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元徵宫词 > 第三十四章 沉水香 下

第三十四章 沉水香 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娘娘,皇上也太过了一些。”

    “好了,不要胡言乱语。”慕毓芫立在香山子旁边,忆起当初进宫之景,十几年的往事在眼前缓缓流过,不知该用何样心情去感慨。手指抚上香山子一角,些许尖角已经风化碎散,不复当初那般精巧,只剩那不减当年的清幽宜人香味。一年又一年,感情随着时光增增减减,那些消散的东西,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罢。

    “不管杜贵人的要求多离谱,皇上都一概答应。”双痕一脸无奈之色,“原先还有几分规矩的模样,如今有皇上给她撑着腰,举止也越来越张狂,恐怕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就那么喜欢她么?”

    慕毓芫嗅着手指上的香气,淡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罢。”

    “难道,皇上忘记跟娘娘的情分了么?”

    “情分?”慕毓芫看着地上斑斑驳驳的树叶投影,觉得就像自己的心一样,纵使往昔有再多的情分,怕是也被啃噬的千疮百孔了。黯然神伤想了半日,却摇头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皇上行事有些奇怪。杜贵人虽然是个美人,可是从前也有萱妃、朱贵妃,难道她们不是美人?依照皇上的性子,从来都不会为女子乱来的。”

    “可是,他们都说----”

    “都说是忌惮云、慕两家,对吧?”慕毓芫仍是摇头,“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清楚皇上的担心,所以才特意写信嘱咐云琅,要他提前有个准备。可是我想不明白,皇上把云琅的人留在庆都做什么?如今庆都的领将陆海青,跟着云琅出生入死十来年,假使将其扣留在京中,岂不是要更放心一些?”

    双痕满目迷惑之色,为难道:“这种事情,奴婢可是不懂。”

    “还有就是----”慕毓芫想不透彻当下时局,只觉好似有一层无形黑纱隔在前面,对面到底是什么,总是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当初藩王们那般跋扈飞扬,皇上还不是忍辱负重、隐忍不发,一步一步慢慢算计行事。如今杜贵人只是有身孕,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就上赶着似的闹腾,惹得后宫妃子们怨声载道。即便是担心咱们几家,皇上也犯不着如此着急呐。”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心里才乱。”慕毓芫抿着鬓角碎发,转到穿衣铜镜前审视自己,看着镜中女子眉宇间的氤氲雾气,心烦意乱道:“总是隐隐觉得,将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娘娘,杜贵人过来请安。”

    双痕朝外瞧了瞧,蹙眉道:“怎么又来了?”

    “没空见她,你去替我打发了。”慕毓芫意态闲闲在案前坐下,等了片刻,见双痕自外面回来,轻声笑问:“你也觉得,杜贵人近日总爱过来请安?”

    双痕点头道:“可不是,几乎日日都过来。”

    “哎,这就不对了。”慕毓芫合上手中旧词书卷,研着墨汁道:“我与她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前段为着佑芊的事,还曾经当面难堪过,何故突然亲近熟络起来?再说,如今她身怀有孕也该多保养,又正得皇上眷宠,于情于理,天天过来请安都说不通的。你瞧着罢,最近多半会出什么事故。”

    双痕闻言甚是吃惊,诧异道:“难道,她想对娘娘做什么手脚?”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慕毓芫捻起白头狼毫试墨,在墨研上转着笔尖,一滴浓墨自笔尖缓缓滴落,“总之我是不会见她的,你们也尽量别去招惹,只管静侯着,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转眼到了六月初,暑热更盛。清早朝事议论的时间稍长,才刚到巳正时分,火辣的日头便就升得炽热明亮,正装朝服的臣子们渐生汗象。明帝自盘中取过一方湿绢,展开拭着额头,朝下问道:“众位爱卿,可还有紧要事情启奏?”

    “皇上,臣有一事。”杜守谦捧着象牙笏出列,“前些日子,皇上分派寿王、齐王领命办事,两位王爷各有所长,皆是不负皇上所望顺利归来。特别是齐王前去颖川详查当地水患,为收集实情资料,数日以身作则、不辞辛苦,以皇储之尊亲临水患现场,实乃我大燕社稷之福。”

    “不错,朕心甚慰。”明帝含笑看向齐王,通身一袭江牙海水龙白蟒袍,在群臣显得格外出众,连身旁寿王也被比了下去。若是撇开那些烦心事,自己并非不喜爱这个俊秀的儿子,只可惜,人心欲望永远都添不满。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带着满意微笑赞道:“老三最近越发长进了,也能替朕分忧不少。”

    齐王人前向来自谦,忙道:“儿臣惶恐,都是父皇的爱惜和提携。”

    明帝笑着点点头,又对寿王道:“你自小就是个闷嘴葫芦,做人本分固然好,为人处世上却该灵活善断,多跟老三亲近些学一学。”

    寿王脸上一红,“是,儿臣都记下了。”

    明帝又道,“杜爱卿,你不是还有事么?接着说罢。”

    “如今我朝与霍连交好,边境已无战事,国内到处都是太平繁盛景象,正当滋养民生、积攒国力之时,应以大事兹由普天同庆。”杜守谦从容不迫叙完,侧首朝齐王微微一笑,复朝上奏道:“臣以为当此之际,不妨以贤能选出太子人选……”

    “太子”二字一出,底下群臣顿时轰然议论开来,杜守谦后面的套话,也被不绝于耳的嗡嗡声淹没下去。近日后宫的留言早就传出,杜氏圣眷浓厚,眼下又刚刚怀上了龙种,已渐有与皇贵妃分庭抗争之势。如今皇子中只有寿王、齐王成年,杜守谦提出此等议论,所谓“以贤能选太子”的意思,分明就是暗指立齐王为太子。此论实在有些惊人骇听,毕竟杜守谦不比寻常官员,他既然明摆着和齐王靠拢,不由让人揣测皇帝究竟是何心意。

    明帝不置可否,淡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朝上大臣们互相交头接耳,议论不停。多禄在上面咳嗽好几声,底下方才稍稍安静下来,静了一会,终于有几名官员出来附议。

    明帝仔细看清那几个人,都是些不甚要紧的官员,朝廷要员似乎都在揣测圣意,因此只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众卿家先回去商议一下。若是有什么想法,只管写折子呈上来,朕先看看大家的意思,然后再做具体决定!”

    “退朝……”多禄赶忙高声唱诺,尾随皇帝离殿。

    明帝乘御辇回到霁文阁,仍旧琢磨着朝堂上事情,手上端着茶拨弄半日也没饮,忽而抬头问道:“对了,让你打听的事情呢?”

    “回皇上的话,给杜贵人请脉的太医叫吕岐。”多禄小心给皇帝打着扇,“那日正好是他当值,当时杜贵人只是觉得不舒服,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所以便随意唤人前去请脉。听说贵人许以吕岐千金封口,所以……”

    明帝冷笑道:“先不急着处置那蠢货,朕要等等看。”

    “是。”多禄见皇帝端茶不饮,忙接到旁边放下,“吕岐的家人都已扣起来,身边的人也安置妥当,奴才会让人看紧着点儿。”

    “皇上,淳宁宫来人禀事。”

    “嗯。”明帝应了一声,挥手让多禄站在旁边,看着玉荷一脸惶急奔进来,疑惑问道:“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启禀皇上,贵人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玉荷伏地垂着头,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语音里还带着些许喘息声,因此听起来分外焦急,“奴婢陪着贵人去泛秀宫请安,回来的时候……”

    “泛秀宫?”明帝听出点不是滋味的东西,不由慢慢微笑。

    “是----”玉荷被皇帝一打岔,稍稍停顿,“原是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因为娘娘身子不适没得见,贵人怕打扰娘娘休息,所以就让奴婢扶着回宫。从后门出来时……”像是在回忆当时情景,略微缓了一阵,“当时有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过门时正好撞在娘娘身上,奴婢失手没扶稳……”

    “不用说了。”明帝有些不耐烦,起身道:“怎么摔的都不要紧,现在贵人的身子如何?腹中胎儿可否有事?”

    玉荷忙道:“刚才已经传了太医,还不清楚。”

    “多禄,起驾!”明帝大步流星甩袖出去,小太监赶忙抬着龙纹肩舆过来,一阵急速快步飞奔,顷刻便就赶到淳宁宫门口。玉荷跟着皇帝往里疾走,进到寝阁内,只见吕岐正在隔帘把着脉,额头上已是满头大汗。

    多禄上前问道:“吕太医,胎儿保住没有?”

    “胎、胎儿……”吕岐“扑嗵”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微臣无能,没能保住贵人的胎儿……”他一面结结巴巴,一面不停的抹着额头汗水。

    “混账!”明帝怒喝一声,“来人,将此人拉出去斩了!”

    “皇上……”吕岐满目惊恐不已,瞬间像是领悟道什么,慌忙扑到皇帝身边,痛哭求饶道:“皇上,微臣可是……”

    “大胆!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多禄上前狠狠一个嘴巴,将吕岐扇到一旁,立时便有人上来塞嘴架人,不由分说拖了出去。

    “你们都先退下。”明帝朝藕合色的纱帐走过去,伸手掠开无痕绡纱,杜玫若正脸色苍白的仰在绣枕上,像是因为失去胎儿悲痛自已,两颊泪水缓缓流个不停。

    “皇上……”杜玫若轻轻拉住皇帝的手,勉强挣扎着坐起来,低头啜泣时,泪水便滴滴打在皇帝的手背上,“都怪臣妾不知谨慎,才会不小心摔倒。”

    明帝柔声哄道:“别傻了,怎么能够怪你呢。”

    杜玫若并未盛装,通身一件单薄的素纱粉绣中衣,再加上双眸泪水连连,更加显得纤弱可怜,细声哭道:“若不是臣妾四处走动,也就不会……”

    “别着急,你还年轻呢。”明帝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内不由失笑。若不是自己一早知道实情,清楚慕毓芫素日的为人,面对眼前楚楚可怜的娇弱女子,没准还真有几分心痛呢。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锁眉问道:“听玉荷说,是在泛秀宫被人撞了?”

    杜玫若仍是垂泪,只道:“是臣妾自己没站稳,不关旁人的事。”

    “多禄!”明帝朝外扬声,一面温柔哄着杜玫若,一面替她端来安神汤药,皱眉回头道:“你带人去泛秀宫问问,是什么人如此大胆?若是问清楚了,赶紧抓起来!”

    “是,奴才领旨。”多禄应得干脆,领着人飞快跑出去。

    等到进了泛秀宫,多禄只笑嘻嘻说是过来请安。慕毓芫并不做理会,只先把九皇子的课业细细看完,嘱咐了几句打发出去,方才问道:“听说杜贵人在泛秀宫摔着,而且还摔得不轻,想必多总管是奉旨过来。”

    多禄赶忙陪笑,“哪有什么圣旨?”

    “双痕,带人出去让多总管问话!”慕毓芫心头虽然动气,可是反倒有些迷惑,杜玫若就算深恨自己,故意流产未免也太离谱了。纵使让皇帝对自己有所不满,到底还是得不偿失。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不管怎样,其用意已经是不言而喻,念及至此,不由冷笑不已。

    然而此时此刻,皇帝却比慕毓芫更加恼怒一些。“笑话!原来编派了大半个月,是想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来!”明帝在霁文阁内不停走动,转身问道:“杜贵人早已不能怀孕之事,吕岐有没有说出去?”

    “没有……”多禄看着皇帝沉下脸,有些战战兢兢,“吕岐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事情还不敢乱说。原本只是收了杜贵人的金银,想着顺水推舟赚上一点,他自然不知道此事是……”说到此处已是一头冷汗,支吾了两声应付过去。

    “去,把太医院胡德宏传过来!”

    胡德宏哪里见过皇帝如此动怒,进殿先吓得软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敢往上看,小心翼翼结巴问道:“皇、皇上,急召微臣是……”

    “多禄出去!”明帝声音冰冷,双手背负走到胡德宏面前,俯身附耳低声道:“先头朕让你办的那件事,不是说不会有丝毫纰漏么?”用脚踢了踢下巴两下,令其不得不仰起头来,“如今,杜贵人小产一事怎么解释?莫非她当真怀孕不成?”

    “这……,这绝不可能!”胡德宏结结巴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你确定?”

    “微臣……,愿以性命担保!”胡德宏满脑门的汗水,使得鬓角碎发贴在脸上,更显得惊慌不堪,“年初贵人身子不适,微臣奉皇上命去诊过脉,已经……,已经绝无可能再怀身孕……”

    “照你这么说,杜贵人从头到尾都在说谎?”明帝冷声一笑,右手握拳捶着黑漆檀木案头,厉声怒道:“胆子倒是不小,敢在朕的眼皮下做手脚!”

    “臣、臣也想不明白……”胡德宏浑身打颤,犹豫了片刻问道:“早知道,微臣应当多去给贵人诊一回,就可以----”

    “无妨,朕只是不想让她疑心!”明帝淡淡打断,“朕谅你也没那种胆子,敢在此等要事上有所欺瞒!”说着慢慢看向淳宁宫方向,“难怪非说自己有孕,还偏偏在泛秀宫里摔着!若不是朕早就心知肚明,岂不是要被她巧言蒙蔽?”

    胡德宏不好多言,勉强“嗯”了一声。

    未及半日,众人皆知杜贵人小产一事。尤其是多禄领旨到泛秀宫,将上下宫人悉数盘问,惹得皇贵妃大怒,更是很快传的沸沸扬扬。正在阖宫喧哗热闹之时,皇帝又颁下一道惊人旨意,为体恤杜贵人小产之痛,特旨擢升为宝妃。旨意一下,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反倒让妃子们都安静下来。

    “反了,反了!”熹妃在寝阁内来回走动,气急败坏道:“连个龙蛋都没生出来,反倒能够加封为妃?那样的狐狸精,往后竟要跟我平起平坐?!”

    安和公主原在担忧,听到又说起“龙蛋”,不由笑道:“母妃别晃来晃去的,什么龙蛋之类,可别再拿到外面说了。”

    “你还有心思笑?”熹妃急急挥退殿内宫人,低声道:“听说,你父皇要立老三做太子,还是杜守谦提出来的,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呐。我看你以后也少往泛秀宫跑,从前还算有个缘由,如今看来已是不中用,可别牵连到咱们母子!”

    “母妃,话可不能这么说。”

    熹妃撇了撇嘴,冷笑反问:“那该怎么说?”

    “老三的事,咱们先放在一边。”安和收敛了脸上笑意,正色道:“当初母妃艰难的时候,我和寅瑞没少受慕母妃的好处。我能风风光光嫁到陈家,寅瑞能够娶到太傅的侄孙女,哪一件不是慕母妃出的力?更不用说小的时候,凡事都有赖她的庇佑,不然由得朱贵妃、萱妃行事,哪个不会给咱们脸色看?”

    “你只惦记她的好处,那还记得母妃受过的委屈?”熹妃颇不以为然,“即便你说的不假,可是如今皇上忌惮云、慕几家,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咱们又何必淌这一遭浑水?你不是最伶俐聪明的,今儿也糊涂起来了。”

    “父皇如今只是淡了些,也并没有如何慕母妃怨恨。”安和公主仍然耐心解释,饮茶润了润嗓子,继而叹道:“再说,谁不知道我们与泛秀宫走得近?如今见人家稍稍败势,就急忙将自己撇清,岂不是让众人笑话不齿?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也会落个冷血寡情、忘恩负义的名声,于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可是……”

    “母妃你别傻了。”安和公主扶着熹妃坐下,替她轻轻捶着肩,“咱们早就跟慕母妃栓在一起,做人万不可反反复复!况且,我不信父皇会对慕母妃无情……”只是说到此处,眸中却掠过一丝丝犹豫,“纵使真的到了那一步,也还有云家、慕家的人撑着,若是连他们都撑不住,咱们又岂会有好下场么?”

    熹妃被她说得害怕,小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老三算什么,给他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安和公主声音冰冷,手上紧了紧,“有云、慕两家等朝廷众臣,还有驸马和太傅的人,比起老三和那宝妃,咱们这边还是要胜出许多的,走着瞧罢!”

    “要是你弟弟……”

    “母妃,你是不是想害死寅瑞?!”安和公主气急败坏,连连嗐声,“现在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你就别再整天异想天开了。你想让寅瑞做太子,问问朝中谁会答应?云家、慕家,还是梁太傅他们?总不成是杜丞相支持罢?”

    熹妃被她说得无话,讪讪道:“我也是好心,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安和公主气的没话,怔了半日,“这话要是传出去,母妃就等着替寅瑞哭罢!”像是觉得说得有些重了,稍稍缓和口气,“眼下时局不定,母妃不要再插手管这些事情,若是觉得宫里头闷,就让儿臣陪你出去散散心。”

    “也没什么,只是想起那小狐狸精生气。”熹妃每次与女儿说话,到最后多半要被数落一通,天长日久,倒也像是习惯如此了。因见安和公主要出去,忙问:“你才刚进宫一会儿,又要回去了么?”

    “我去泛秀宫请个安,等会回来。”安和公主抬手掠开珠帘,领着人步出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