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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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想试一试

    听姨娘说过, 这个妹妹,是个蠢的, 对付她,越简单越好。

    谢凌云摇了摇头:“不去, 我不会作诗。”想了想,觉得该委婉一些,就续道,“你去找大姐姐和二姐姐吧,我先去找阿娘,待会儿糕点就凉了,改日咱们再说。”

    “诶……”谢怀信还想再说两句, 却见她风一般地远去了。

    愤怒地甩了甩袖子,谢怀信大步向前走去。这个只知道吃的蠢货!

    厨房做的糕点,薛氏那里自然也有,但是女儿献宝般送过来的,意义自然不同。薛氏只尝了一块儿, 就笑道:“你自个儿吃吧,你不是一直饿的快么?”

    谢凌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她就着茶水吃的香甜。

    “对了,刚才怀信过来, 说是他的朋友要在咱们家里办个诗会,就在这个月的十五。那天, 你注意一些, 不要出来。你跟你姐姐再说一声……”薛氏随口说道。

    谢凌云不解:“不是咱们作诗吗?”

    “谁跟你说你们作诗?”薛氏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谢怀信跟你说的?他怎么跟你说了?”

    “对啊,就是他啊,刚才还问我要不要作诗,说咱们家要在园子里作诗来着……”谢凌云不傻,宁夫子念叨过无数次的规矩,她也知道,“他是想让我在人前出丑?”

    薛氏冷笑,谢怀信的朋友都是年轻公子哥儿,他们作诗,阿芸若过去,又算什么?阿芸十岁了,半大不小的年纪,名声还要不要?不过谢怀信也太蠢了些,竟然直接这么跟阿芸说,他连算计人的本事都没有,比他姨娘差远了。

    她看一眼女儿说道:“你不必理会。你这个兄长,被你爹爹宠坏了,办事不靠谱。他对你说什么,你只管告诉阿娘就是。”

    谢凌云点头:“嗯,我知道。可是,阿娘,我的确不会作诗。”

    “你呀——”薛氏再次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佯怒道,“赶紧吃了糕点回房去!夫子没留功课吗?”

    “哦。”谢凌云放下盘子,净了手,才回自己房内。唉,每天都要写字,手上都生茧子了。

    她这双手以前可是舞刀弄剑的啊。

    谢凌云想着,手上微一用劲儿,狼毫被她化为齑粉。

    她身后站着的丫鬟碧玉目睹了这一切,目瞪口呆:“三,三……”

    谢凌云嘿嘿一笑,央求道:“好姑娘,莫告诉旁人!”

    碧玉连连点头,一脸同情,唉,三姑娘不但吃的多,力气还大。明明看着很瘦啊,长大了可怎么嫁的出去?少不得要替她瞒着了。

    谢怀信将要在十五当天请朋友在家办诗会的事情,薛氏特意郑重地告知谢家女眷,叮嘱她们那日不要外出。她还替谢家三个姑娘在宁夫子那里告了假。她不希望听到有损谢家名声的传言。

    谢凌云在这儿待了十年,对这里稀奇古怪的规矩,也都了解了七七八八。她知道,官宦人家男女大防看的很重,女孩儿略大一些都要与男子保持距离,连自家父兄,都不能时常亲近。至于她上辈子那样的师兄弟姐妹大家一块儿习武,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了解归了解,可是因为谢怀信的朋友要来,她就得在房内待一整天,这让她很不高兴。

    很快到了十五,谢凌云很听话,就待在薛氏房中,陪薛氏说话解闷儿。谢蕙就在一旁含笑听着,偶尔才说一句话。

    因为薛氏再三告诫,这日来的公子哥儿,除了伺候茶水的丫鬟,见到的谢家人,唯有谢怀信。有些人不免失望。

    官邸不大,园子则更小,虽有假山流水,可到底不大气派。

    圆头圆脸的白公子摇着折扇,叹道:“可惜,有美景却无美人,何来诗兴?”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们本来是冲着官邸来的,见面不如闻名,这官邸也不过如是嘛!

    矮个子的张小公子忽道:“诶,谢贤弟,你不是说令妹是绝色么?怎么也不……”

    话音未落,就被谢怀信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谢怀信怒道:“滚蛋!我妹妹是不是绝色,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白公子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气了就没意思了,这还不是你上回在醉春楼说的么?他也就顺嘴一夸,难不成还真去做你妹夫?”

    谢怀信不说话了,恨恨地咬了咬牙,他最讨厌朋友们拿他姨娘妹妹说事。然而,过得半晌,他却忽道:“真要做我妹夫也不是不行,我可还有两个妹妹呢。虽年纪小,但将来长大绝对是大美人。那可是太太生,太太养的,最得我父亲宠爱……”

    他这群朋友,家世皆不如他,平日与他相交,也都捧着他。他们中不少人或明或暗流露过想跟他做亲戚的样子。

    他自是瞧不上这些人,不过把谢芸嫁给他们中的某一个也不错。正好可以打压一下太太的气焰。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不妥不妥,谢芸在姐妹中行三,万没有越过姐姐先行订婚的道理。算了先不想这事,他招呼道:“来来来,喝酒作诗。”

    他父亲可是说了,要看他们的诗文。

    儿子招呼朋友办诗会,冯姨娘心里十分欣慰。看一眼正端坐在桌前看书的女儿,她又着急了:“我说萱儿,多好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啊。你哥哥的朋友,那可都是绥阳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那什么,青年才俊。对,青年才俊。太太不关心你的婚事,你可得自己长点心,不要傻……”

    谢萱只作不曾听见。青年才俊?绥阳?姨娘真以为她们回不了京城了么?她只需要再拖两年,就能回京,她才不要留在绥阳。现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薛氏可以完全忘掉她这个人,不要胡乱替她定亲。

    诗会结束后,谢怀信拿着他和朋友们所做的诗文请父亲过目。

    谢律略翻了翻,没有细看,他捻须笑道:“倒知道附庸风雅。到底是年纪小,写的不像回事儿。你下去吧,不能疏忽功课。”

    谢怀信忙收起诗文退下。想了一想,他抽出一份来,小心翼翼塞进了袖筒中。

    他抽出的这份是孙九写的咏秋诗,老实说写的真不怎么样,不过用来糊弄谢芸,也尽够了。

    孙九家里是开食坊的,足以配得上谢芸了。谢怀信暗想,他还是很为谢芸考虑的。毕竟她要叫他一声哥哥不是?

    虽然她不关注抓周,但她的抓周宴还是如期到来了。十月初九当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刘妈妈抱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此,谢凌云颇有怨念:“我,能,走……”

    那天开口说话后,她就断断续续蹦出一两个字,偶尔也能成句。刘妈妈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断无视了她的话。

    才一岁的娃娃,腿都是软的,怎么能让她走远路?何况今儿还是她的好日子。

    纵然谢凌云前世也算是个高手,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刘妈妈的对手。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她就老老实实地任由刘妈妈抱着了。

    据她观察,今日的女客很多,一个个穿红着绿。习惯了简洁风的谢凌云表示,好看是好看,但着实怪异。

    对话起初是围绕她展开的,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词。什么美人胚子,什么大富大贵……听得谢凌云一愣一愣的,脸庞也渐渐发热。

    真是太羞耻了。

    等她终于被放到准备好的桌子上时,谢凌云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

    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事物,她有点迟疑,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母亲。她也不知道该抓什么好啊!

    然而一扭头,见母亲虽笑得温婉,但眼神既紧张又期待,她便又转过了头去。

    罢了,自己随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东西。抓什么都有好彩头。

    于是,她就将放在自己脚边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怀里,一步一步向桌边的薛氏走去:“阿娘,给……”

    薛氏眉眼之间俱是喜意,一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将来要做诰命夫人?”一位身着绛红衣衫、体态丰满的夫人笑着打趣。

    旁边众人纷纷附和。

    薛氏低头一笑,口中只道:“哪里哪里,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谢凌云听她们说了会儿话,无非就是你夸我,我夸你,难得的是语气都极为真诚。好话听了一箩筐,初时她还觉得有趣儿,后来越听越没意思,就拉拉娘亲的衣服:“困……”

    薛氏见女儿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让刘妈妈带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谢凌云看见了独自站在路旁的谢萱。

    才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绿色的衣衫,一脸凝重立于风口,看着怪可怜的。

    谢凌云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时,爹娘不允许萱儿出现么?也不对啊,明明跟萱儿情况差不多的蕙儿都在的。

    刘妈妈也瞧见了谢萱,停下脚步,问道:“萱姑娘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病了么?怎么不好生歇着?”

    作为太太身边的人,刘妈妈对姨娘养的都没什么好感。但是这小姑娘毕竟是主子,她不能当做没看见。

    谢萱抬起头,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妹妹身上。然后,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许是在外边站得久了,她脸颊雪白,嘴唇微微发青。

    刘妈妈忙道:“妹妹见到了,萱姑娘赶紧回去歇着吧!”紧接着,她让跟着的小丫鬟送谢萱回去“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谢萱默默听从刘妈妈安排,乖巧极了。

    宾客散尽后,刘妈妈把遇见谢萱的事情说给薛氏听,末了感叹道:“到底是姨娘养的……”

    薛氏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又懂得什么?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冯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萱聪慧漂亮,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要她装病不见客呢?

    ——其实,冯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装病。别人家里头,都是正房太太打压庶出的姑娘,不让她们见人。怎么到这里是反过来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听说好些太太都夸她呢。你说你,让娘说你什么好?还以为你刚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们面前露个脸,搏个好名声。谁知道你是去吹风去了……”

    谢萱吹了风,正有些头疼呢,听冯姨娘这般唠叨,心下不悦,冲口道:“姨娘少说两句吧!真心疼我,就听我的。”

    她语气冷硬,将冯姨娘唬得没了声儿。

    谢萱默默叹了口气,她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生母。姨娘哪里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装病。至于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触想清静清静罢了。

    她希望,在绥阳期间,大家都把她忘掉。

    冯姨娘不敢再提女儿装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说起了旁的:“说起来,你跟信儿,你们兄妹俩抓周的时候,就没几个客人。信儿还好,老爷叫了几个男客。你那时候,也没人瞧得起咱们……信儿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个姑娘强?怎么不见太太们奉承他……”

    谢萱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心说,真不记得姨娘这样啰嗦啊。她抓周时,薛氏尚在京城,内宅无人当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烦躁,干脆侧卧于床,不再理会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谢萱心里一阵钝痛。其实姨娘也没说错,这世上许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她们的待遇区别太大了。

    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终究还是意难平。

    谢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给姐姐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影响,她被刘妈妈带回房后,吃了一点鸡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累,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酉时。

    丫鬟见她醒了,忙唤了刘妈妈过来,麻利地将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

    ——虽然谢凌云会走路了,可是这段时间她接触地面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他们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谢凌云一进房间,就发觉气氛不大对。

    早早地就掌了灯,照得房内亮堂堂的。父亲坐在桌边,母亲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谢凌云有些慌,大声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气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点笑意:“小懒虫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过来,要给你祝寿呢。”

    谢凌云恍然,原来是远在京城的长兄谢怀礼的信到了。难怪母亲落泪。

    薛氏瞧女儿的神情,不觉好笑。这孩子,倒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似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女儿,亲自抱在怀里,指着放在桌上的信,轻声道:“瞧,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妹妹……”

    谢凌云扫了一眼,跟着念:“妹妹。”

    这个哥哥,年纪轻轻,字倒是写的不错。

    看她们母女互动,谢律悄然松了口气。今日儿子的信送过来,他固然欢喜感慨,但还算镇定。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这么大反应,掩面哭了好一会儿。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给他没脸。

    还是乳母抱了女儿过来,琬琬才正常了些。

    说起来,谢律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当初他被贬绥阳,琬琬留在京中,说是不舍得儿子,不肯随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绥阳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没这种念头的。只是那几年,他身边只有冯姨娘和岳姨娘陪着,府里内务一团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时,也渐渐心生不满。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为他的妻子,琬琬为什么不肯?

    不过后来琬琬终究还是来照顾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长子,谢律也有几分怅然。忽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极好,说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礼儿,我也想。咱们现下不是不能回京吗?你想养儿子,眼前就有现成的啊。”

    平日里冯姨娘对他们兄妹很好,她出了事,她的儿女竟像没事人一般。这让自认为是重情之人的谢律难以接受。

    不过,随着薛氏孕期反应的严重,谢律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妻子身上。除了办公,他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薛氏身边,时日久了,似乎也找回了一些她当初怀礼儿时的感觉。那时候他们刚成婚没多久,正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薛氏的院子他来得勤,对谢蕙也比之前也多了点了解。原来蕙儿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木讷无趣,这孩子挺有主意的,跟嫡母也亲厚。

    ——冯姨娘事件后,谢蕙对待嫡母更加恭敬。她深知自己与谢怀信兄妹之间已成水火之势,她只能讨好嫡母,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当然,她也努力在父亲面前露脸,表达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尽管她并不喜欢他。虽说子不言父过,可是,她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她知道他惩罚冯姨娘,是为了薛氏和她腹中的胎儿,跟她姨娘无关。

    说起来,薛氏并不像表面那般贤良无争。恐怕也只有父亲和阿芸相信薛氏真的喝了那药吧?

    不过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冯姨娘受到惩罚,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府里没了冯姨娘,人口更加简单。陈二老爷听说谢律的爱妾殁了,大手一挥,打算将自己新纳的侍妾赠给友人。

    谢律连忙拒绝了,倒不是嫌那侍妾不好,只是一则君子不夺人所爱,别人用过的,他没兴趣;二嘛,琬琬现在有孕,虽说他身边该有个人伺候,但他得先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现在是关键时期,他不想惹琬琬生气,从而影响腹中胎儿。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陈二老爷也不好坚持。

    过了年,薛氏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果真如大夫所说,她这一胎怀相很好,除了先时的孕期反应,后来一直稳稳当当,直到分娩。

    这一胎不负谢律的期盼,确实是个男孩。谢律喜不自胜,连声说赏。

    谢凌云也很喜爱这个刚出生的弟弟,一直“弟弟”、“弟弟”的叫着。她上辈子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手足,这一世同母的兄弟就有两个,真好。

    谢律修书回京,向父母报告这个好消息,并请父亲赐名。——虽然他已经能猜到儿子的名字。

    老爷子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他给孙子取名:谢怀让。

    谢律一点都不意外,这很符合父亲的取名习惯。

    薛氏生子后,谢怀信曾想过向父亲求情,接姨娘回来,但是一看到父亲对小婴儿的偏疼劲儿,他也不敢贸然提了。他偷偷去看过姨娘,姨娘过得不好,他当然也会心生愧疚。只是,眼看着他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不如之前,他又怵了,不敢惹父亲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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