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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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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府,游廊前

    “大公子,”上官谦身后的覃姐,端着木盆,眼神闪亮着,朝他走过来,“门房刚才得报,说,老爷今晚可能回府上来的”。

    上官谦略点点头。

    这样的回复,覃姐已经习惯了,此从那晚后院不断的惨叫声之后,上官府的孩子们,全都变了。

    她本来近日要提出赎身回家的,但是,小俐跟着老爷在外,阿义一个人照顾小澈的饮食起居、进汤送药,对其他两个公子一直避嫌不近身侧。眼下日常贴身服侍的活计,全在她一个人身上,虽然辛苦,但让她此刻离开却非常不舍。

    覃姐,是父亲豪赌之后,家道中落。做为长女,只好卖入上官府,做针线丫头。当时的姚玉,看她生的利落干净,能识字读书的,所以给足了她母亲两倍的银钱,只说,这钱好生计划、渡了难关之后,想着来接这孩子我们也不强留着。

    算下来也是三年多了,眼下两手通红、脖颈发酸的覃姐,晾晒着上官明泊的小衣和衬裤,心想,说这话的主母若泉下有知,应该不会埋怨自己想离开上官府的心思吧。

    这时,后院门响了,妹妹覃英,在门缝间,呼唤她。

    “姐呀,妈妈托我来问你。”话不说完,便自己停下了。覃英非常聪慧,知道姐姐会明白她没说完的话。

    覃姐急忙过来开门,说:“哎呀,怎么又让你过来问。身边也没个跟随,你也不小了,还这么满街上疯跑吗?”

    覃英樱桃红的下唇一撅,“我可没拿自己当小姐。自己阿姐在别人府上做下人,看看这手,我怎么忍心在家当什么小姐。”说着,她顺势挤进来,自己回身熟练地关了门。她抓起姐姐通红的双手,往自己的两个袖子里塞,口中不说话,心里满是酸涩。

    覃姐问,是你自己跑过来问的吧?咱妈才没心思关心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的。

    覃英不接嘴,只低着头笑了起来,初冬日里的太阳,用力地照在她嫩粉雪白的颧骨上,闪烁着五彩的光。

    突然,她们身后,有人在问:“什么人?”

    两姐妹都吃惊不小,因为这嗓音,严厉到不容置疑,耳膜阵阵隐痛。

    覃英立刻本能地低头、缩在姐姐身后,虽然她的身量比姐姐略高些。

    “大公子莫恼了,这是我的妹子,不算外人的。她因担心我,过来看看。”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在怕。

    上官谦走近了几步,上下打量着面颊微红、两手紧抓覃姐手臂的覃英,睛光仿佛道道箭簇。

    “没听说,你有妹妹。”他仍然戒心很重,不过已经背着手,扭过身打算走了。

    覃姐缓和了心情,唉了一声。

    她明白,上官谦并没有什么心情,关心自己有几个妹妹、什么样子的妹妹。

    走不多远的上官谦,头也不回,说了句,一会儿我要出门。

    覃英狐疑地看着覃姐,对方扑哧一乐,对她说,“我得去拿出门穿的大毛衣服,帮他更衣。”

    “上官府不富裕啊?”覃英两眼接着狐疑:“这大公子家常穿的,和我们家差不多呀!”

    覃姐手肘捅了一下,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她知道,上官谦能听到她妹妹的说话。

    “要么,我帮你一起吧,姐姐。”

    覃姐立刻一板脸色,正色道:“瞎说什么!一个小姐,跑进来服侍爷们穿戴,小心我告诉妈去。”

    当晚,上官谦叫来覃姐,对她说:我看过了你的卖身契,如果你有心思离开,我不留你。

    覃姐在身前搓着手,颔首犹豫着。

    “怎么,你不想回家吗?我上官府,从不勉强下人。”说着,他伸手掀开手边的一个布包裹,里面是雪亮的十两银子,“这个给你。家母曾说过,因你识些文墨、又细致周到,赎身之时不能薄了你去。加上,”上官谦本想说“自家母过世之后”,但说到这里,仍然因为往日的回忆而停住了,改口道,“你素来尽心竭力,家父还没回来,我也不等了,今日我便做了这个主,按照家母的意思,给你这些,这是你应该的。”

    听到提及姚玉,覃姐忙低下了头,视线滑过正对着的上官谦,突然觉得他的旧棉衣,特别扎眼。

    那还是姚玉去世那年做的。前面几日,先给小澈做了一套,接着又给在学堂里上学的上官明泊做好了全新的两套里外棉衣裤,因为他长得最快,他大哥的棉衣已经穿不了了,上官谦让她先做弟弟们的,他自己穿旧的即可,学堂里只有一套担心被人取笑了,所以细细致致地做了两套。

    看着眼前这旧的棉衣,非但磨薄压扁了不暖和,最明显的是短了的袖子。此刻虽有外面的大衣服遮挡,但从覃姐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露在外面的整个手腕,泛着微红。她再看看手边雪亮的银锭,无形中是一种刺目的痛。

    覃姐不禁心想,裤子估计也是短了吧,大公子不说,她这会儿能想到,大公子这二年,也是在长头上的。

    “大夫人走了,阿义照顾小澈,小俐跟在老爷身边,那我就留下来再服侍二年吧,等大公子娶亲了,我再走。”覃姐突然自作主张地改变和妹妹的说辞,说完她自己也意外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自己突突跳的内心,她接着说:“大公子的冬衣还没做好,这里要是没别的,我先忙去了。”

    她略行了礼,转身走出正厅,这时,身后上官谦说道:“白天再做吧,我不等着穿。”虽然极其冷淡,但是她知道,上官谦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这样的注视,让她莫名满足和心悦。

    第二日,在井边忙碌的覃姐,又听到后院门响了。她猜到,是妹妹来了。

    左右看看没人,她跑去开了门,和妹妹说了她不打算今年回家。看着妹妹立起的柳叶眉,正要发急,她赶紧安抚道:“我这个年岁回家了,也不过是立刻就说媒嫁人的。姐姐这二年左右是耽搁了,嫁出去的人家,好便好,多半不会怎么像样的,如果不好还不如不嫁。妹妹可能明白?”

    “姐!”覃英拖着长音,眼眶里涌着急切的泪花,“看你在这里受苦,我心里不好受。”

    “傻妹子,哪里的话。上官府不亏待下人的。”说着,她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昨日那十两银子的诱惑。

    覃英立刻尖叫起来,“姐,你是不是傻呀。十两银子呐!”

    覃姐急忙用手指放在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拉了她走向后院的小门,准备送覃英出去。覃英看着井边的衣服,直接回身俏皮地眨眼,然后利落地挽起袖子,走到井边汲水,准备洗衣服。

    “来都来了,干完活再走。”覃英傻笑着,说道。

    覃姐见今日是赶不走妹妹了,便只好依她,吩咐她热了地锅,等水热了用温水洗衣服,不冻手。

    谁知,之后的三天,每日覃英都准时叩开上官府后院的小门,认真帮着覃姐。她说,这样总比天天在家傻坐着,心里畅快多了。

    亲姐说,这府里规矩多,头一样就是不让下人们这样有往来进出的。

    覃英听到“下人”两个字就心里不自在,只低头干活,不理会。

    为了不让妹妹每日往返家中和上官府,覃姐只能将做了一多半的贴身棉衣裹成大包袱,交给妹妹,交代了要领和细节,让她在家照着做成的一半帮忙继续做下去,不要天天过来。

    这一日,下着大雪,覃英捧着大包袱,来到上官府的后院小门边。偏巧覃姐不在后院,她拍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过来。这个小门,偏在小道里,左右都是府院的数丈的高墙,除了门旁地脚有个用来拴马的大铁钩。

    她知道自己高声叫喊估计也没有人能听到,正犹豫要不要走回家,但是雪地上微化的雪已经弄湿了鞋面,再走回家估计鞋袜得全部湿透了。覃英低头踱着脚,让周边的积雪聚拢,然后站在上面,这样不化成水的雪,不会湿了鞋,暖和些。

    等雪再大些踩着积雪走回家。她这么想着,却抬头看见巷口,晃过两个男人。

    开始,覃英以为是上官府的小厮回来了,却看着歪戴着皮帽子、一身下流气,不像上官府里的人,便开始紧张起来,本能地将包袱护在身前。

    果然。

    两个人,走近了便开始一脸泼皮的坏笑,看着雪地里立着个小姑娘,拿着大包袱、黑头发、瓜子脸、面颊冻的桃红色、白净娇俏,便猜是某个楼子里逃出来的小清官,正巧躲在这小巷里被他二人撞见。

    两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盘算着这样的小姑娘能卖出个什么价,想想晚上拿着银子跑去喝酒的场景,便是浑身上下发急地痒起来。

    覃英眼见两个陌生男人走进,知道自己没了退路,便高声说道:“我是这府里的丫头,大姐不在让我在这里等候,你们不要过来,速速离开便是。”

    男人哪里听到这些说辞,这半真半假的事实,被覃英水嫩的声音喊出来,分明是诓人的鬼话了。

    二人也不打理,只上前说了句,走吧。便一把来抢去覃英手里的包袱,另一个正要上去抓覃英的手臂。抢去包袱的男人,抖开半新的织锦,确发现里面男人新棉服的一角,上档次的锦缎暗提花显示着棉服主人的尊贵,心下不由得一乐,“哦,原来是个偷了你家主子的新衣服等着卖钱的,是吧?小姑娘。”说着,眼神更加下流地打量覃英的胸。

    另一个住了手,回身一看,附和道:“那就更明白了,走吧!”说着,再次凶相毕露地伸手要抓。手里重新包好棉服的那个男人,将包袱往身后一背,心里盘算着这小姑娘大概是会求饶,又得了女孩子又捞了件上好的棉服,心里一乐,立着搓着手准备上前。

    眼见几乎被抓到的覃英,情急之下,急忙趴到在地,死命地将地上的拴马大铁钩,套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同时用尽全力大叫,“姐,救我呀,快来呀。”

    两个男人,哪里还能等她多喊,一个脆响的大巴掌轮过来,覃英随着耳边的一声巨响,立刻眼冒金星,看不清楚眼前,顾不上左脸热辣辣的疼,只躬身奋力搂抱这铁钩,接着喊叫“姐姐,救命啊”,谁知突然便迎面被踢了一脚,下巴上仰的同时,舌头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咬到了,瞬间热辣刺痛,满嘴的鲜血直流。

    她知道,今天若是被这两个男人拉走,那和被打死在这门前,没什么分别,所以用尽力气死命抱着铁钩,不肯撒手的。

    一个男人见覃英面上带着血,立刻冲着同伙大声咒骂:“你特么小心点,脸弄歪了卖不出好价钱!”说着,照着覃英躬身缩背的身体,便是两脚。覃英口中顾不上疼痛,仍然奋力大叫着,慌乱和疼痛让她当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叫喊什么,只愣愣看着眼前的雪地上,全是自己口中喷出的鲜红。

    突然,后院的门,开了。

    正要上脚继续踢覃英的男人,还来不及看清楚面前,便被飞出来的一个人,直接当胸挨了一脚。

    他二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棉袍里异样的声音,另一个分钟不敢耽搁,扭身便逃;被踢中的那个,完全不敢理会到底是谁给了他一脚,只用力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跟着逃。

    耳边只听到一个女人在叫,“让他们去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