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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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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逢朝清早七点不到就醒了,生物钟使然,他早已经习惯。

    梁瑾安静躺在他身边,闭着眼身体微微蜷缩,呼吸很平稳。

    不像当年的那个人梦里也要缠着他,这样的梁瑾连睡着了都分外克制。

    傅逢朝靠在床头,窗外泄进的天光在床下曳出一段光影,昏暗房间里隐约可见浮沉的尘埃。

    静谧之中,只有他和身旁熟睡之人的呼吸声,再是腕表的秒针滴答,如同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恍然如昨日重现。

    片刻后他轻手轻脚下床,推门出去。

    重新去冲了个澡,傅逢朝走出露台,点起一支烟。他在烟雾缭绕里忽然就想起昨夜,梁瑾抢过他的烟,咬进嘴里时那一刻的眼神——

    慌张的、生动的,忘了掩饰,像极了从前的梁玦,大概只有梁瑾自己没有意识到。

    翻出药随便吃了两片,傅逢朝摸着手里的药盒,在这煦日朗风里缓缓闭上眼,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些对他本来就没什么作用的药他也可以戒了。

    梁瑾一觉睡到快八点才醒,坐起身怔愣了几秒思绪逐渐回来。

    傅逢朝不在,他披上件外套去客厅也没找到人,最后走去露台外,听到楼下隐约的说话声循声看去。

    傅逢朝在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正在跟他请的那位向导闲聊天。

    他一只手插兜,姿态放松,说话时的神情也闲适。

    梁瑾看着这样的傅逢朝,莫名想到当年他们的初见,那场音乐沙龙结束后,他走出露台,看到站在下方等他的傅逢朝。

    那时的傅逢朝也是这样,松弛随性,抬头笑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约会一场。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梁瑾目光扫过去,是傅逢朝发来的消息。

    【站那里发呆做什么?】

    楼下站着的人依旧在跟人闲聊天,手机握在手中,慢悠悠地划拨着,并未看他。

    梁瑾沉下呼吸,回复:【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傅逢朝的新消息进来:【反正比你早。】

    梁瑾:【不是说一早就出门,为什么不叫醒我?】

    傅逢朝:【也不用这么早,房间里有早餐,你先吃点东西。】

    傅逢朝终于抬眼看向房间露台这边。

    太过炙热的阳光晕眩夺目,梁瑾必须眯起眼才能勉强看清他眼中的笑。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消息出去:【你在跟人聊什么?】

    傅逢朝回:【探讨一下今天走哪条线,比较容易找到我想拍的那只母狮子,等你吃完早餐我们就走。】

    梁瑾:【嗯。】

    傅逢朝:【你身上穿的是我的衣服?】

    梁瑾惊讶低头,看清楚自己身上外套,似乎确实不是他的那件。

    同样是灰黑色的薄夹克衫,只有细节略处有不同,刚起床时他有些迷糊,随手拿错了。

    梁瑾一阵尴尬,他不是故意的,傅逢朝却未必相信。

    【穿错了。】

    【哦。】

    果然,傅逢朝根本不信。

    即便看不清,就这一个字梁瑾已能想象出傅逢朝脸上那要笑不笑的表情。

    他也懒得解释了,转身回房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吃早餐时,梁瑾顺手回复了几封工作邮件。

    秘书打电话来问他在哪,他如实相告,秘书在电话里听得心惊胆战:“那边不是高风险地区?梁总你怎么去了那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梁瑾道:“过两天就回去了,有事我会随时联系你。”

    傅逢朝进来房间恰好听到这句,坐下看着他。

    梁瑾挂断电话:“现在走?”

    “要不要回去?”傅逢朝问他。

    梁瑾其实也担心,犹豫之后还是说:“明天回去吧,你自己说的,再拍一天,今天拍不到就算了。”

    傅逢朝注视他的眼睛,片刻才又开口:“昨天说的收敛是真的,以后不来这种地方了。”

    梁瑾一愣,傅逢朝先站起来:“走吧。”

    傅逢朝租的那辆吉普车停在院子外,开车的照旧是他请的那位向导,他俩坐后座,上车后径直往保护区去。

    这片保护区面积不大,大多数地方都是干涸的黄土地,水源稀缺,很难看到大片成群的野生动物。

    偶尔碰上几只路过的犀牛野鸟,已是他们运气不错。

    傅逢朝自上车起就一直在拍摄,很少说话。

    梁瑾没有打扰他,安静看车窗外,感知这些自己从前没有机会得见的奇景,逐渐放松下来。

    之后这一整日他们都在保护区里,走走停停,一直到临近傍晚,始终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那只母狮子的身影。

    路过一片水草地带时,梁瑾看到前方有两只火烈鸟,让向导停车,提醒了傅逢朝一句。

    傅逢朝的镜头转过去,目光也随之停住。

    那两只火烈鸟正在与一只凶恶的秃鹳搏斗,被啄得遍体鳞伤,其中一只被秃鹳的利爪撕开腹部、拧断脖子,浑身是血自半空坠落,另一只凄厉啼叫着拼尽全力迎击上去,终于将秃鹳赶跑。

    它焦急落回去,它的伴侣趴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呼啸风声里回荡着火烈鸟的嘶声悲鸣。

    向导遗憾道:“伤得太重,救不活了。”

    原也不过是大自然里最稀松平常的一幕,哀泣中的另只火烈鸟忽然振翅起飞,绕着它的伴侣盘旋几圈,落在了旁边的枯树干上。

    它静静看着前方落日,火红毛羽被厚重晚霞度染上一层金边,如同即将焚烧的烈焰。

    梁瑾心头震动,他竟然在一只禽类的眼睛里,看到了近似悲壮的情绪。

    下一刻,那只火烈鸟闭眼,并拢双翅飞扑向前,朝着前方山石急遽撞去。

    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向导嘴里发出不可置信的叹声。

    傅逢朝始终沉着眼,用镜头将这一幕记录。

    梁瑾久久没有回神,直到他们的车重新发动,他才错开眼,压下心头那一瞬间涌起的涩意。

    沉默的十几分钟,比这一整日在车上行进的时间更为漫长。

    傅逢朝靠过来,望向他这边的窗外前方,低声说:“那只母狮子,出来了。”

    梁瑾顺他视线看去,前方戈壁滩边,母狮子匍匐在地,正亲昵舔着它刚刚出生还睁不开眼站不起来的幼崽。

    片刻后,它以嘴叼起那两只幼崽,迎着最后的落日余晖逐渐远去。

    在见识过死亡的阴影之后,他们又看到了新生的生机。

    梁瑾有些恍惚。

    直到母狮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傅逢朝才停下拍摄,问:“你在想什么?”

    梁瑾回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靠得太近了。

    傅逢朝为了拍他这侧的母狮子,几乎半边身体都贴了过来,手撑着镜头圈住他,到这会儿才放开。

    梁瑾靠着座椅背没动。

    傅逢朝轻轻莞尔:“你又在发呆?”

    “刚那两只火烈鸟……”

    “嗯?”

    梁瑾问不出口。

    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他当年做的事情,或许远比他以为的更残忍。

    傅逢朝忽然举起相机,将他这个纠结又有些呆的表情拍下。

    “别人见过梁总你这副样子吗?你怎么总在发呆?”

    “……”梁瑾的神思回来,“你能不能把照片删了?”

    “不能。”傅逢朝已经靠坐回去。

    回程向导说起他和旅店老板是老朋友,晚上约了一起搞个露天烧烤,邀请他俩也参加。

    梁瑾嗓子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兴趣,而且他还想处理点工作上的事,便拒绝了。

    傅逢朝倒是无所谓,答应下来。

    他们烧烤就在旅店楼下的院子里,梁瑾随便吃了点东西先回房,打开笔记本电脑,接着处理早上没处理完的工作邮件。

    窗外不时有说笑声飘进来,他偶尔停下,在其中分辨出傅逢朝的声音,便觉得心安,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深夜,梁瑾下楼,院子里依旧热闹。

    年轻的旅店老板在弹吉他唱歌,周围人喝着啤酒说笑闲聊,没有散场的意思。

    傅逢朝懒洋洋地靠着座椅背,手里也捏着一罐啤酒,不时喝一口,姿态格外悠闲。

    像是察觉到梁瑾的目光,他撩起眼看过来,坐着没动,就这么看着梁瑾走近。

    “很晚了,你还不上去吗?”

    梁瑾指了指腕表,快十二点了。

    傅逢朝仰头专注盯着他,依旧没动,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夜色太沉,难以明辨。

    梁瑾想着他喝啤酒应该不至于喝醉,犹豫说:“你不睡觉我要睡了,回去吧。”

    傅逢朝缓缓笑开,忽然抬手攥了他一把。

    梁瑾猝不及防,差点栽傅逢朝身上去,一只手撑住他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被傅逢朝用力扣住了手腕。

    梁瑾惊了一跳:“你做什么?”

    “邀请我去睡觉?”傅逢朝语意不明地问他。

    这话实在暧昧过头了,梁瑾赶紧解释:“不是,是你睡你的觉,我睡我的觉,没有其他意思。”

    傅逢朝站起来:“行吧,我睡我的觉,你睡你的觉。”

    他毫无预兆地起身,梁瑾还未来得及退开,几乎撞进他怀里,被傅逢朝扶住后背:“站好了,别一惊一乍的。”

    “你——”

    “我什么?”

    梁瑾吸了口气,懒得说了:“回去吧。”

    傅逢朝垂眼看他半晌,慢吞吞地松开手。

    一前一后上楼,梁瑾不时看一眼手表,一路默数着时间。

    他在楼道转角处停步,恰有墙外的一束光落进来,映亮他眼中闪烁的光芒:“生日快乐。”

    梁瑾说得随意,特地没将时差算进来,不想显得自己过于郑重。

    傅逢朝回头,稍微意外。

    “你知道我生日?”

    “之前上天星号时,看到过你的护照。”梁瑾随便找了个借口。

    “嗯,”傅逢朝偏了偏头,却说,“我不过生日。”

    梁瑾问:“为什么?”

    “以前梁玦说要给我过生日,一次都没实现过。”傅逢朝幽幽道。

    梁瑾哑然。

    傅逢朝接着道:“他还说以后每年今天要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也是骗我的。”

    梁瑾不知道怎么接腔,只能沉默。

    傅逢朝一啧,回身先上了楼。

    梁瑾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上楼进门,心里有些难受,密密匝匝的如针刺一般,不时牵扯他的心脏,那种情绪或许更应该称作心疼。

    关上房门时傅逢朝忽然又转身,冲他说:“给你个机会。”

    梁瑾抬头,眼神疑惑。

    “一句‘生日快乐’不够,”傅逢朝道,“还有没有别的?”

    梁瑾敛回心神,顺着他的话说:“生日礼物,要不要?”

    傅逢朝挑了挑眉,颇感兴趣:“看看再说。”

    梁瑾去拿了东西递到傅逢朝手里,傅逢朝睇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

    “这你特地买的?”

    梁瑾本能地说了谎:“本来想买来自用的,送你吧。”

    傅逢朝慢声道:“原来是顺便送我的。”

    梁瑾顿时又有些后悔这么说。

    傅逢朝拿起笔,握在手中慢慢摩挲了一下,拔开笔盖,示意他:“手伸出来。”

    梁瑾困惑不解,但傅逢朝没打算解释,眼神再次示意他。

    他迟疑伸出手,被傅逢朝捉过。

    傅逢朝握着笔,在他掌心里慢慢写了两个字。

    梁瑾垂眼看去,他写的是——

    骗子。

    梁瑾却无言以对。

    傅逢朝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他,他本来就是个骗子,演技拙劣,找的借口也蹩脚,却坚持在这样掩耳盗铃。

    半晌他勉强找回声音:“礼物你要吗?”

    傅逢朝放开他的手,捏着笔在指间轻轻拨了一下,说:“梁玦以前也送过我一支笔,用了很多年,后来坏了。”

    他说着抬眼看向梁瑾:“你挺有趣的啊,连礼物都能跟他选得一样。”

    梁瑾当然知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想送一支新的笔给傅逢朝,他坚持问:“要不要?”

    “再说一遍。”

    “……什么?”

    傅逢朝道:“生日快乐这四个字。”

    梁瑾轻声重复:“生日快乐。”

    傅逢朝似乎是满意了,点头:“说得还挺动听的。”

    梁瑾再次语塞,傅逢朝总有本事让他接不上话。

    傅逢朝低眼,在“骗子”那两个字后面画了一个叉。

    最后说:“动听也没用,还是负分,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