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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何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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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东西,我从没有见过她,只有这张琴为伴,从小到大,只有这张琴而已”,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可是,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只有那一个念想而已……”

    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乖巧的样子,一反那日强硬之态,可怜兮兮地说这样一番话,殊易哪里还禁得住,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把扯过那人搂在怀里,握住他发汗的手,使劲掰开了,在手掌里细细摩挲,宁卿如也没有躲,只是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

    伸出手捏了捏宁卿如恍若苍白的脸,和沈言之的消瘦不同,有一些肉,捏起来软软滑滑的。殊易说,“早这么乖多好,以后也这么乖行不行,只要一句话,你要什么朕不能给你呢……”

    只要你陪着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知道宁卿如什么不会应,但殊易依然心情大好,松开了手,推他到书案前,“去看看你的琴,宝贝成那个模样”

    宁卿如一怔,眼神落在琴上,却意外发现之前断的两根琴弦都已经被上好,一眼瞧了便知工艺之精细,琴面也特意擦拭过,用手指勾弦,声音清脆亮丽,音调准确无误,竟是连音都调好了。

    记得书影送琴回来时,说尚仪局的琴师皆不在宫中,这才等了一晚,给了沈言之可趁之机,之后这琴一直在温德宫那里,那么修这琴的只有……

    “卿如……”,殊易说,“你该知道在这个宫里能指望的只有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偏你视如草芥”

    “殊易”,宁卿如突然唤道。

    “嗯?”

    “那个叫承欢的人,你喜欢吗?”

    殊易有一瞬间的怔然,无言以对,他可能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宫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帝王家,哪有真正的喜欢和真正的疼爱,哪怕只有一瞬的欢愉,谁又会去管这份欢愉是否能持续百日千日,更别提谁会在殊易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吗?

    见殊易迟迟不答,宁卿如轻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他说,“父皇一直很疼爱王贵妃,虽然未及后位,但也是金屋藏娇万千宠爱,哪怕只是一个皱眉都会让底下的人胆战心惊,生怕有一点伺候得不好,自王贵妃后,父皇再未纳一名女子入宫,这才是喜欢,所以殊易——”

    “你不喜欢他,一个陪伴在你身边三年之久的人,你都未曾存过一丝喜欢”

    ——哪怕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喜欢,谈君王之爱,又让我如何相信?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当殊易走进温德宫时,他仍没有想明白宁卿如的话,未存过一丝喜欢……?难不成他宠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吗,就像正朝自己跑来的这孩子一样,你看,他笑着,媚着,用尽浑身解数讨自己的开心,可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了呢,估计第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就是他……

    “急着叫朕来,是什么事?”

    殊易笑着接住他,不免又嗔了几句添衣,他怎会不记得,沈言之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用极轻的声音对自己说,“皇上,在这宫里若谈交心可是会万劫不复的,臣要什么,臣能要什么呢,不过皇上宠一日,便快活一日罢了”

    殊易记得,深深记得。

    沈言之拉着殊易进屋,屏退了一干人等,却是没说正事,反问,“皇上和宁公子……”

    “不关你的事”

    沈言之识相地闭了嘴,转身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殊易看了,却不明所以,笑问,“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刘玮刘大人,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家中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前些年入了仕,女儿待字闺中,二儿子名声倒是不大好,不知臣说得对不对?”

    殊易点头。

    “今早元宝出宫,兴许是穿得好了些,也隐约有点读书人的影子,在万家坊门口便被人截住,小声问他——”,凑到殊易耳边,“请问公子,可想考取个功名吗?若文章有难处,我家先生可指点一二”

    殊易一惊,压住拍案的冲动,沉声道,“承欢,此事不是儿戏……”

    “臣知道此事份量,所以才告知皇上让皇上亲自拿主意,科考试题由皇上拟定,刘玮刘大人作为主考官是知道的,据臣所知……刘大人的二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爱赌,即便刘大人无意,若是二儿子欠下了不少赌债——”

    “承欢!”,殊易厉声打断他,“妄议朝政,你可知罪!”

    沈言之立马跪了,“臣知罪!可臣若是说错了自是好的,但若是不小心被臣言中,等下个月科榜排出闹起事端来,才是悔之晚矣!”

    沈言之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待话音落下,不仅他连殊易都吓了一跳。

    这个高声朝他据理力争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承欢吗?

    沈言之一慌,连忙低下了头,收起了锐利的眼神,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变换了一个人,殊易静静看着他,未言一字。

    沈言之清楚,殊易更清楚,科考舞弊向来是大事,先不说牵扯广了必要载入史册,流传后世,只看眼前那便是皇帝治下无方,寒了千万学子的心!

    周围空气似乎都在凝结,可是沈言之始终没有听到殊易的一言半语,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安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殊易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承欢,你到底……存了私心吧”

    沈言之深深拜了下去,“臣不敢”

    “不敢?”,殊易冷哼一声,“你当朕不知你与刘玮有旧怨?若他死,第一个笑的就该是你”

    沈言之一颤,知道殊易提起的是三年前的旧事,当年若不是刘玮从人贩手中买下自己,自己恐怕也不会被送进宫送上龙床送给眼前这个人,可沈言之从没有怨过,如果不是被送给殊易,他的下场结局……

    “臣怨什么呢,如果没有遇到皇上,被送给各式各样的人做礼,恐怕臣早就下地狱见阎王了,所以臣不怨,臣只在乎皇家颜面,一心为皇上着想,若非说臣存了私心……”,沈言之抬起头,一字一句道,“那也是他刘玮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

    殊易冷笑一声,“说得倒好听,如果不是旧怨,除刘玮是主考官,底下零零散散共有四位副考官皆知考题,你为何只怀疑他?”

    一句话,堵得沈言之哑口无言,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他惊讶地看向殊易,而殊易眼里透露出的是十二分的质疑,顿时手足无措,紧张地努力理清思绪。

    刘玮是朝中三品官员,又作为主考官,这种掉脑袋的事,除了他又有谁有胆子做,不……不对,这根本说服不了殊易,再想想……他小儿子嗜赌成性,可……可自己手上又没有证据说他欠了债……

    “皇上……”

    殊易忿然起身,冷冷瞥了他一眼,“朕念你今日初犯,暂且饶了你,此事莫再提起!”

    “皇上!”,沈言之急忙想要拉住他,却被一手甩开,殊易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今后再肆意干政,休怪朕心狠!”

    沈言之再不敢言。

    殊易走了,走时面色不善,略带愠火,谢全也摸不清这位帝王的心思,只能低着头小心伺候着。元宝看着殊易离开,殊易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冲进房里,果然看到沈言之跪在房里,直愣愣地盯着地面。

    轻声迈着步子,走到沈言之跟前,说,“公子……皇上走了……”

    沈言之忽然笑了一声,吓了元宝一跳,望着冰冷的前方,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他不信我……”

    他不信我——殊易不信他,在他眼里沈言之只是一个因公报私的小人,仗着皇帝的宠爱胡作非为的禁脔。沈言之笑,笑他不自知,殊易为何信他凭何信他,皆是情理之中,反而因为宦官的一句话便以为三品大员涉及科考舞弊的他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沈言之问,“我出宫的腰牌在哪儿?”

    “仔细收在盒子里呢”

    “取来,我要出宫”

    想起这块腰牌,还是前年他向殊易软磨硬泡求来的,本就不是个安分性子,要他整天待在四四方方厚厚红墙的围城里太难了。看着连元宝都有块出宫腰牌,进宫没多久的沈言之眼红得很,连侍奉的时候都更卖力了些,殊易被他磨得没办法,也就赏了他一块,并警告了他若是没得允许擅自出宫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不过有了腰牌之后,沈言之却再也没了出宫的念头,就连想吃什么了也都交给元宝跑腿,兴许是出不去的时候想出去,能出去了也便不当回事了,又或许——

    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从来没有。

    元宝拿来腰牌时,沈言之已经换好了一身出宫的常服,见沈言之急匆匆地拿了一沓银票,才忍不住道,“公子,让仆跟着您吧,好歹有个照应,要是公子有什么事,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你在宫里就算照应了,跟着我更添麻烦”

    “要是皇上问起来——”

    “皇上不会问”,说完,沈言之便朝着宫外走去,春儿端着几盘点心正从小膳房出来,看沈言之出去一时不解看向元宝,然而元宝也只是摇摇头,便没敢说什么,可惜地看着几盘点心,又端回了小膳房。

    带着腰牌,出宫并未受什么阻拦,宫门的侍卫只当是哪个宫里的小宦官出去替主子办事,但看着沈言之面相姣好,也不免多看上几眼,毕竟宫里宦官是多,但长得这样好看的估计屈指可数。

    沈言之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紧紧握着腰牌大步踏出宫门。

    站在宫门外,看着布衣百姓形形色色地在他眼前穿梭而过,沈言之愣住了。

    瓦蓝的天空毫无特色,宫里宫外一样透着骨的冷,其实进宫也只有三年而已,可就这三年,将他和普通老百姓层层相隔,隔在了重重深宫,让他差点忘记他也曾布衣粗粮,像这群人一样活着。

    陌生,可怖的陌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宫,仔细想一想,大概只是想证明给殊易看,其实他是可信的,他的一言一行皆为他,他也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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