看那,谁也不敢得罪, 最终决定闭嘴, 老老实实埋下头去扒饭。

    孙凯跟赵黛琳却跟吃了枪药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唇枪舌剑停不下来。

    这一切, 似乎都没发生变化。

    仿佛看到, 陆怀征坐在边上看着他俩一边斗嘴,一边摇头无语地嘲笑他俩。

    手机贴到耳边。

    心却怦怦跳,没来由的紧张感,让她连声音都微微□□,像是卡了根刺在喉咙里,低声地:“喂。”

    信号不太好,听得断断续续。

    于好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没断,又贴回耳边,喂了几声。对面还是没有声音,时断时续地听见对面嘈杂的声音,可陆怀征就是没有说话,于好气急,真当是好事多磨么?刚刚唐指导都好好的,怎么到了她这连说句话都成问题了,这么想着,手机通话就断了……

    刚断。

    手机就滴滴进来一条短信。

    “刚不小心过了禁网区,等下。”

    于好等了半小时,唐指导饭都吃完了,陆怀征还没回电话。

    下午。

    树叶低垂,风呼呼刮着,像是这深山里的狼嚎声,扇着窗户哐哧哐哧乱晃,这天儿越来越冷。

    于好在科室翻看陆怀征以前的病例,跟平常的一些心理监测数据。

    她发现自己手里跟他有关的东西,除了这些病例数据,似乎再无其他。

    她有时候瞧这些数据能瞧上半天。

    陆怀征、男、1988.01、184cm。

    毕业于空军指挥学院。

    其余资料均为保密。

    再往下,就是他这些年每次飞行前或者战后的测评数据以及两年前的治疗记录。

    旁边贴着一张陆怀征的红底一寸照,穿着浅蓝色的空军常服,戴着帽子,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扣着扣子,整张脸轮廓清晰干净,非常严肃认真地看着镜头。

    应该是刚入伍时拍的,脸特别白,这会儿细细看,于好才看到他眼角有颗很浅很浅的痣,浅到近乎于无。以前都没发现。相比较从前,她倒是更喜欢陆怀征现在的样子,高中有点太不着调,少年心气长,受了点委屈就爱跟她撒娇,全就是个小孩。

    现在成熟大气,模样也更甚从前,褪去少年时的稚嫩,那眉眼比当年深沉,却引人好奇,引人入髓,什么都不说,不喊苦不喊累,深明大义,识得乾坤,亦怜花木。偏就让人忍不住想心疼他。

    而且他穿军装最好看。

    于好盯着那张一寸照,忍不住用手轻抚。

    “砰!”窗忽然被人合上。

    于好抬头望去,赵黛琳关了窗,朝她这边过来,于好恍然,手忙脚乱开始收拾资料。

    被赵黛琳一把摁住。

    “别忙。”

    “啊?”

    赵黛琳叹了口气,双手环胸,屁股搭着桌沿,说:“刚刚我给韩教授打电话了,汇报了陆怀征的事情,韩教授说,这件事咱们暂时先不能上报给领导。”

    “为什么?”

    赵黛琳解释:“韩教授刚刚很客观地跟我分析了一遍,咱们对这件事始终是一知半解,也许狄燕妮没有用错药,也许是我们矫枉过正,当年她的那篇论文确实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你还记得那些支持她的教授么?国外有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博士,Marcy Eddie还记得么,曾经给你回过邮件的。他也给狄燕妮回了一封,狄燕妮还在朋友圈晒过,Marcy Eddie表示非常支持她的观点,也很欣赏她的科学态度。当时邮件里,他激动地给狄燕妮回了两个perfect。如果咱们要反对这个观点,就等于要站出来跟半个学术界抗衡,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你要把韩教授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Marcy Eddie真是个非常喜欢回邮件的教授。

    于好笑话似的:“如果科学是这种态度,那么有多少人会成为实验的牺牲品,赵师姐,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说到这,于好失落地撇开头。

    赵黛琳冷笑:“学术问题本来就是具有争议性的,只是狄燕妮在实践上太过大胆和激进,而那些支持她的声音里又有多少是原本就针对韩教授的。你知道么?”

    学术界的探讨本就带着一些针锋相对,韩志琛又是个耿直性子,年轻时就不好对付,老来更是个直脾气,对于科学的态度他始终如一,却是某些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可以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表论文。”

    赵黛琳提醒她:“可你还在韩教授的实验室。”

    “那我可以退出韩教授的实验室。”于好梗着脖子说。

    赵黛琳彻底怔了,她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人靠到桌子上,尽量用心平气和的口气盯着她道:“我没有说不做,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更需要从长计议,咱们不能冲动,你昨晚连夜写的论文我看了,言辞激烈带有批判性,根本不是你平常的风格,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爱上一个人,也不可以迷失自我。”

    “我没有迷失自我。”于好苦笑,不自在地转开脸说,“而且我也还没有爱上谁。”

    “别嘴硬了,一下午看了多少次手机,要我提醒你吗?”

    于好不说话。

    赵黛琳见她态度软了,也缓和了口气说,“我没说,这场仗不打,你以为韩教授是怕事的人吗?他当年可以为了抗抑郁实验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又怎么会怕得罪狄燕妮。你要打,我们陪你打。半个学术圈算什么。但这件事不能让陆怀征知道。”

    于好不傻,她也能想到。

    如果换作是自己,在两年后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治疗里或许被违规使用过大剂量的药物,作为当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会让他承受这些压力。

    只是心疼。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赵黛琳又说,“领导那边,韩教授说给他点时间,需要更多的数据说明,陆怀征又是栗鸿文的心头肉,韩教授怕栗鸿文接受不了,所以,这件事急不来,两边都需要时间。”

    “明白。”

    赵黛琳揉了揉她脑袋,便出去给韩教授打电话。

    于好在科室里坐了一下午,窗外的风似乎又大了点,紧闭的窗棂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渐暗,朔风树影倒映在玻璃窗上,像只困在原地猛兽,张牙舞爪地在窗玻璃上疯狂舞动。

    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陆怀征。

    她吸了口气,接起。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久违地有点想哭,“于好。”

    脚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摩梭着,于好很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微抬头,把眼泪压回眼眶里,握着手机,轻轻嗯一声。

    那边一怔。

    “哭了?”

    “……”

    要不要这么敏感。

    于好不说话。

    “说话。”那边急了。

    “你凶什么。”于好小声哼唧。

    本以为他又会臊白她几句,没成想,他竟是轻轻地低笑一声,然后诚恳地跟她致歉:“对不起,这几年跟人说话吼习惯了。”

    于好低头说,“你不用跟我道歉。”

    沉默一阵。

    “那你哭什么?”

    “想你想的。”她半真半假地说。

    陆怀征也没想到于好如此直白地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抿着唇笑了下,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我不信。”

    “真的,你说你要给我打电话,我就等了一下午,你看,手机是不是才嘟了一声我就接了。”

    其实那声还没响完,她就接了。

    信号断了后,他就被栗鸿文拉走去了附近的村考察民情。村民热情,硬拉着他们上家里吃了顿完饭才放行,栗鸿文没什么架子,就喜欢把衣服一脱,坐在人门口什么都能侃,聊聊今年的收成和养殖,陆怀征就在一旁陪着。走完这家访那家,反正什么都聊,村民好客,非要宰了家里的鸡给栗鸿文做下酒菜,栗鸿文说不用麻烦,就了点咸菜萝卜也吃得津津有味的,那奶奶一看陆怀征穿着作训服,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非要让老伴把鸡剁了,说这孩子吃点咸菜萝卜哪够啊,陆怀征劝了好半天,人才肯放过那只鸡。

    等出了那村,已经将近六点。

    这才立马拿了手机给她打电话。

    “临时被领导拖着走访去了。”

    “哦。”

    陆怀征站在楼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脚垫在台阶上,低头哄她:“生气了?”

    “你那沙子什么时候做好的?”于好反问。

    陆怀征把另只手抄进裤兜里,抬头看天,眯着眼,在认真回忆。

    她比赛那天陆怀征确实还没做出来,他一开始不知道给沙子上色要那么难,用普通的颜料笔上完之后发现涂色有些不均匀,而且,洗了两次就褪色。

    他后来特地跟了抛光釉色的师傅去学,才知道,那玩意的工序要那么难。

    要用沙子浸透之后,然后用毛笔板刷上了色,反复清水浸泡几次后,上完清漆晾干后还要反复用清水浸润过,整个过程很复杂,等他做完,于好的比赛也结束了。当时觉得挺丢脸,也就没给。

    可后来,这么多年,他总是能记得,当时给她做这沙时的心情。

    当时是真就觉得,全世界什么独一无二,他一定要给她,谁也不给,谁也不能。

    不过这些心情,现在也没必要给她知道了。

    “你比完赛之后。”

    于好又是长长一声哦。

    两人都没再说话。

    于好试探:“那我挂了?”

    就听那边低声笑,声音莫名诱惑:“是真想我么,于好?”

    “我骗过你么?”

    “那倒没。”他吁了口气,似乎在抽烟,她可以想象到他抽烟时,眼里的神气。

    陆怀征把烟掐了,垫在台阶上的脚收回,踩在地上把烟头拧灭。

    于好听见他的声音,

    伴着呼呼的风声,却格外清透,似要穿透这云月,伴着过去岁月的涌流彻底钻进她耳朵里。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我说的不是今天,是过去这十二年的每一天。”

    他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