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路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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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

    数百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之人,挤在城门前。

    守备列作两排,细细排查。

    “且让让,且让让!各位壮汉,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先过去!”

    众人扭头,想看看是谁这般不要脸。

    一名白衣书生高举左手挤上前,嘿嘿笑着将手上的文书递过去。

    守将接过。

    见里面夹着封云深书院的请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两手将文书递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们这些门吏,对待读书人,都是非常客气的。

    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来日这人会有何造化。

    何况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为云深书院请为师表。

    来日自当不可限量。

    宋问进得城门,后面推搡的群众越发激动:“为何他能进去,我等就不能进去?”

    守备拦住,将前面的人狠狠一推:“尔等暴民,再闹事者,一律关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泪,泣道:“求官爷给个说法,草民真是无心闹事呐!”

    宋问听着动静,驻足观察片刻。

    而后转身,继续赶往云深书院。

    云深书院在长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胜在安静。

    纵是车马行人路过,也要放轻些声音。

    其实书院建的极大,从正门路口到念书的学堂,也有好长一段路走。

    就是策马疾驰,里面也未必听得见响动。

    宋问转了许久才转到正门,就在正门前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少爷!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着蒲扇上前,给她扇风:“少爷,您怎么来的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两天便到了!”

    宋问:“你们怎么来的?”

    小五道:“马车啊。”

    宋问控诉道:“你少爷我是搭牛车来的,你们竟然是驾马车来的!”

    小五道:“谁让您不告而别的?这不找也找不上。我们只能早早来此守候了。”

    “少爷,老爷让我们带东西给您。”小六指着另外一边道,“马车停在那边后巷里。带了盐,水果,些许糕点,还有几套刚买的衣服鞋子。老爷说,切莫让那群书生小觑了您。”

    宋问一惊:“还糕点?烂了没?”

    “没有没有。”两小厮摸摸肚子笑道,“我们先吃完了。”

    宋问:“……”

    小五接过她的行囊,要随她进去。

    宋问边走边问道:“你们进城的时候,门口那群人,在吗?”

    小六点头:“在的。”

    宋问:“那你们驾着马车进来,他们没抢你们的吗?”

    两小厮面面相觑:“未曾啊。为何抢我们?”

    “哦,没什么。”宋问抬手一指,“我进去了。”

    宋问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随后来人领着她进去。

    小五小六便在门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年老闲赋,受邀来出任助教一职。

    宋问来的不巧,院长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领着招待。

    傅知山见她年轻,就多说了一些。

    课程,学生,院规,以及各科目安排。

    宋问道:“宋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傅知山:“请讲。”

    宋问:“宋某进城的时候,见城门有一群平民,屡遭轰赶却又不散。敢问先生,原因为何?”

    傅知山听她说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就是乍一听,不像正经读书人的样子。

    但是再一听,又有点像读书人的样子。

    宋问:“先生?”

    傅知山方回神,答道:“非是平民,当是暴民。自然轻易驱散不去。”

    宋问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嗯?”

    傅知山视线一斜,迷惘道:“怎么?”

    宋问:“暴民而已?”

    傅知山被她问得满心疑虑,也问道:“有何不对?”

    “没有没有。”宋问直起身,摆摆手道:“只是觉得,这等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傅知山被她弄得云里雾里,当下只能干笑两声,以作应和。

    傅知山虚礼引路:“宋先生,今日要先去见见学生吗?”

    宋问欠身跟上:“我负责讲授经义吗?”

    傅知山不明所以道:“孟先生举荐你来,自然是请你来讲经义的。”

    宋问道:“其实我擅……算科!”

    “算……”傅知山道,“可是学院,不缺算科先生呀。”

    “啊。”宋问失望道,“是吗?”

    傅知山:“此事我也无权插手,不如待院长回来,你再去问问他?”

    宋问跟着他绕了几个弯,忽然站定,告歉道:“今日没有准备,明日我来就任。学生嘛,也明日再看好了。宋某先行告辞。”

    傅知山被她过于随性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正要送送她,人已经走远了。

    小六正坐在台阶上,起身相迎道:“少爷,这么早就出来了?”

    宋问抬头看了看日色:“我才想起来。我早饭都还没吃呢。”

    这可险了。

    差点去见见学生,差点连午饭也没了。

    小五跟在她的身后,忙不迭问道:“少爷少爷,怎么样啊?”

    宋问赞道:“不错不错,风景优美格调高雅,风水摆设也是顺势而为,相当到位。”

    “少爷!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们为人和态度如何啊?”小五说,“若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该如何是好?”

    宋问无所谓道:“知道就知道了。这又不是国子监,不过是所私人开设的学院而已。何况,是孟先生推举我来的。要是出事,他们不依不饶,就让他们找孟先生去!”

    小六在前面带路:“少爷,这边来。”

    他们的马车牵在后院一户人家的门口,托人看守片刻。

    宋问进了马车,两小厮在外面驾马。

    小五尚在不停叨叨:“少爷,他们可有问你家室?可有欺负您?”

    “这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你知道吗?”宋问抖着腿潇洒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会把你家底给打探清楚了?院长又不在。”

    小五:“少爷少爷,那还有什么要买的?带的须得都带齐,别让人觉得您寒酸了。好欺负。”

    小六笑道:“谁若是觉得公子好欺负,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而后停了下来。

    小六在外面喊道:“少爷!过不去了!”

    宋问掀开帘子走出来。发现将将出巷口之际,前面竟然横出一辆马车。

    巷口前就是一条大道,道上往来行人不少。

    这样两车相遇,横在巷中,也不是初次。

    不过,那马车可不是他们能比的。

    马车豪华不豪华,看的不是经济地位,而是社会地位。

    像宋家这样的商贾之户,就算再有银子,为表低调,只驭一匹马,那车厢也是破破烂烂的。

    而对面,两马齐驰,金玉镶顶。

    说明不但有钱,还非常有权。

    宋问是不想惹对面的,只是扭头朝后面了眼,又觉得不得不惹。

    要两车并驰,对面的马车偏宽,看路窄了点。

    小六没这样的本事,也怕撞到对面的马车,

    而这条巷要长个两百来米,掉头又很不容易,还得先卸马。

    掉头绕个一圈再回来,实在太过麻烦。

    不如趁着对面还未进来,让他们先出去。

    他们在大道上转向,可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好相与的人。

    对面马夫见他们没有动作,凶道:“尔等卑贱之人,可知我车上人是谁?难不成还等着给你们让路?”

    旁边坐着的另一名随从打扮的人。张口欲言,又止。

    小六仰头:“少爷。”

    宋问略一施礼,道:“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不敢叫公子让路。公子身份尊贵,日理万机,自然也比我等卑贱之人要繁忙的多。我等卑贱之人僵持在此,并无多大损失,若是冲撞了公子,倒是惶恐。”

    马夫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来:“……那还不速速让开?”

    “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也想让开。只是我等卑贱之人带的卑贱小厮,这驾车的技术也甚是卑贱。加之这匹卑贱的马,只会往前,不懂往后。才不敢动作。”宋问抖抖衣袖,状似痛心疾首,放声道:“这若马发狂,只是伤了我等卑贱之人也便罢了,可若是不小心伤到公子的神驹,公子的尊躯,还有足下的尊臀,这让卑贱小民如何担待的起?”

    “你……”那马夫郁结道,“你别再说卑贱二字了成吗!”

    “这不是方才足下说的吗?”宋问摊手无辜道,“虽说车上公子如此俊姿约素,自然不会与我等卑贱之人计较。只是卑贱之人,心中自觉卑贱。这卑贱……”

    马夫忍无可忍,出口打断道:“你住嘴!”

    哪里见到他们公子了?

    一口一个卑贱,说是在贬低自己,分明是咬着舌头骂他们。

    反倒衬得他们借势凌人。

    “只恨卑贱小民在进巷前,未曾查探方圆十里,可否有贵人出没,这才唐突了公子。”宋问又是一施礼,放低了姿态,恳请道:“要么烦请足下来替卑贱小民给马车掉个头。”

    这一番讥讽的讥讽,嘲笑的嘲笑。暗中辱骂出气。说客气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偏偏还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绕明白一圈后,之剩下气结。

    而宋问说完,行动也很迅速。

    直接跳下车,招呼两位小厮也跟着下车。

    宋问自顾着就开始指示:“将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小心摔碎了。”

    马夫心觉不对,当下喊道:“……且慢!”

    宋问却是不管他,拍拍马屁股,继续诚心劝道道:“足下可千万小心,我这马呀,如我这般卑贱,不识抬举,怕是听不得您的喝骂抽打。您若好言相劝,它或许还会乖乖听命。”

    那马夫张口结舌,面色发黑。

    讽得这般明显,怎会听不懂?

    他就是没见过这么拧巴的人。

    非逼着他也对某人来个好言相劝?

    倒是他旁边那名随从,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宋问负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带微笑,耳听八方。

    反正她闲的蛋疼。

    比争辩,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条忘川河的距离。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两边人还真就僵持下来了。

    马夫想要训斥,却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让,人家只是让不了,所以现在把车夫的位置都给空出来了。

    他又哪能去给别人驾车?

    不知不觉竟被牵着鼻子走了。

    旁边有人拂袖哼道:“区区一马夫,也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三殿下吧。”

    “宁惹君子,勿惹小人。诚不我欺啊。”

    “这位小哥,劝你还是让下道吧。”

    马车里的人终于出声,只说了一个字:“退。”

    旁边随从打扮的人先应了一声:“是!”

    马夫迟疑片刻,垂首道:“是。”

    于是抖着缰绳,将路口让了出来。

    宋问抬手高声道:“谢公子相让!”

    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宋问撩起帘子,朝后面张望。而后摸摸下巴。

    小六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他们马车的样子。”宋问说,“下次见到,直接拆了他们的车轱辘。”

    小六失色:“少爷!”

    “啧,怂什么呀?”宋问嫌弃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这种事情,她不会仅是随口一说。

    马车内,一人问道:“此人善诡辩,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诡辩,又何必再与他多言?纵是说赢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况,是我等出口无状在先。”

    “三哥说得是,是我治下不严,失了礼节。”太子唐清远方对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领三十鞭。”

    车夫应声:“是。”

    唐清远又笑道:“三哥。父亲命你处理城门闹事一案,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唐毅说:“这等小事,不用。”

    唐清远安心道:“如此便好。”

    马车行至宫门外,唐清远下车。

    宫人已经守候许久,将人迎了进去,说是陛下宣见。

    见人走远,前头闻乐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驾马前行,却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将公子放在眼里,还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烦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领个三十鞭?”

    闻乐不服,闭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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