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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花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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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妃既然“小产”,自然需要安静调理一段时日。不知是因为未能侍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半月时间下来,皇帝的恩宠反而大不如前。而林婕妤跌落湖中受惊,皇帝却表现的颇为关心,又是太医,又是补药,热闹直追当初皇贵妃进宫的光景。因而宫里渐渐生出流言,说皇帝待宝妃也是一时新鲜,过了热乎劲儿,眼下也该尝一尝被冷落的滋味了。

    杜玫若虽然面上沉得住气,私下还是难免担心。偏生皇帝又说了,小产比顺产更加伤身,不宜四处走动,需得先在宫里养足一个月才行。因此甚是左右为难,既不敢违逆皇帝的嘱咐,也不好急急下床惹人笑话,每日都是躺得烦闷无比。玉荷知她近日心情不好,小心服侍问道:“娘娘,要不到院子里走走?”

    “不去。”杜玫若披着轻衫下床,挽起窗上软帘,往院子里瞧了花树两眼,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哪天林婕妤是怎么落水的?我心里总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难道她都不知道小心?况且周围那么多人,总没人敢当着皇上做手脚罢。”

    “仿佛不是。”玉荷摇了摇头,走近几步悄声道:“奴婢听人说,林婕妤那天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怎么舞到船边的,并没有人碰着她,无缘无故就掉进水里去了。”

    杜玫若“嗤”了一声,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是她自己想要跳湖?”

    “谁知道呢?”玉荷低头小声嘟哝,撇了撇嘴道:“反正林婕妤那人淡淡的,皇上待她虽然不错,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整天好像谁欠了她钱似的。”

    “等等。”杜玫若心底闪过一丝灵光,悠然笑道:“你说的没错,指不定真的是她自己想寻短见呢。呵……,这还真是有意思呐。”

    玉荷一脸迷茫不解,“娘娘,奴婢只是说着玩的。”

    “玩儿?呵,我倒希望此事是真的。”杜玫若微微弯起嘴角,继而敛色低声道:“让人到宫外去查查,凡是林婕妤的过往旧事,都一件不漏的查清楚了。”

    “娘娘,这是……”

    “动不得她,还动不得她么?”杜玫若自然自语,在花觚里抽出一枝粉蕊桐花,只听“喀嚓”一声,花枝顿时折成两截,“不过有几分相像,便可以一路风光下去?如此容易,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一些!”

    比起杜玫若的种种烦恼,慕毓芫的担心则更简单一些,后宫琐事都暂压下去,万千心思都系在前面政事上。此时的启元殿内,群臣正在议论是否应立太子。这件事情已经议了大半个月,臣子们各自上的折子也不少,然而皇帝就是横竖不表态,实在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眼下已近巳时末,外面的日头也越升越高。慕毓芫换了水烟绿的半袖宫裳,内里一袭月白色凌波水纹裥裙,当中腰封繁复精致,用细金线拈珠穿成玉璎珞纹样,愈发衬出身上薄衫的轻柔飘逸。双痕蹲在旁边斟着凉茶,嗅了嗅香气笑道:“果然,才加了一点儿木樨清露进去,闻起来就不一样了。”

    “嗯,先放着罢。”慕毓芫漫不经心颔首,心内百事烦扰,趁着等人回来的空档吩咐道:“眼下并不是春秋两季,皇上却时常爱咳嗽,夜里又睡不大好,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午后去请张老太医过来,只说是我身上不舒服。”

    “娘娘……”双痕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听外面传来吴连贵的声音,进来先将小宫女们都撵出去,方才低声道:“娘娘,不用再为立太子一事担心了。”

    “是么,前面都怎么说?”

    吴连贵“嘿嘿”一笑,回道:“说起来也是好笑,原本有好些大臣支持立太子,东拉西扯的,后来就渐渐说到齐王身上。不管齐王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自然还是要客套几句,说是自己年轻、经历少,担心不能做兄弟们的表率云云。”

    “担心?”慕毓芫冷声一笑,“他是担心做不了罢。”

    “谁知皇上却截了他的话,说是齐王谦虚好学、年少上进,更难得如此识大体懂礼节,当场将手上沉香念珠赏赐下去。然后皇上又说,既然齐王还年少有待磨练,寿王也觉得学识不够,所以还是过两年再册立太子。”

    “这么说……,皇上并没有立太子的打算?”慕毓芫有些不明白,左思右想,仍没有一个合理解释,忽而心下一惊,“假如皇上没有这个意思,那么便是杜守谦私自的想法?听说最近他与齐王相熟,朝堂上也时常帮衬着,如此看来,一定藏着什么文章在里头!”

    吴连贵摇头叹气,皱眉道:“这……,奴才也是担心。”

    “娘娘,宫外有信送来。”

    双痕闻言亲自出去,进来悄声道:“娘娘,是江南苏夫人的家信。”

    慕毓芫大致飞阅了一遍,看到末张信纸孤零零的几个字,不由微笑,心里默默按照密信口诀依序取字。吴连贵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道:“娘娘,莫非江南出了什么大事?”

    “呵,也算是不小的事罢。”慕毓芫从容平静淡笑,将信纸扔到香炉焚得干净,“信上说,海陵王在苏羊结交不少能人异士,门下食客将近百数人。”忆起旧事,心情也跟着阴霾起来,“看来,他是富贵王爷做的腻味了!”

    吴连贵吃惊道:“娘娘,莫非跟立太子之事有关?”

    “未必。”慕毓芫细细想了一回,“不过,有没有关联都已不重要。既然海陵王不肯安分守己过日子,齐王也是心比天高,再有杜守谦等人在中间周旋,两人就迟早会走到一块儿。如今你们且瞧一瞧,朝中有多少人盯着泛秀宫?他们各有各的私心,却都盼着皇上把我打入冷宫。唯有如此……,方才能够高枕无忧呐。”

    双痕似乎颇有感慨,长声叹道:“也难怪那些人悬心,原本多是随着皇上起来的新贵,好日子才过上十来年,岂有不为将来担心娘娘的?”

    “将来?”慕毓芫笑得无声,不住摇头,“现在不光是他们担心,我又何尝不是日夜提心吊胆?至于将来我怎么待他们,也得有我说话的份儿才行。”

    双痕点头道:“不错,娘娘是个明白人。”

    慕毓芫收回飘忽的心思,想了一会,“正好事情已经安定下来,我也有点疲乏,也不用等到午后了,现在就去请张昌源过来。”

    张昌源乃是太医院院首,平时几乎只为皇帝一人诊脉,然而皇贵妃派人去请,却很快就乘轿赶到泛秀宫。进殿望、问、诊、切一番,拈着长须笑道:“娘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休眠有些不好,所以引起身上疲乏困怠而已。老臣与娘娘开两副药方,午后和晚上各一副,晚上再好生睡一宿,明早起来应该就大好了。”

    “嗯,那就好。”慕毓芫沉吟了片刻,开门见山道:“既然太医过来了,顺便想问一问皇上的安康。这样大好的天气,时常咳嗽是什么缘故呢?”

    “娘娘不必担心。”张昌源像是早知道会被问一般,平静微笑道:“前段日子,皇上总是经常批折到深夜,想来是晚上受了寒气,结果弄得肺里染上轻微炎症,所以才会时常咳嗽不断。虽说不是什么大症候,但是肺上之疾向来好的缓慢,一时半会儿怕是断不了病根,还得慢慢调养才行。”

    慕毓芫稍稍放心一些,颔首道:“那么,皇上的安康就有劳老太医了。”

    “娘娘言重,那都是老臣应尽的职责。”张昌源欠身站起来,笑道:“娘娘且好生安歇着,老臣还要去霁文阁一趟,给皇上送点滋润镇咳的枇杷丸药。”

    “双痕,你送老太医出去。”

    张昌源笑吟吟接了赏银,上轿赶到霁文阁,单独求见皇帝将方才事情说明,末了补道:“皇上,看来娘娘已经开始疑心了。老臣知道娘娘不是好糊弄的人,断不敢说皇上身子无恙,只能顺着病情敷衍了一回。”

    “嗯,朕知道了。”明帝抬起手挥了挥,恍然出神。

    ----其实,自己何尝不想让她陪在身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家事、国事,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像是无形的绳子,勒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眼下朝中状况一团浑水,假使龙体有恙的消息传出去,实在难以想像,到底会引发出什么样的乱子。更何况,还有让自己放心不下的……,罢了,或许这就是逃不脱的命运。

    转眼到了七月初,日子过的悠悠然波澜不惊。明帝将先前的折子整理妥当,心里大致有了个谱,面上丝毫不动声色,静静享受着太平岁月的歌舞升平。然而,在这一片安宁祥和里,云曦阁生出一件不光彩的事,搅碎了皇帝眼前片刻的清净时光。最初起因是有人夜里无故走动,被巡夜太监逮个正着,谁知一查再查,----结果查出林婕妤与外人私传信笺!

    明帝只随手翻了几页,便气得将信狠狠摔在地上,拍案怒道:“欺君罔上,不知廉耻!!来人,即刻将云曦阁的林婕妤锁起来!”

    从信上内容来看,乃是林婕妤与外间男子互诉相思,字里行间都是悲悲戚戚、缠缠绵绵的哀怨,更不要提内中的那些大胆妄言。明帝过了气头回想,初时觉得林婕妤为人清雅淡然,颇有些皇贵妃当初的气韵,所以才会特别恩旨对待。不料那些清淡飘逸、浅愁淡忧后面,竟然会是如此缘故!更甚者,进宫后还对旧事念念不忘,居然大胆到与外间男子书信往来,将好端端的后宫弄得乌烟瘴气!

    “皇上……”多禄虽然没有看过信笺,也大致懂得其中关窍,因此连端茶的手势都分外小心翼翼,小声问道:“皇上,林婕妤已经锁起来了。不过这是内宫之事,是不是交给皇贵妃娘娘处置?”

    “你闭嘴!”明帝忍住心头厌恶,冷声道:“这般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再去污秽皇贵妃的耳朵!你拿信去给林婕妤辨认字迹,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另外,再让人到宫外去一趟,务必要将那人查清楚了!”

    “是,奴才领旨。”

    她早早的嫁了别人,心里有了他人的恩爱、他人的好,自己心甘情愿用十年、二十年的时光,来等到她慢慢改变心意。可是别的女子不能,纵使再像上一万分也不行,更何论私相传递信物,其罪当诛!想到那些前尘旧事,那些不能改变的过往,明帝的恼意便又加深几分,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御案上。

    皇帝的脸色无比阴郁,宫人们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连铜漏水滴下都加了锦帛,生怕有一点点声音惹得龙颜震怒。好不容易挨到了午后,明帝用完午膳在内殿小憩,刚刚觉有点困意,忽而听见殿外一阵人声嘈杂。多禄一溜小跑奔进来,脸色难看道:“启禀皇上,大学士林道辅殿外求见。”

    明帝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冰冰道:“滚!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是是……”多禄唯唯诺诺退出去,将跪在地上的林道辅拉起来,“林大人,皇上真的不会见你,别再为难奴才了。”

    “多总管,多总管……”林道辅见多禄要回去,赶忙将几张厚厚的银票塞过去,低声恳求道:“林某与内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婕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内人她必定活不下去,林家也就算家破人散了。多总管,求你进去给皇上说几句好话……”

    “哎,大人好糊涂呐。”多禄将银票卷在袖子里,顿住脚步道:“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而婕妤犯的又是死罪,纵使你进去又能说点什么?我不过是奴才一个,也断然没资格帮大人说好话,大人你求错人啦。”

    林道辅听出话里的玄机,急急道:“多总管,还请给林某指一条明路!”

    多禄不便与他多加纠缠,悄悄拉到无人之处,压低声音道:“婕妤是后宫妃子,大人你说此事该求谁呢?去罢,别在皇上跟前找不自在了。”

    整整三万两银票,买到却只是这么一句含混的话。林道辅看着人渐渐走远,细细回想着多禄那不经意的一瞥。顺着刚才方向看过去,阳光下的琉金璃瓦、飞檐卷翘,犹如披洒了一层璀璨的粼粼碎金,那正是气宇辉煌的泛秀宫层层大殿。

    “母妃……”九皇子一袭海蓝色团龙夔纹华袍,头戴赤金攒珠小金冠,进殿先端端正正行礼,起身方道:“母妃,林太傅让儿臣把这封信交给你。”

    “哦?”慕毓芫结果信笺撕开,侧首笑道:“林大人还真是心疼女儿,求情都求到我这里来了,还知道让佑綦送信方便。”一边看一边摇头微笑,“不愧是当朝大儒,即便我这个旁人看了信,也要被这爱女情深感动些许。哎……”

    双痕在旁边问道:“娘娘叹什么气?”

    “我叹林婕妤实在太糊涂,全然不顾身家性命。”慕毓芫轻轻摇头,将信装回放在一旁,又道:“起初还以为是有人陷害,没想到还是真有其事!更糊涂的是,她连送信人是谁都闹不清,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也不要紧。”双痕微微一笑,“据林婕妤说,当时夜里天黑难以辨认,后来又都是以固定地点送信取信,所以才不知那人的模样。可是皇宫也就这么大一点儿,若是娘娘真的有心要查,不怕查不出背后架桥的人来。”

    慕毓芫颔首道:“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娘娘,先不说林婕妤的糊涂。”双痕将林道辅的信笺收起来,问道:“林大人这般费心求情,娘娘打算要帮一帮么?”

    “此事不好办呐……”

    “母妃----”九皇子好不容易抓到空,忙插话道:“方才在学殿的时候,太傅悄悄把信交给儿臣,还跪在地上恳求儿臣帮他说话。把儿臣都吓坏了,答应太傅一定帮他这个忙,所以才赶紧送信回来。”

    “呵,傻孩子。”慕毓芫将九皇子揽入怀中,温柔笑道:“一定帮忙?佑綦你打算怎么帮呢?怎样才能让你父皇不生气?佑綦你要记住,不论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这样才不会失信于人,不然也就空说罢了。”

    “是,儿臣谨记。”九皇子缓缓低下了头,有些羞赧。

    “娘娘,娘娘……”外殿宫人惊慌失措大喊,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是服侍小皇子的贴身宫人,一脸恐慌道:“小澜王爷,在台阶上跌、跌倒了……”

    “跌倒就快扶起来,慌张什么?”慕毓芫起身将九皇子松开,只当是摔重了,急急忙忙走出寝阁问道:“跌到哪儿?小澜是不是伤的很重?”

    “没有……”奶娘抱着大哭的小皇子过来,举着小小手臂,“只是……,只是擦伤了胳膊,可是血却止不住……”

    “怎么回事?”慕毓芫满目惊骇,慌慌张张用丝绢去捂住伤口,谁知血水还是不断渗出来,片刻便将丝绢染出一片血红颜色。

    “小澜……”九皇子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却是手足无措。

    “母妃,母妃……”小皇子只是不断的抽泣,哭得气短哽咽,宫人又换上一条新丝绢,却仍然止不住源源不断的血线。好在俞幼安很快赶来,忙命人将碎冰包扎起来,放在小皇子手臂上冰敷了一阵,方才慢慢止住伤口流血。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却都是一脸心有余悸之色。

    慕毓芫拍哄着小皇子,又担心又不解,“太医,小澜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娘娘,先不要太惊慌。”俞幼安从药箱取出玉色膏药,细细的抹了一层,又用纱布轻轻包扎妥当,方才问道:“请问娘娘,小澜王爷往常若是撞碰到,是不是容易淤青发紫且很难消散?”

    “是……”

    “据微臣的诊断来看----”俞幼安沉吟了片刻,平缓语速道:“小澜王爷,多半是患有轻度溢血症……”

    “什么溢血症?”慕毓芫听得一头雾水,更是担心不已。

    “简单的说,就是伤口出血很难抑制。”俞幼安稍稍叹气,“凡此类病症的人,要留意尽量别跌打损伤,不然若无药物及时止血的话,就很容易引起血流不断。溢血症并无根治的办法,也只有平日多加注意了。”

    “溢血症……”慕毓芫看着怀中哽咽的小皇子,心里痛了又痛,勉强镇定问道:“你再详细说一说,素日里都该留心些什么?”

    “微臣给娘娘写下来罢。”俞幼安取出纸砚笔墨,边写边道:“除了平日减少跌碰以外,还要注意饮食,尽量只用温和柔软之物。另外,起居要多加休息调养,减少风寒之类的病症,也就是尽量保持平和心绪。”

    慕毓芫心疼道:“好,这些都记下了。”

    “因为小澜王爷的体质,所以有不少东西都需要避忌。”俞幼安写了密密麻麻一大篇,细细嘱咐道:“微臣都已全部写在纸上,诸如水鱼等等,以及姜、蒜、辣椒这些刺激之物,药品里大补参类也要少用,再有川芎、赤药、枳壳……”

    “够了,够了……”慕毓芫觉得胸口窒闷难言,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自己代为身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小澜他还这么的小……”

    “娘娘……”俞幼安小声劝慰道:“娘娘,小澜王爷的病情并不算重,平时只要多加小心一些,也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你们都先下去罢。”慕毓芫轻轻点头,心已经累得没有力气。

    大约是不大疼了,小皇子哭了一阵子便渐渐止住,指着案上的布偶嚷嚷道:“儿臣要玩那个小老虎……,母妃、母妃……”

    “好,小澜拿着玩儿。”慕毓芫将虎头布偶取过来,小心护着小皇子的手臂,侧首拨弄上面细长的胡须,微笑着一起摇晃玩耍。“啊----,啊啊……”小皇子尚在懵懂稚子之龄,浑然不解母亲的担忧,喔着小嘴扮小老虎发声玩,不停咯咯直笑,“咬人啦,老虎咬人啦……”

    “娘娘,杨婕妤过来探望。”

    “坐罢。”慕毓芫依旧搂着小皇子玩,看着漫步进来的杨婕妤,随手指了座椅,语音平常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澜摔了一跤。如今天气也热,你出门走动难免一身汗,先喝一点儿凉茶,等汗下去再回宫歇息罢。”

    “是。”杨婕妤赶忙答应下,方陪笑道:“嫔妾也不敢打扰娘娘,只是听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事情,所以才过来说说话。”

    慕毓芫见她支支吾吾,淡声问道:“是么,婕妤担心什么?”

    “也没什么……”杨婕妤有些吞吞吐吐,小心打量着道:“听说云曦阁出了点儿岔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担心娘娘知道少不了生气呢。”

    慕毓芫微微蹙眉,只道:“本宫不用操心,掖庭令的人自然会去处置。”

    “呵,那就好。”杨婕妤喝了两口凉茶,因沉默而略微不自在,遂起身笑道:“小澜王爷没事就好,嫔妾先告安回去了。”

    慕毓芫看着她消失在殿外,侧首问道:“她与林婕妤有什么过节么?”

    “那倒没听说。”双痕想了一会,“原先还跟林婕妤走得挺近,时常过去说话,后来林婕妤搬到云曦阁,也是三天两头过去看望呢。”

    “既然走得亲近,怎么还在背后挑拨火头?”慕毓芫取了一个金光滚圆的香橼,蹲在地上与小皇子滚着玩,过了一阵起身道:“想来她以为我必定厌恶林婕妤,所以一见云曦阁那边出事,就赶忙过来,不过是想寻机会挑唆点什么罢了。”

    双痕不屑道:“两面做人,可知也是个心术不正的。”

    “从前的江贵人,不是就栽在她的手里了么。”慕毓芫漫漫望向殿外,在清风中舒展了下心胸,“杨婕妤在泛秀宫侍奉殷勤不假,可是宝妃那边也没冷过,不像是个肯安分的主儿,依旧让知秋堂的人盯着一些。”

    双痕点了点头,又道:“那林婕妤的事,娘娘可得早些拿个主意。”

    “只能是尽力……”慕毓芫转眸看过去,小皇子在锦毯上玩得正欢,还不时的抬头笑两下,“我与林婕妤从来没有瓜葛,也谈不上什么交情,看在林太傅的份上,能帮就尽力帮一下。”她蹲身挡住滚远的香橼,轻声叹道:“只当是----,给小澜积福纳寿罢。”

    双痕宽慰道:“娘娘,往后多留心一些就是。”

    “嗯。”慕毓芫心思飘忽,无意识的将香橼滚来滚去逗玩,连皇帝什么时候进殿也没留意,抬头微笑道:“皇上,臣妾失仪……”想要站起身来,却因蹲得太久而一阵头晕眼花,仓皇中抓住皇帝的衣襟,方才勉强立定站稳。

    “宓儿,你没事罢?”明帝慌忙将她扶住,一脸担忧。

    “没事……,小澜已经没事了。”慕毓芫轻声喃喃,心底猛地涌起一阵酸涩,眼泪便失控的掉了下来,跌在皇帝温暖的手背上。

    “好了,没事的……”明帝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低声哄了几句,又仔细察看了小皇子的手臂,方才吩咐双痕抱出去。拉着慕毓芫在榻上坐下,柔声道:“朕刚才听吴连贵说,只要平时留意小心,不磕着碰着就没事,你也别在胡思乱想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慕毓芫平复心内的情绪,叹了口气,“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辈子没有磕磕绊绊?不光有诸多禁忌之物,还半分也碰不得,岂不是跟个琉璃瓶子似的?小澜将来的日子,只怕再难有随心自在了。”

    “……”明帝张了张嘴,也是无言。

    七月初六,林婕妤私传信笺一事终于落定。先时皇贵妃为林婕妤求情,皇帝原是不肯,后来看了林道辅的求情信,遂同意将此事交由皇贵妃处理。林婕妤以触犯宫规的缘由被贬,恩旨废为庶人,迁于锁春殿偏殿日日诫颂悔过。那个因与皇贵妃容色相似而得圣宠的女子,一袭素衫儒裙缓缓踏出云曦阁的门槛,神情平淡从容,嘴角带着一种终于解脱的释然微笑。

    双痕奉命过来送行,上前送道:“婕妤,今后就安住在锁春殿罢。”

    “双痕姐姐----”林月娉折身走过来,深深跪拜下去,“请转告皇贵妃娘娘,她的大恩大德嫔妾铭记在心。虽然谈不上什么回报,今后枯灯青烛相伴之时,必定日日佛前香火祈福祷告,愿皇贵妃娘娘福泽绵长。”

    “起来罢。”双痕弯腰搀扶起她,低声问道:“婕妤,到底是谁----”

    “不必再提了。”林月娉摇头打断,淡淡微笑道:“当时的确是自己太傻,竟然糊涂到不顾一切,也没有深究那人的来历,所以才会铸成今日大错。可是事到如今,想来还应该感谢那人才是。”

    双痕叹道:“看来,你是真的不后悔。”

    林婕妤侧首看向宫门之外,重重叠叠的朱红色细长宫墙,划出一层层不可逾越的界限,锁住宫中所有女子的似水年华。眸间浮起一层稀薄的怅然,透着无可奈何,“唯一愧疚的就是----,此生都是对不起双亲……”

    宫内消息传的飞快,顷刻皆知。林道辅得知女儿无恙,赶忙正装进宫谢恩,痛哭流涕道:“皇上隆恩,臣愿意肝脑涂地回报……”

    “你身为皇子们的太傅,应该多用点心思在学问上,好好教导皇子们读书,别忘记自己朝臣的本分!”明帝在龙椅上冷笑,不耐烦道:“行了,别在朕跟前哭哭啼啼的!该谢谁就谢谁去,还不赶紧跪安?”

    “是,臣谢主隆恩。”林道辅听得清楚明白,赶紧告退。

    “皇上……”多禄捧着托盘上前,将粉彩喜鹊掐金盖碗小心端出来,“皇贵妃娘娘让人送来金桂杏仁酪,还温温儿的,一股子扑鼻的桂花香气呢。”

    揭开描金掐丝的碗盖,内里的杏仁酪雪白粉嫩,上面洒着些许桂花、花生、芝麻等碎末,让人观之便心生食欲。杏仁酪是滋阴止咳的佳品,明帝勺了一勺在嘴里,果然甚是甜润细腻、柔滑无物,片刻便就吃了个干净。多禄见皇帝脸色不错,讨好笑道:“奴才听说,是皇贵妃娘娘亲自做的呢。”

    “嗯,都出去罢。”明帝品味着嘴里的丝丝甜润,想像着慕毓芫煮茶的样子,以及她特有的温柔微笑,心底生出无限的寂寥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