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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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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敏之回至府中,未等他吩咐,杨管事已经呈上了李嗣真的贴子。

    李嗣真一向自诩风流,贴子也与众不同,他的字自然极好,旁边还另绘了幅画,画中的美人,虽只寥寥几笔,却是神形俱备。

    武敏之若有所思,好半天才错开目光。

    宴客地点果然是在春宅,不过时间,却是三日之后,下次休浴前夜。

    武敏之微微一笑,旋即却又叹了一声。

    他缓步行至门外,回身抬眸往远处望去,十数丈外,是望月阁。已是酉时,日头已经偏西,看上去似挂在望月阁顶,只露出半轮血红。

    在他的角度望过去,望月阁是一道沉重的阴影。夕阳的余辉洒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三日似乎特别长些,回头看时,却也是转眼即至。

    春宅中,偌大的正厅,宴席已开。宾主数人加上执壶斟酒的娘子,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

    作东的李嗣真坐了上首。左首依次坐着高瑾,李善,孟利贞,倭国的安倍;右首依次坐着高璇,刘祎之,杨炯,高句丽的泉在思;武敏之独坐李嗣真对座。

    安倍倭名建男,本无字,随使团到长安后,便入乡随俗,学着一众大唐好友,为自己取了“盖世”二字。

    安倍个子矮小,且长了一双罗圈腿,虽自认是文人,却最是喜欢逞凶斗狠。他对汉文化极有兴趣,偶然间结识了杨炯,极力巴结,通过杨炯又结识了其他人。

    大唐是礼仪之邦,自然热情好客,李嗣真等人见安倍远道而来,又见他勤奋好学,倒也不吝指教。

    这安倍偶然间知道了西楚霸王,大为叹服,尤其喜欢他的这句“力拔山兮气盖世”,以为那是理想中的自己,便以这句诗为自己取了“盖世”二字。

    虽不伦不类,却博得了好友们一致称赞,都道取得甚为贴切。他跟着好友们混吃混喝,日子真是比在故国惬意百倍。此刻见面前的长条桌上,摆放着佐酒的水果糕点,诸人面前,依喜好摆放着清酒高梁酒河东乾和葡萄酒,及与之配套的精美酒具,早已暗咽口水。一双小眼睛只望着李嗣真,心痒难耐只等他一声“请”。

    李嗣真却是不慌不忙坐定,先开口说了,今日谁也不许犯奸偷懒,定要一醉方休。

    随侍在侧的娘子们自然会意,酒壶竟是不肯离手,一盏刚饮尽,旋即便满上了。再加上她们眼波流转娇言软语,想犯奸偷懒却也难。

    在这平康坊,宫中那些小心谨慎若不收起来,只怕会被人笑做蠢驴。在座诸人都是长期混迹于风月场中的,自然知道这道理。几杯下肚,坐姿都随意起来。只是,随意是随意,酒也是开怀畅饮来者不拒,但因座中好几人面色不佳,气氛似乎有些沉闷。

    说起来,这几人,真是各怀心事。

    高句丽泉在思,自小在长安长大,早把大唐当作了第二故乡。可高句丽毕竟是他的故国,他流着那里的血,哪里有他的亲人故旧。大唐与高句丽开战,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如今战事已经两载,也不知故国如今情况如何?

    大唐国富兵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懋功是大唐开国名将,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出身铁勒可汗世家,还有薛仁贵,庞同善,高侃……这几人中的任何一人,高句丽只怕已是穷于应付,何况共同率军出征?

    昔日天可汗未能征服高句丽,当今天子,为了达成先皇遗愿,派出了这样的阵容,显然是志在必得。只怕如今,大唐已是势如破竹凯旋在望,高句丽已是强弩之末溃不成军了。

    他的心绪很复杂,既希望战事早日结束,两国百姓免受战火之苦,又怕结果是高句丽兵败城下国破家亡,可若大唐无功而返天威堕损,却也是他不愿见到的。

    此事难以两全,他只能闷头饮酒。

    刘祎之却也有他的心事。阿姊早年入宫,一去便绝了消息。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姊弟两人明明同在宫中,却是前朝后宫,咫尺天涯,不得相见。只听常住兄说,阿姊在皇后身边伺候,皇后待她不错,已升任尚食局典药。

    不过那是两载前的事儿了。自从月娘去世后,常住兄便没了后宫的消息。不知阿姊如今究竟如何?

    说起来典药又如何?即便升为宫正,又能如何?算起来阿姊已年近不惑,她肯定老了,脸上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不知阿姊瘦了还是胖了,身子可好?若身体抱恙,可有谁关心照顾?

    阿姊的青春白白葬送在了这深宫中,莫非还要老死宫中,爷娘兄弟永不得见?

    当年先皇几次放宫女归家,当今天子仁孝,也不知盼不盼得到这一天。

    他这些话,除了常住兄,无人能说。在这里,更不宜说,他只能闷头饮酒。

    杨炯最年少,虽年仅十八,却写得一手好诗,早七年前便有神童之称。照说他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儿。不过,他因进士落第,自觉颜面无光,有损自己这神童的威名。尤难忍受的是同有神童之称的王勃以幽素及第,虽比他年幼两岁,却已授朝散郎,是朝廷最年少的命官。如今又做了沛王的侍读,据说深得沛王欢心,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两相比较,他不免觉得难堪。

    众人劝他,进士最是难考,向来有“三十老明经,五十老进士”之说,他如此年纪,纵然落第也算不得什么。

    杨炯深以为然,夸口说对他而言进士倒不算难,诗赋哪里就难得住他他?难就难在政治见解上,他一向落拓,懒得去猜出题人的心思。

    说得兴起,杨炯将幽素大大贬损了一番,顺便还狠狠踩了明经一脚。却忘了李嗣真便是弱冠之年,举明经出身。

    李嗣真知他酒意上头,便是那王勃,六岁便被称作神童,如今又有这般成就的,也做不出这般情态,但他只是笑了一笑,也不计较。

    高氏兄弟二人心中的忿懑更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须得装出春风得意的样子,不能让人看出有了颓势。不过在好友面前,到底要放松些,春风得意自也不必装了,粉饰太平的话也大可不说,正好闷着头借贪酒想心事。

    如今天子仁厚,皇后独大。他的母亲,大唐长公主,外人眼里何等尊贵,有谁知道不过是看着风光,内里滋味却…..他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端起酒盏,豪迈地一饮而尽。

    十人中,倒有五人情绪不佳,武敏之也是淡淡的,气氛哪里能好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