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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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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人被围困, 不过片刻被击倒在地。

    就在伽罗满心以为他能被活捉时,却听陈光蓦然一声怒吼,重重踢在贼人身上。

    她讶然望过去,但见贼人被虽踢得晃动, 却没任何反应, 只管直挺挺躺在地上。

    这竟然是个……死士?

    她睁大眼睛, 下意识的看向谢珩。

    夜色下谢珩背对着她, 虽不辨神情, 后背却紧绷着,怒气显而易见。

    他喝命陈光将贼人带回, 旋即转身看向伽罗,脸色不善,若有怀疑。

    伽罗只好竭力起身, 微弓着腰腹走过去。

    “多谢殿下相救!贼人身上有民女的东西,能否容民女取回?”她抬头对上谢珩阴沉的目光,见他并未阻止, 大着胆子走到贼人身边。许是方才受惊不小, 这会儿又有侍卫环立, 伽罗竟未感到害怕, 径直从贼人腰间取出那枚珊瑚金针, 就着地下野草擦拭干净。

    谢珩沉默而立, 待伽罗擦净了, 却忽然弓身,自她手中夺过细针。

    他的声音与脸色同样阴沉,“是这个东西?”

    “此针并无毒性。”伽罗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匆忙解释,“方才民女为了脱身,以针刺穴,虽能令他剧痛松手,却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验。”

    谢珩将那珊瑚金针把玩,往伽罗脸上看了片刻,旋即丢回给伽罗,转身走了。

    侍卫将那贼人抬上马背,紧随在后。

    倒是陈光面带亏欠,“这回是我守护不力,叫姑娘受惊。郊外风大,姑娘不如先回驿站,贼人的事殿下自会处置。”他是个粗豪的汉子,瞧见伽罗面色苍白,只当是受惊之故,当下从同僚处借了匹追出来的马,扶伽罗上去。

    伽罗骑马难下。

    此处离城已远,她如今腹痛,不可能走回去,近处又无车驾可求,只能靠马代步。

    好在谢珩的披风宽敞,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态。

    伽罗不敢坐实,踩着马镫保持半立的姿势,可减缓马背颠簸。

    城郭遥远,伽罗捏紧了缰绳,咬牙忍耐。

    *

    回到临阳城中,驿站内甚是安谧。

    伽罗被掳后,谢珩虽带人追来,却并未惊动旁人。此时驿站中众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罗的屋中一灯如豆,岚姑立在门外焦急踱步。

    见她归来,岚姑顾匆匆跑下阁楼,迎了过来。

    伽罗此时又累又痛,惊吓之下受了冷风,只觉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见着岚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见救命的浮木,待岚姑走近,便无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贼人自有韩荀带人去处置,谢珩扫一眼伽罗,道:“跟我来。”

    伽罗脚步虚浮,勉强跟着走了几步,一脚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时前倾。

    幸得岚姑反应快,将她接在怀中。

    见前面谢珩驻足,岚姑忙恳求道:“殿下,姑娘两颊滚烫,必定是受了寒,支撑不住晕过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妇已禀告过小将军,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问?”她手扶伽罗难以行礼,身体却是极恭敬的姿势,语气神态皆是祈求。

    谢珩看一眼伽罗,未再多言,只吩咐陈光去寻个郎中,转身大步走了。

    岚姑身体颇健壮,气喘吁吁的将伽罗抱回屋中,将寻来的几个手炉塞在伽罗怀里。

    陈光自觉失职,甚是内疚,听岚姑讨要姜汤,忙安排人去煎熬。

    这头姜汤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赶来,岚姑总算稍松口气。

    *

    身上的冰凉渐渐退去,转而被温暖包围,小腹处痉挛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罗醒来时脑中虽还昏沉,身上却舒服了许多,嘴里苦味还在,四肢百骸却十分舒泰。

    她一睁眼,靠在床边的岚姑就醒了。

    “姑娘觉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罗额间温度,已不似昨晚烫热。

    伽罗却牢记着昨晚的事,开口就道:“岚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岚姑扶着伽罗坐起来,不急着穿衣,先帮她慢慢按摩头皮,“昨夜我被开窗的动静惊醒,还没呼救就被那人打晕了。醒来后听侍卫说姑娘被掳走,可真吓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时——姑娘腹中还痛吗?”

    伽罗摇摇头,“好多了。”

    此时天光大亮,时辰不早,她还记着昨晚谢珩要问话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驿站备有清粥小菜,伽罗迅速吃了,又喝碗姜汤暖腹。虽然风寒未愈,头脑依旧沉重,小腹处的痛却轻了许多,不会碍事。

    谢珩的披风已被岚姑洗净,问驿站借炉火,稍加檀香烘干,叠整齐了放在床头。

    伽罗寻干净缎面包着带过去,交给谢珩近侍,脱了帷帽让岚姑在外等候,求见谢珩。

    谢珩在处理公务,听见伽罗拜见,口中谢他昨日搭救之恩,头也没抬。

    他的眉头紧锁着,仿佛遇见了难事,狼豪勾勾画画,片刻后才道:“免礼——昨晚捉你的是西胡人。傅伽罗,你藏了什么,竟会招来死士?”

    伽罗老实答道:“民女也不清楚那些人为何出现。”

    “民女……”谢珩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伽罗身上,仿佛嘲弄,“从前可没见你这样自谦。”

    伽罗愕然,正想开口,谢珩脸上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那人出现得突兀,抓了民女之后就往城外跑,中间不曾说话,也不曾做过什么,民女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伽罗回想起来,心惊之余也是满头雾水,“殿下也知道民女身份低微,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事,至于旁的……”她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那人捉她的原因。

    谢珩扶着长案起身,目光如鹫,缓步往她走来,“你知道些关乎西胡的要紧事?”

    伽罗想了想,摇头。

    谢珩走近她,两道目光压过来,狐疑而审视。

    他年近二十,身高体健,因自幼习武,肌肉仿佛总是紧绷的,剑眉之下双目略见阴沉,显然是为昨晚的事情极度不悦。

    居高临下的俯视,威仪而压迫,换了心内藏奸之人,总难招架。跟前的少女却未露半分怯色,姿态固然恭敬,那双水波荡漾的眸中却无半点遮掩作伪之态。

    春日的阳光自窗间洒进来,照得她肌肤柔白,细嫩如脂,她全然未觉,轻咬嫩唇似在思索。

    这模样似曾相识。

    只是彼时淮南天暖气清,满园春光,少女神态天真,不似如今忐忑忧愁。

    谢珩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案前,“前路凶险,你若隐瞒要事,危及议和,我不会轻饶!”

    “民女不敢欺瞒殿下!”伽罗忙屈膝行礼,郑重道:“这回民女随殿下北上,确实存了私心,是想借机打探家父的下落,除此之外绝无二心。”她试探般看向谢珩背影,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中难免失望,续道:“那西胡人的来历民女半分不知,若往后能察觉端倪,必会如实禀报殿下。”

    谢珩未答,也不看伽罗,面朝长案思索片刻,挥了挥手。

    伽罗告退,待出了厅门,才觉手心腻腻的,全是湿汗。

    才绕下楼梯,迎面竟又碰见了彭程,显然不是巧合。

    他已然是整装待行的架势,见着伽罗,面露关切,“听闻傅姑娘昨晚受惊遇寒了?”

    伽罗行礼拜见,尚未回答,就听阁楼上谢珩朗声吩咐起行。她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抬头瞧过去,就见谢珩负手立在栏边,正俯视着她。

    隔着两丈的距离,他眼中的严厉与警告清晰可见,伽罗心中猛然狂跳,不敢再逗留,忙向彭程施礼告辞,回屋收拾行装。

    胸腔中依旧咚咚跳个不停,伽罗满脑子都是方才谢珩那严厉一瞥。

    他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她跟彭程暗中勾结?

    而彭程盯她这样紧,又是在打算什么?

    *

    陈光将伽罗跟得更紧了,除了出恭如厕,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她两三步外。

    晚间歇在驿站,他也亲自值守至半夜,而后换其他侍卫值守,防范严密了许多。

    伽罗途中跟陈光闲谈,才知道那日谢珩还在暗处安排侍卫,虽搜出了两个西胡同伙,却也都是死士,无甚收获。

    这般情势令伽罗心惊,行止愈发谨慎。

    陈光的严防死守下,彭程也未能再靠近伽罗半步。

    伽罗起初虽考虑过借彭程来打探消息,而今仔细斟酌,觉得此举殊为不智。然而心中担忧却难以消解,这晚左思右想,待漏深人静时,终于斗胆往谢珩屋外求见。

    屋内灯火尚且摇曳,伽罗进去时,他还在伏案疾书,认真专注。

    伽罗一时没敢打扰,站在那里,想等谢珩处理了手头事务再出声。

    这处驿站地处荒僻,甚为简陋,谢珩宽肩阔腰坐在那狭窄的案几之后,落在伽罗眼中,竟自觉出心酸。

    天下昌盛时,他父子二人被软禁在淮南,纵然身处温山软水中,却也难得自由,更别说尊享皇家富贵。而今山河动摇,他却得迎难而上,连日奔波还要深夜处理公务。等过了这难关,这皇位能否坐稳,却还是未知之数。

    他其实生得英伟,虽时常冷脸相对,伽罗却难以否认,他其实很好看。

    眉目俊朗、轮廓刚硬、身姿英挺,加之与生俱来的气度,当真衬得起人中龙凤之誉。从前他青衫磊落,沉默隐忍,如寒风中傲立的青竹。而今身份陡转,织金墨衫上绣着精致云纹,乌金珠冠束在顶心,愈显得气度卓然,威仪端贵。

    昔日之折辱束缚,今日之临危受命,纵使出身尊贵,他所经历的磨难远胜旁人。

    正自感叹,冷不丁却见谢珩猛然抬头,双目精光奕奕,径直望向她——

    “看着我作甚?”

    旋即,向那老者道:“琐事繁杂,借此田园一聚,叨扰先生了。自那年京城一别,转眼已是六年,情势所限,学生虽常挂怀,却始终未能再来拜望先生。所幸先生健朗如旧,更有仙风道骨。碧云峰那位道长也无恙吧?”

    “道长无恙,劳殿下挂怀。”老者含笑道。

    老者姓苏,是朝中有名的大儒,不止学问精湛,诗词上更是无人能及,因常与佛道中人往来,比旁的重臣更多几分洒脱通透、自然天真。

    他年轻时从边地小吏做起,因政绩斐然,又遇伯乐,渐至朝廷中枢,担任要职。奈何朝廷风云过重,他本无争名夺利之心,渐生厌倦,自请外放,在灵州做了数年刺史,治下百姓安乐,政事清明。

    后来他上了年纪,便辞去官职,在碧云峰下做起了闲云野鹤,诗酒田园,怡然自得。

    谢珩幼时承教于他,师恩深重,这回有意顺道探望,便安排杜鸿嘉在此处等候。

    苏老先生甚为喜悦,“先前听到殿下从淮南脱困的消息,老夫着实欢喜,只盼早日会面。前日他两人到此,这位傅姑娘天真烂漫,精通园艺,帮老夫侍弄花圃,晒书抄经,倒增不少乐趣,谈何叨扰?殿下此番过来,想必是汶北已安稳了?”

    纵是闲云野鹤之人,也曾躬身案牍,爱民如子,听闻北地战乱,难免忧虑。

    谢珩便道:“鹰佐撤军出了虎阳关,只是我朝需付许多银钱布匹,终究是百姓之苦。”

    苏老先生轻声一叹,入厅中命童子奉茶。

    他师徒二人久别重逢,一位是前朝重臣,一位是当今太子,自有许多话说。伽罗与杜鸿嘉陪着站了片刻,便告退出去。

    *

    当日暂且歇在此处,谢珩安排明晨启程。

    傍晚时候,伽罗同杜鸿嘉在后园闲游,碧峰叠日,风轻云淡。

    表兄妹二人幼时相处得和睦,虽经数年别离,杜鸿嘉依旧十分照顾伽罗。见她在议和途中愁闷多日,便寻两匹马骑着,从后园出去,绕道碧云峰下涉水而过,再经一片绿意深浓的桃林回来,酣畅淋漓。

    伽罗脸上笑意盈盈,甚至说起傅家处境时,也不似从前忧心忡忡。

    放马归去,杜鸿嘉陪她慢行,“当时我父亲初至京城,是老侯爷帮忙安排,才能站稳脚跟,终至今日地位。如今老侯爷和舅舅生死未卜,伽罗——回京后你如何打算?”

    “还没想好。若是回府,难免被拘禁。可这北凉和西胡的事还没查清,父亲下落不明,只能回淮南去,看看外祖母是否知情。只是不知殿下会如何安排。表哥,他曾露过口风么?”

    “没说。只让我救了你,在这里等他。”

    两人沉默走了片刻,郊野间晚风渐凉。

    沿河畔而行,水面渐渐狭窄,水流激荡。遇到一处斜坡,河水陡落,遇到河道乱石,水花四溅。

    伽罗夏衫单薄,被那水汽罩着,尽力躲开。

    杜鸿嘉见状微笑,行往靠河一侧,撑起披风隔开水花,道:“殿下初入东宫,格外忙碌。回京后若能得他允准,我便请半个月休沐,送你回淮南。否则路途遥远,即便岚姑能陪伴,我也难放心。”

    “这才是我担心的。”伽罗当即道,“当年祖父和惠王的恩怨我虽不知内情,毕竟有过龃龉,更何况祖父帮太上皇夺位,皇上哪会不恨?后来淮南那些事,太子和皇上更是恨之入骨。表哥若提出送我回淮南,太子怕会不悦。其实路途虽远,我与岚姑改装同行,应该不会太难。”

    “这是什么话?高大人与皇上的恩怨,他们自去清算,怎能连累你?太子若为此恨我,也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不值得追随,倒不如另寻……”

    他话未说罢,忽见前面茅屋角上拐出个身影,松墨色锦衫随风烈烈,不是谢珩是谁?

    夕阳下他疾步行来,拉了斜长的身影。

    余辉明亮,照得他面容神情皆清晰分明,粼粼波光映照,愈见其魁伟英姿。兴许是与恩师重逢后甚为喜悦,兴许是北凉退兵后终于卸去重担,他身上那股冷硬和缓不少,锦衣玉衫走过来,仿如闲庭信步。

    伽罗随杜鸿嘉走过去,行礼。

    谢珩挥手示意杜鸿嘉退下,瞧了伽罗一眼,抬步踏上侧旁小径。

    伽罗不解其意,见他走了两步回身等她,忙跟了上去。

    小径上少有人行,两侧茅草过膝。谢珩走得很慢,似在欣赏郊野风光。伽罗不敢催他,只好慢慢跟着,直到他在一处茅亭驻足,才问道:“殿下有吩咐?”

    谢珩回身,道:“鹰佐那边怎么说?”

    “他想要我的长命锁。”伽罗自觉的取出长命锁给他看。

    谢珩接在掌中细看。

    那长命锁用金打造,形如绽放的莲花,手艺精湛。只是年头甚远,看其成色,竟似有两三百年之久,应是世代相传之物。与旁的长命锁镂刻福寿之物不同,锁的背面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底下八个字,“荷天之宠,必得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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