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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临城下_124.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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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消磨

    万军过境。

    匈奴人的后军的速度很慢,尤其在过山口时,慢慢和前面的中军脱开了。

    后军集中的队伍,突然散开,在山口的南边和北面,都开始扎营。

    耿恭和齐欢有些错愕,原来单于还是留下来了一支军队,跟着大军启动,只是为了将军营移到更适合堵住汉军的位置驻扎,直接移到了山脊的两边,还堵住了山口。

    早有羽林卫通过帐包和马圈的数量,估算出留守的围困军队,差不多七八千骑,迅速地报给了耿恭。

    耿恭和齐欢在城头上相顾无语,他们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了,匈奴人宁愿分兵,也要拔掉这根插在车师的刺。

    “能拖住这么些兵力,也不错。”耿恭道,看着尘烟中隐现的单于旗帜,越来越远。

    单于身边随着大萨满和呼衍王。

    眼看前军已经开始翻爬天山,单于转头对呼衍王道:“不须送了,回去看住那些汉人。”

    呼衍王下马,抱住单于的马靴连同马镫,用额头触了触。

    “左鹿蠡王部的三千骑,我留给你。你们在汉人那里丢失的尊严和勇气,还得从他们身上拿回来。”用鞭子轻击呼衍王的裘帽,算是一种祝福。随后鞭子一扬,拍马前行了七八步,又住马回头,“等你的孩子们,恢复了一颗勇士的心,你再带着他们来追随我吧。”

    呼衍王露出一丝喜色,跪伏在地上。

    单于叹口气,对着停马不前的大萨满道:“老师,你也要留下吗?”

    “这也是我的错误,我既然没有看见单于放牧的前路,有一支狼群,就有责任让他们消失,不管他们信奉什么样的神明。最后,我会领着草原的儿郎们,追上单于的脚步。”大萨满说罢,带着弟子们从大队分出,站在一侧,旗幡舞动,兽铃叮当,唱咏着神秘的长歌,为大军护持和送别。

    玄英来到敦煌快一个月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玄英并不是军功世家出身,但还算官宦子弟。玄英的父亲在长安为官,长兄在洛都廷尉府为吏。官场的话语模式和习性他是略知一二的,尤其长兄在京师玲珑迎合的做派,让他心生鄙视,所以更想在军中立下实在功绩,堂堂正正,封侯拜将……

    玄英刚到敦煌时,带着耿恭的印信直接见到了敦煌太守,报知军情十万火急。敦煌太守也是大吃一惊,他其实知道焉耆反叛了,因为班超通过隼舵已经把话传到了,但他没有当一回事。因为都护府的陈都护并没有求援的信使来,说明情况并不恶化,出于同僚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知道这是都护陈睦不想上边知道的事。但得知匈奴已经进犯车师,虽然前锋北鹿蠡王已被击溃,但单于大军随时就到的消息,的确是改变西域形势的大事。

    敦煌太守的确不敢擅自出兵,在玄英的催促下,派了八百里加急,报与朝廷定夺。

    这一等,便等了七日,不见朝堂的任何回音。玄英只能去求太守越级派兵,刚开始太守还能亲自接见,后来就不露脸了,交给郡尉接待了。

    本朝对地方军权的控制远高于前朝,先帝光武撤销了绝大部分郡里的“郡尉”这个职位,只在有边患的边郡才保留了下来。敦煌郡尉出身于行伍,和玄英还算谈得来,跟玄英说,太守也算尽力了,单于亲率大军入西域,敦煌

    更得防守自保,还得盯着身边陇西王的羌骑不至于作乱。羌骑不动,敦煌的汉骑也不敢动。最理想的情况,是说动陇西王的羌骑出关。

    玄英连夜疾奔,赴陇西王府去游说陇西王。陇西王其实在汉家的封号是陇西侯,但本是羌王,又有封地,本地人都称之为陇西王,也没人说他僭越。

    陇西王倒是见了玄英,说朝廷盯着羌骑日久,日日自危,真要是派兵出关,只怕一堆罪名要落在头上。敦煌太守这是在推诿责任,连个官文都没有,就叫你来了?

    玄英又赶回敦煌郡,请太守出函。依旧是郡尉接待,悄悄与玄英说,耿秉耿副帅撤兵前,专门叮嘱太守盯好陇西王,说他和匈奴可能有暗通,如果太守真出了公函,陇西王以此名义出兵却投了匈奴,太守怎么敢担当?

    玄英满心愤怒却不好表露,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太守手里的刀,去劝陇西王出兵——出战匈奴,必然折损兵力,等于消减了陇西王的势力;不战而降,等于在凉州抹掉了陇西王,地盘多半被周边两个郡瓜分……

    玄英接下来,整日和郡尉混在一处,日日喝酒,变得更加推心置腹。

    这夜,玄英从醉翻的郡尉的身上翻出令牌,连夜叫城门守卒开门,奔向城外最近的左营,以令牌命左营都尉召集营中所有轻骑,约一千五百骑,子夜出发西向,去救援车师。

    玄英声色俱厉,左营都尉不敢质疑,心下却蹊跷,这样的远征,为何只有左营这点兵力?不见这位长史征调兵力更多的右营?所以出征前,悄悄派了名心腹斥候回敦煌城里去见郡尉。

    天亮时,郡尉宿醉醒来得到报信,吓得魂飞魄散,亲自带了一队人出城全力去追。一直追到中午,才追上被骗走的队伍。

    一声令下,玄英被一群左营士兵扑到马下,捆了起来,带回了敦煌……

    疏勒的围城之战,没有远在车师的汉家兵镇那样惨烈,但规模和死伤都更大。

    龟兹姑墨联军,准备充分,几乎每日都攻城,消磨疏勒的神经和战备。

    疏勒备战日久,粮草厚实,人口兵员充足,粗算可以闭守一年。带着守城之利,对攻城予以还击。

    两万骑的联军,加上后勤补给的七千人,即便个人战力还是远不及匈奴人,但足够将疏勒拖入一片巨大的泥沼,拖住众人难以逃离。

    相互的攻守,没多少精彩之处,但战争的磨盘一旦开启,研磨的都是血肉和生命。渐渐地,这血腥的天平开始向疏勒一方倾斜,围困的这段时日,疏勒伤亡有一千多人,但对方联军却接近四千。

    班超推算着三个月的限期,到两个月时,按这个比例消耗下去,龟兹的优势将被剥尽,可是让他最为忧虑和忌惮的鱼又玄,还是没有现出身影和手段。

    更让班超焦躁的是,收到了隼王的来信,报知在焉耆的秘密隼舵,整舵人失踪了,失去了联系,也许是被剿灭了,也许是悄悄逃亡了……关于北线前沿的战事情报,等于彻底断了线。

    呼衍王一直围困着半山上的石城——疏勒堡。

    “就这样围着?”呼衍王夜里来到大萨满的帐篷里请教。

    大萨满这些天恢复了寻找神迹的旅程,依旧早出晚归,每次都拖回来一两块巨石,堆在帐篷外。

    “如何打仗,是王爷的事。”大萨满道。

    “总不能让那些汉狗那么舒服吧?”

    “如何打仗,是王爷的事。”大萨满笑着重复。

    第二日,呼衍王指挥了一轮攻城,效果与以前一样,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在城下。

    呼衍王气闷了几天,忽然想出个主意来,去车师城调了两千车师降卒过来,在山下扎营,每日白天由匈奴人在后面押着,攻城。

    车师兵第一日,不知就里,进入“雷”区正面进攻,损失惨重。日后就学乖了,多是在壕沟外叫嚣和射箭,并将一袋袋的土包扔进壕沟……城上的床弩和箭矢一射,顿时四散。后面的匈奴人一逼,又回来冲上一轮。

    匈奴人的军法队,对车师人逼得并不紧,因为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消耗城上汉军的体力和耐力。白天攻几轮,汉兵在夜里还得劳作,吊下城来修补和开启机关,清理壕沟里堆填的土包。虽然这种攻守,汉军和车师兵双方很快达成了进进退退的默契,但连日下来,劳累的汉兵对食物的消耗,可比枯守时要高多了。

    匈奴人并不爱惜车师兵的性命,时不时还会赶着车师人夜攻,出击正在壕沟里劳作的汉人。

    汉军被迫陷入了这种消耗的泥潭,眼看着粮食越剩越少,耿恭不得不下令开始限量供食。

    转机却莫名其妙地来了。

    夜里汉兵照例去壕沟里清理车师人丢下填沟的土包,却发现有两包分量明显很轻,而且带着面香。打开一看,竟是满满的烙饼。

    士兵将两袋烙饼带回了城头,报给了耿恭和齐欢。齐欢谨慎,细细验过无毒之后,才分给了大家。汉军的军粮多是粟米,围困期间,做法更是单调,忽然出现了五六十张烙饼,无疑是打了回牙祭。

    至此每夜都能收到两三袋干粮混在土包里,对汉军来说,真是个不错的补充。

    耿恭知道这是车师兵在示好,白天的攻城战里,双方更加默契,床弩都不开了,只零星地射箭,也不涂抹“寒胆”,偏偏中了流矢的车师兵跟戏精一样,号得震天价响,撒腿就往回跑。

    按理说,匈奴人仔细一点,是可以发现这种猫腻的,但他们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已无心顾及这边了。

    春天万物生长,草原的枯黄和残雪已被嫩绿所取代。同时百虫与湿气滋生,对新来的匈奴人很不友好,于是军营里发生了疫病。虽未大肆蔓延,也有不少匈奴士兵发热呕吐,每天都有数人不治而亡。到夜里,汉军能看见匈奴营地里火光遍布,那是大萨满带领弟子们在驱邪祛病,有的直接是焚尸……

    车师人每天的攻城还在继续。这一天,汉兵发现送来的干粮袋里有一块布条,用汉字写着:今晚夜袭。

    耿恭与齐欢对着字条商议,不知是否有诈。

    “涉及军事,总是要谨慎。”齐欢道。

    “车师人当中,肯定有不少心向老车师王安得的。这些日子,他们天天投食,已经表明了态度。还能谨慎到哪儿去?”

    “接着呢?他们说要投过来怎么办?”

    “正好呀,我们就缺战力和人手啊。”

    “你也熟读兵法。这群人里,要是混入了匈奴人的密谍,进城就麻烦了。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攻破。”

    “难不成不接受他们……”

    齐欢叹了口气:“我们再看看吧,且看今晚的情报准不准。”