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元徵宫词 > 第三十七章 苍生 上

第三十七章 苍生 上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宫中每逢大事之后,总会有一段出奇安静的时光。林氏凭借容颜与皇贵妃相似而获宠,然而却没能因此青云直上。倘使没有皇贵妃出面求情宽释,甚至连身家性命也险些不保,那么此等缘分究竟是福、还是祸?到最后,反倒让人有些分不清楚。只是三宫六院的妃子太多,每天都有新奇琐事发生,没人会总惦记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不到月余便渐渐被人遗忘了。

    近来阴雨绵绵,淅淅沥沥将近下了大半个月。十公主穿着新衣裳进来,春水色的百子刻丝对襟云锦长衫,箭袖紧装,再配上胭脂红羊皮小靴,仿似新雨当中一枝烈艳艳的初绽赤葵花。进殿先对着窗外叹了口气,嘟嘴抱怨道:“母妃,这没完没了的雨要下到什么啊?已经在宫里闷了好些日子,总是没法出去玩儿。”

    “傻丫头,别整天只知道玩儿。”慕毓芫朝前招了招手,微笑道:“眼下正是秋收时节,雨水一直不停,想来田地里稻谷已经损伤不少。若是再这般连绵不断,百姓们可就没有米粮过冬了。”

    “那……”十公主侧头想了一会,抚掌笑道:“嗯,就把皇宫里吃的分给他们!”

    “呵,净是些傻念头。”慕毓芫笑着拉她入怀,整理着衣襟道:“皇宫里统共不过几万人,可是天下百姓却是成百上千万,哪里够得上他们吃呢?你父皇最近整日担忧,为这雨水吃不好、睡不香,只盼着能够早早晴朗起来。”

    “难怪----”十公主点了点头,“今天太傅也说起大雨,还让我们做一篇有关雨水的文呢。”她斜着身子撒娇依偎着,俯在慕毓芫耳畔轻笑道:“母妃,九哥哥生怕自己写的不好,这会儿正躲在偏殿翻书查典呢。”

    慕毓芫笑问:“那你怎么不着急?”

    “九哥哥笨啦,非要都写的清清楚楚。”十公主双眸灵活闪动,抿嘴一笑,“回头我去找几首古人的诗词,依葫芦画瓢,写一首应时应景的诗便好。”

    双痕在外面咳了一声,请示道:“娘娘,迦罗姑娘回来了。”

    “好,让她进来。”慕毓芫朝外扬声,又对十公主微笑道:“外面下雨路滑,花树也被雨水打的差不多,别出去淘气,就在宫里陪着小澜玩罢。”

    “是,儿臣告安。”

    迦罗坐不惯宫内宽大的椅子,走近站立回道:“昨天一直等到半夜,果然有人从傅府后门悄悄进来,民女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身着便装的齐王。二人在书房里说到大半夜,不过门口戒备森严,无法考得太近,所以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无妨。”慕毓芫摆了摆手,“只是想确定他们是否有瓜葛,至于说了什么,想来也是些乱臣贼子的话,不用你去以身犯险打听。”

    “当时迎接齐王的还有几个人,看起来也是朝廷官员。”迦罗眉色颇为惋惜,“可惜民女不熟悉朝廷的人,只记得大致相貌,不知道他们究竟姓甚名谁。”

    慕毓芫却并不着急,悠然笑道:“不要紧,朝廷里有份量的人不算多,愿意倾于齐王的人也大致清楚,只是拿捏不准而已。我已经让人准备好画像,等会让双痕带你过去一趟,照着画像辨认出来就行。”

    “是,应该认得出来。”

    “怎么?”慕毓芫见她秀眉微蹙,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么?还是昨天夜里遇到什么麻烦?若是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

    迦罗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那傅大人太滑稽。”

    慕毓芫不解笑问:“呵,从何说起?”

    迦罗在宫中呆的时间不短,与九皇子甚是投缘,再加上当初慕毓芫收留的缘故,因此二人也算亲近。自己侧首回忆了会,摇头笑道:“照说那傅大人也近五十岁,都是年将半百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人却跟少年似的一般讲究外相。开始齐王还没来时,先着急出来看了两回,一边等人一边整理衣衫,还老问身边下人姿容是否端正。民女实在觉得太过滑稽,幸好没有笑出声来。”

    “呵,你有所不知。”慕毓芫跟着笑了会儿,解释道:“听说傅大人年轻的时候,面相生得极好,乃是京中不少女子倾慕的对象,还有个‘玉面檀郎’的绰号呢。”

    “玉面檀郎?”迦罗似乎很是吃惊,顿了顿问道:“这个名头可有什么来历?民女是说,等等……,娘娘可知道一首叫做《一斛珠》的词?对了……,那词里面似乎也有‘檀郎’二字。”

    慕毓芫见她语无伦次,疑惑道:“迦罗,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迦罗像是在极力抚平情绪,缓和片刻道:“算了,民女只是随口问问。昨夜一整宿不曾得睡,现在头晕脑涨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还是先下去歇息会儿。”

    “迦罗,你先等等。”慕毓芫转到书案前面,研墨提笔,笔下行云流水,飞快将一首词写好在纸上。转身将纸递给迦罗,淡笑道:“昔日后主李煜娶了周娥皇为后,两人才情互合,经常一起作词赋曲,于是就写下了这首《一斛珠》。你瞧瞧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首词?”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迦罗一字一字吟完,反倒生出一种释然的神色,随手将纸撂回书案,平静摇头道:“不是,娘娘不用费心了。”

    “嗯,你回去好好休息。”慕毓芫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问。

    自寝阁内向窗外看去,天色青灰好似一层如烟如霞的轻纱,雨线不断交集密织,跌入地面积水荡出一圈圈涟漪。慕毓芫掠平耳畔松散发丝,享受着秋风雨气的凉爽,看着眼前千条万线的雨丝,喃喃吟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当大周后酡然如醉斜倚在美人榻上,口含细碎胭脂花瓣,对着皇帝莺声燕语、娇嗔轻啐,该是何等旖旎缠绵的风光?可惜大周后早早仙去,李后主更是沦为亡国之君,天上人间相隔,昔日甜蜜自然也被世事冲散。最后留给世人的,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

    午后慕毓芫稍歇了片刻,梦里迷迷糊糊,依稀听见春蚕啃噬桑叶的响声,醒来不由觉得好笑。原来细雨打的窗纱“咝咝”作响,只不见丝毫停歇的迹象。双痕坐在窗边针线,回头笑道:“娘娘梦见什么了?这般高兴,说出来也让奴婢乐一乐。”

    慕毓芫一时起了顽心,笑道:“呵,偏生不告诉你。”

    “娘娘也学得……”双痕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吴连贵在帘外叩请,因见他神色焦虑,不由笑问:“好端端的,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吴连贵上前行了礼,急声禀道:“娘娘,江南大雨水灾!”

    “什么?”慕毓芫看了双痕一眼,敛了笑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折子是今天才送进宫的?你细细的说清楚,眼下南面的水势如何?”

    “晌午才收到的急折,说是前日南面连降三日大雨,水势漫过河堤,襄平、陶河、广陵、苏羊等地均受水灾,今秋稻谷悉数被淹。特别是西南垗西一地,因为境内地势低洼深陷,不仅田地里庄稼没有收成,就连当地房舍也损毁大半……”

    慕毓芫惊道:“竟然如此严重?!”

    吴连贵摇头叹了口气,皱眉续道:“如今百姓居无定所,数十万难民们正在举家沿路北上。皇上刚刚召集了两阁大臣,商讨抚恤灾民之策,特别要稳住西南诸地安宁,以防有人借着水灾激起民变!”

    “垗西----,那不是凤翼在驻守么?”慕毓芫收回飘忽心思,正色道:“方才你说苏羊也受水灾,当地原本就是贫瘠,想来比起别处更加不太平。”

    吴连贵忙道:“是,已让苏家的人盯紧海陵王了。”

    “他那等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大作为?”慕毓芫轻声冷笑,“让我担心的是,别人会借机与海陵王勾结,四下串联起来,也能闹出不小的乱子来!”

    “是。”吴连贵应了一声,低头沉默。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先时还看得清楚条条雨丝,到后来雷声隆隆,几乎是漫天水流倾盆泼下来。小皇子素来害怕打雷,吓得哭哭啼啼跑进来。慕毓芫拍哄着他,心里却在担心接下来的局势,遂吩咐道:“让人去正德门侯着,看着前面大臣们什么散了。”

    小皇子眼中含泪,怯怯声道:“母妃,儿臣害怕。”

    “小澜乖……”慕毓芫柔声哄着,俯身将小皇子抱了起来,“乖……,母妃带小澜过去睡觉,我们躲在棉被里说悄悄话,好不好?”

    “好……”小皇子破涕为笑,小手环抱用力搂紧了。

    慕毓芫刚刚起来并无睡意,只是合衣躺下,一面说笑,一面轻拍着小皇子哄睡。不刻雷声逐渐减弱止住,只剩下“刷刷”雨水声,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纱,反倒生出别样的凉爽清静来。小皇子蜷缩赖在母亲怀里,渐生困意,扭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会便渐渐安静入睡。

    双痕过来放下绡纱床帷,悄声问道:“娘娘,小澜王爷睡着了?”

    “嗯。”慕毓芫轻轻点头,却不急着起身,等了片刻见小皇子睡得踏实,方才轻手轻脚抽身下榻。走到妆台铜镜前坐下,重新挽着云髻,对镜簪着细长的东菱玉发钗,轻声吩咐道:“双痕,你去取一件披风出来。”

    双痕赶忙答应下,捧着一件湖光色流云水纹披风回来,轻柔展开抖平,问道:“娘娘,等会是要去前面?可是外面雨势那么大,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没事,不要紧的。”

    “娘娘----”吴连贵探头进来,低声道:“朝臣们领命下去拟折子,各自回政观、弘仁两阁议论,皇上正在醉心斋休息。外面车辇已经备好,娘娘这会儿就出去么?”

    “嗯。”慕毓芫起身颔首,又道:“双痕你留下来,等会小澜醒了多半找人,让吴连贵跟我过去就是,等一会就回来了。”

    皇帝的确是在醉心斋休息,只是静不下心,听得通报皇贵妃过来,赶忙笑吟吟迎了出去。只见吴连贵在边上撑着绿竹伞,慕毓芫被人搀扶下舆,发丝上沾上几点零星小雨珠,恍似从一团濛濛水雾中走出来。明帝走到台阶前扶了一把,笑道:“眼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着过来了?看看,头发上全都是水珠儿。”

    “过来瞧瞧皇上。”慕毓芫微微一笑,搭着皇帝的手款款进去。

    明帝挥散了殿内宫人,与慕毓芫对案坐下,亲自沏了一盏暖暖的热茶递过去,自己也饮了一口,叹道:“朕原是要睡会儿的,只是却睡不着。”

    慕毓芫端茶摇了摇,轻声道:“江南水患,臣妾也听闻了一些。”

    “还好,此时边境战事已停。”明帝长长吁了一口气,反手揉着眉头,“此次水灾非同小可,江南七省均有轻重不同的灾情,又正在秋收之时,方才议论半日也没个妥当的计策。”

    “臣妾正是担心皇上焦虑,所以才过来的。”慕毓芫抬头瞧了瞧,担忧道:“上次张老太医说过,皇上如今气血亏虚、肝火旺盛,平日需多加保养,不宜轻易为琐事动怒动气。”

    明帝心头微暖,柔声道:“没事,朕知道保重的。”

    “皇上,丞相杜守谦殿外求见。”

    “看来,臣妾来的不是时候。”慕毓芫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杜丞相应该有要事禀奏,臣妾到偏殿歇息一会儿,等皇上忙完再过来。”

    “无妨,你也坐下听听。”明帝伸手摁住了她,又唤多禄进来放下隔帘,让慕毓芫在自己身侧坐好,方才扬声宣人进殿。

    杜守谦躬身进来,奏道:“皇上,抚灾官员名单已经拟好。”

    多禄赶忙捧着折子捧进来,明帝打开翻了翻,却不急着开口,又将折子递给了慕毓芫,待她看完方才笑问:“宓儿,你觉得分派的妥当与否?”

    杜守谦像是吃了一惊,稍稍抬头。然而他素来处事镇定,很快恢复平常神色,朝着皇帝身侧行礼道:“不知皇贵妃娘娘玉驾在此,金安万福。”

    “杜丞相不必多礼。”慕毓芫语声淡淡,听不出何样情绪。只是低头看着折子,也不知是在思考上面的不妥,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静静沉默了半晌。

    明帝见她有些犹豫,又笑道:“宓儿,朕只是想多知道些建议,算不上什么后妃参政,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罢。”

    “既然是杜丞相精心安排,想来不会有错。”慕毓芫瞧了瞧下面,“只是臣妾听说此次水灾严重,不比往年受灾人少,抚恤银两和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娘娘果然看得明白。”杜守谦微微一笑,“只是朝廷如今也有难处,先时为着边境与霍连的战事,国库存银耗费大半,上面的份额已是朝廷的极限了。再者,也不能将所有银两都用在抚灾上头,军需、兵马以及原有开支,诸多地方都还要运转下去。”

    慕毓芫侧首看向皇帝,只道:“臣妾不懂军国大事,只是难道不能想想法子,再多筹一些钱粮么?”

    “你说的不错,朕也不是没有想过。”明帝微微颔首,又道:“只是,正如杜丞相方才所言,眼下朝廷已经是超支运转,实在是没有可以挤压的地方。”

    慕毓芫不置可否,徐徐道:“朝廷国库固然紧张,那是因为先前边境战事的缘故。可是,边境战事连着打了好几年,却没让王宫权贵出一分银子,也没有让各大商贾交一成粮食。此时国家百姓有难,难道不该齐心协力一些?”

    “让大臣们捐点银两是可以,不过多半是杯水车薪。”杜守谦摇了摇头,叹道:“为官清廉者自然不必说,便是稍有积蓄的,又怎见得个个都愿意做善人?总不好朝廷明令强缴,那岂不是乱上添乱?至于那些囤粮的商贾,更不好以朝廷旨意征收粮食。”

    明帝听完二人辩论,想了一会,“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银两和囤粮不够。眼下最需要的是过冬粮食,纵使灾民拿够银两,只能看不能吃也是无用。”

    “皇上圣明。”杜守谦顺了皇帝一句,又道:“正如娘娘所说,此次水灾均在江南几省,其实北面各大粮商是有些囤粮。只可惜,朝廷拿不出太多银两来。”

    慕毓芫想了一会,插问道:“丞相的意思,是用银两去跟粮商买粮?”

    “这法子不错。”明帝在扶手上敲了敲,思量道:“既然如此,发放给江南的银两都拿去换成粮食,也省得朕替下面官员担心。”

    杜守谦颔首道:“是,微臣先下去拟旨。”

    明帝也不再端正坐着,懒洋洋的斜倚在龙榻上,握起慕毓芫的手,玩笑道:“今天有你陪在朕身边,好像轻松了许多呢。”顿了顿又问,“宓儿,累了吗?”

    “不累。”慕毓芫摇了摇头,“皇上从早忙到现在,想来是累了。不管怎样,总归还是要喘一喘气,先好生歇一会儿。”

    明帝叹道:“哎,若能多筹些银子就好了。”

    慕毓芫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臣妾回去想想办法,皇上睡罢。”

    “你想办法?”明帝陡然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来笑道:“等朕猜猜,是不是自己带头捐出金银首饰,然后再让其他人也跟随捐金?罢了,那样也筹不了多少,别弄得让众人都抱怨你,回头意思一下便好。”

    慕毓芫笑道:“皇上让大臣们出血,难道他们就不抱怨了么?”

    “他们敢?!”明帝略微挑眉,停了会笑道:“唔……,顶多也就是腹诽罢了。”

    “呵,反正皇上听不见。”慕毓芫也掌不住笑出声,拉着皇帝到里面躺下,又抱来软枕自己倚着,侧首笑道:“臣妾自有主张,皇上且安生睡下罢。”

    “好,好……”明帝依言躺下,又扯了扯慕毓芫的衣袖,让她也陪躺着,阖目闭了一会眼睛,突然笑问:“莫非,你背着朕偷偷藏了小金库?”

    慕毓芫故作认真点头,嫣然笑道:“正是,皇上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